这段时日范文程天天与布迦蓝在一起,对她的了解又深了层,他才不相信豪格在她面前能讨得了好,不过还是装作着急的样子,加快了步伐往殿内走。
豪格一身戎装,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见是布迦蓝,立刻恨恨地盯着她,说道:“汗阿玛,你看她一个女人,成天在外面跑,衣冠不整,头上戴的什么东西,简直是丢尽了我大清的脸!”
在外打仗月余,豪格皮肤变得粗粝黝黑,脸上胡子拉碴,上面还挂着亮晶晶不知是泪水,还是鼻涕的不明物体。
布迦蓝看得几乎作呕,她毫不掩饰,嫌弃地别开了头。
皇太极正准备安慰豪格,看到布迦蓝,想起她先前所说的话,让他要安抚好豪格,不要去招惹她。
他神色不禁有些尴尬,说道:“今天忙完了?快过来坐着吃杯凉茶。”
布迦蓝也不客气,坐到皇太极左手边,接过他倒的茶吃了起来。豪格几乎被气得仰倒,他现在跪在地上,是对皇太极下跪,布迦蓝这么一坐,好似他跪了两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豪格蹭一下站起了身,皇太极一时不查,倒被他唬了一跳,沉下脸道:“你都是当阿玛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
豪格当众被教训,心里的怨气更重,想起自己在外辛苦打仗,在皇太极心中,还比不上一个只会装腔作势的女人,不禁悲愤地道:“汗阿玛,我在外面打仗,她留在盛京享福,吃香喝辣的,你还护着她,汗阿玛,你实在是太偏心!”
皇太极脸色也难看起来,豪格这个蠢货,早就跟他说过无数次,让他遇事要多想多看多读书,不要只管着一腔冲动,他一件都听不进去,只知道告状。自己真要是放手不管,估计布迦蓝早就把他揍成了猪头。
“豪格,你少胡说八道!你在前线打仗,后方的人哪里有歇过?打仗之前,粮草先行的事情,莫非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从大明送回来的人口牛羊牲畜,就那堆着不去管?福晋与范章京忙着安置,比你还要辛苦百倍!”
豪格的血气顿时直冲脑门,感到说不出的悲愤,拔高嗓子怒吼道:“汗阿玛,你为了个女人,双眼竟然被蒙蔽至此,若说是范文程的功劳,我还勉强可以相信,你说她?”
豪格手指着布迦蓝,鄙视连连:“她?!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是强出风头,抢占功劳而已。她有什么本事,杀我的奴才,抢占战利品,汗阿玛,你莫让其他人也跟着寒了心!”
皇太极几乎快被豪格蠢死,济尔哈朗也在,要是他也起了异心,以后谁还能服自己?
幸好济尔哈朗没有在意,上前拉着豪格劝道:“豪格,你怎么这般对皇上说话,他是你汗阿玛,怎么能让你吃亏,你快别说了。”
豪格只觉着天大的委屈,根本不领情,一把甩开济尔哈朗,冲着布迦蓝,一幅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表情,吼道:“难道她杀我奴才的事情是假,她让人赶走我旗下奴才的事情是假?你们都别被她骗了,她不过是学着莽古济,想要争夺皇位而已!”
布迦蓝吃了凉茶,又用草帽闪着风,这时终于凉快许多,也有心情对付豪格,淡淡地道:“莽古济的下场可不好,我学谁也不会学她。豪格,你既然是户部尚书,又觉得自己厉害得很,范章京,你把册子交给他,后面还有人马送到盛京,余下来的事情,让他去做吧。”
范文程想都没有想,从褡裢里掏出册子,双手恭敬递到豪格面前,说道:“肃亲王,这些是今天整理好的户帖与土地册子,你拿去吧。”
豪格愣了片刻,一把抢过来,厉声道:“我做就我做,这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处置一些奴才而已。我有的是兵,他们莫非还敢不听话,我一刀砍了他们!”
这话连济尔哈朗都听不下去,见劝也劝不住,也干脆撒手不去管他。
皇太极气得七窍生烟,布迦蓝说得一点都没有错,这些人手放在这个蠢货手上,真是白瞎了!
“混账东西!辛辛苦苦抢回来的俘虏,被你一刀杀了,那还去抢回来做什么?国有国法,你旗下的奴才为非作歹,平时你是怎么管着他们的?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倒先跳了起来!”
