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杂草已经枯黄,四周扎着窝棚子,三三两两的人弓着腰拔草。有人见到布迦蓝前来,眼神凶狠看着她,抱着手臂低声与身边的同伴说着什么。
阿克墩看见布迦蓝,一溜烟跑上前,跪在地上行了大礼,笑得牙不见眼,点头哈腰地道:“福晋怎么来了,福晋有什么吩咐,奴才马上照办。