豪格见皇太极总是袒护不加蓝,还不停骂他,只觉着自己是天底下最最委屈的人,泪流不止,嘴唇哆嗦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说起六部尚书的事情,布迦蓝觉得皇太极很是搞笑,他仿照大明设置的朝廷官制,根本就是个笑话。
比如让多尔衮管着吏部,豪格管着户部,这根本就是用脚趾头抓阄选出来的六部官员。
布迦蓝看热闹不嫌事大,抬着下巴朝豪格点了点,“豪格这副模样,在阵前应该能退敌。”
屋内的人都愣住,包括豪格也不禁看向她,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布迦蓝微微一笑:“敌人见到大男人哭成这个德性,实在是太恶心,不得不躲远些啊。”
范文程想笑,忙死死憋住垂下了头,济尔哈朗没那么多顾虑,嘿嘿笑起来。皇太极也想笑,顾虑着豪格的心情,还是没有笑出声,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别太过。
豪格羞愧欲死,顿时也不哭了,要是以前,他早就冲上去揍她一顿,不过上次被她揍过之后,心中发怵,不敢再动手。
他抬起袖子,一把抹掉眼泪,阴沉着脸道:“汗阿玛,你是皇上,将分配战利品这般重大的事情,让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搅和进来,若是战利品分配不均,以后其他人谁还会听汗阿玛差遣?
而且,我还听说她还让人买了很多生石灰拿出去乱洒,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浪费掉,她不过就是找个由头骗钱而已。汗阿玛,希望这次分配,你能让大家都能够心服口服!”
皇太极每次分配战利品,当然都有私心,以前他是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分了出去,这次是做得巧妙,占了大便宜。
豪格这么一说,皇太极心里很不舒服,脸上当即就挂不住了,眼神冰冷盯着豪格,对他失望透顶。
“豪格,这么热的天,他们又是从关内被俘虏而来,要是带来了瘟疫,不撒石灰提早预防,若是传开之后,你的小命也难保。这些事情你想不到,我也不怪你,只你居然听下面奴才说几句,就开始怀疑起我来,你的孝顺呢?”
豪格梗着脖子,满脸的不服气。布迦蓝脑子转得飞快,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豪格,看在你即将成亲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你的胡言乱语。不过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你真看得懂户部的账册吗?”
豪格脸色发白,拽紧了手上的册子,冷笑道:“我看不懂,莫非你又能看懂了?”
布迦蓝不搭理他,转头看着皇太极,说道:“皇上,户部管着一国的赋税人口,是大清最重要的衙门。正好郑亲王也在,就请郑亲王一同做个见证,看下大清的户部尚书,不说做账,仅仅是土地户帖,他能看懂多少。若是他不懂,这个户部尚书,皇上还是换人吧,大清的国库,实在是太穷了。”
一句实在是太穷了,直戳在皇太极心上。要不是因为穷,这次的仗也就不用打,或者能打到京畿,不用只转一圈就回来,不敢再继续深入。
济尔哈朗见到情形不对,聪明地装作低头吃茶不说话。范文程只一听,就知道布迦蓝的想法。
她想拿下户部。
皇太极的户部以前没什么可管的地方,现在打了胜仗,战利品也多了许多倍。皇太极几旗的收入也全部与国库混在了一起,加上布迦蓝先前留的后手,短时间内看不出来,只待过两年,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范文程首先想到的是,布迦蓝要怎么调整赋税政策,百姓穷得很,大多数还在垦荒,在他们身上加不了税。
莫非,她想在其他几个旗主身上打主意?
布迦蓝轻飘飘又带着轻蔑的语气,把豪格激得眼前一黑,将手上的账册翻得哗啦啦响,大声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哪家几口人,共有多少土地几口牛羊.....”
咦,他瞪大了眼睛,账册是满汉双文书写而成,满文他勉强能看懂,以前他只看到人口等东西,现在册子上面又是典籍析产,又是田亩分等级,又是差甲等,名目繁多。
豪格也有点冤,他只是挂名的户部尚书,而且时间还不长。加之户部也没有什么事情,差使都是下面的人在做。
他刚接手正蓝旗不久,正蓝旗旗务中涉及到的军政民生问题,由下面的佐领管着。他只要有银子花,有饭吃,下面的人不找他要钱要粮就行。
说白了,豪格兄弟年岁相差太大,他与被宠坏的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区别。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单独领兵打过一次仗,都跟在其他人身后一起出兵,军功方面,比阿济格等人差远了。他们都还是贝勒郡王,因他是皇太极的长子,被封为了亲王。
豪格看了半天都没有看懂,不过,他曾听说大明需要收两季的赋税,立刻抓到了漏洞,大声质问道:“为何只有秋赋,没有夏赋,你们想要糊弄我可以,难道连汗阿玛也要一并糊弄了去?”
布迦蓝都不稀得再说话,实在是太欺负他了,赢了也没有什么成就感,只静静看着皇太极。
范文程见布迦蓝不说话,也没有开口,倒是济尔哈朗见皇太极脸已经黑沉如锅底,心中叹息一声,忙帮着打圆场,解释道:“豪格,大清不比大明,大明疆域辽阔,江南等地土地肥沃,还有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气候炎热,水稻可以成熟两季,所以是两季赋税。
而且不同地方,所收的数额也不同。大清现在还不能与他们比,收一季赋税,但多加了军饷,百姓的负担也不轻了。”
豪格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皇太极冷冷地道:“豪格,户部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你先把自己的旗务管好之后再说。不懂的事情多问,多学,不懂装懂,说出来反而丢脸。
看在你刚从外面打仗回来,累了犯浑的份上,今天我就不多骂你,滚回去好好反省。该是你的少不了,不是你的也别惦记!”
豪格虽然心有不甘,可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将手里的账册朝范文程一扔,转身怒气冲冲离开。
皇太极等豪格出去之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豪格总归太年轻......”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布迦蓝,她比豪格还年轻一岁呢,将嘴边的话囫囵吞了下去,话锋一转,“济尔哈朗,你是长辈,以后多帮衬着他一些。”
济尔哈朗忙应是,说道:“我是叔叔,帮着豪格也是应当,皇上你别太担心,男人娶亲以后就好了。这次他娶了福晋,以后再让他单独领兵打几次仗,很快就能成熟起来。”
豪格不是没有娶过福晋,府上的女人可不少,济尔哈朗觉着话说出来太假,干笑了几声。
皇太极垂着眼帘倒没有主意,豪格户部的差使被换掉,如布迦蓝所言,他国库实在是太空,只能在赋税上打主意。
只是这个税收,有大明的例子在先,收重了,下面的人要反,收少了,又没有银子打仗。而且靠着打仗去掠夺,于一个国家来说,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他不由得将目光看向布迦蓝与范文程,思索之后说道:“布木布泰,以后户部的差使,你顺带接手过去吧。范章京太忙,闲暇的时候可以帮着你搭把手。”
布迦蓝其实也不懂什么赋税,不过到手的权利,她肯定不会推掉。皇太极现在的户部,比启心郎的差事轻松不少,她可以拿来慢慢练手,不懂的地方再与范文程商议。
她只想到个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巩固皇权,削弱八旗旗主的权利,将六部的职能完全发挥出来,国库就能收到税了。
济尔哈朗见皇太极让一个女人做户部尚书,先是吃惊,很快就坦然接受了。
说到底,这是皇太极自己的家事,从儿子手上拿回权利给福晋,与其他人也没有多大关系。
再次,他见识过布迦蓝的本事,比豪格不知强多少倍。大清国库充盈之后,对他们也有好处,有好处的事情,他又不傻,会去反对讨人嫌。
范文程听后,既意外又不意外,高兴地道:“是,奴才以后一定全力支持福晋,只要能帮得到忙的地方,福晋尽管吩咐就是。”
布迦蓝颔首道谢,“那我们再加紧些,还有好些百姓没有安置好,过些日子武英郡王班师回朝,又会带来大批的人马。冬天一来,要是他们没地方住,还不得被冻死。郑亲王,我可否求你帮个忙?”
济尔哈朗忙道:“福晋请说。”
布迦蓝说道:“我们已经选定好地方安置他们,就是人手不够,能否借一些你旗下的人手,帮着去搭建一下屋子,砌好土炕。现在天气热,干得也快,等到下一批人马回来之后,马上就有地方落脚。”
济尔哈朗一听不过是出点力气的事,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布迦蓝也不客气,吩咐范文程拿了纸笔,简单画了图,由他与济尔哈朗细细解释起来。她没有把这些地方当做暂时的落脚处,而是提早做好规划。
房屋错落有致,依着明朝京畿附近的房屋样式而建,就等于重新建了一个个村落,被迫离乡背井的百姓,见到熟悉的房屋,少了惊慌,多了层归属感,也能早点安定下来。
济尔哈朗听得直赞叹不已,笑道:“这些四合院,住起来还真是不错,早知道福晋这般厉害,我的屋子也让福晋帮着建了。”
布迦蓝也不居功,说道:“我画不出来图,都是范章京的本事。”
济尔哈朗哈哈大笑起来,见她不与人抢占功劳,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拿着图起身告辞,“我也不耽搁了,这就回去吩咐人去建房。”
皇太极以前打仗也带回过俘虏,每次安置都头大如斗,这次有了布迦蓝,事情办得井井有条不说,他还得了大便宜。
只要一想起,他就心情大好,原先豪格带来的怒气也一扫而空,笑着道:“布木布泰,这次你的功劳甚大,你想要什么赏赐?”
布迦蓝心道我想要你的两黄旗,不过想也是白想,说道:“算了吧,再赏赐给我,只怕又有人要跳出来说我牝鸡司晨了。”
皇太极神色讪讪,说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你还记得这么久,真是小心眼。好好好,我说错了,你别翻脸...,你要忙着管理户部,启心郎的差使,你要不要放一放?”
这话锋转得也太生硬,布迦蓝只当没听见,启心郎的差使才不要放,不仅如此,她还惦记着多尔衮的吏部差使呢,淡淡地道:“满蒙汉朝鲜语都懂的人,皇上在朝堂之上,能找出几个来?”
皇太极吃惊地看着她:“你朝鲜话也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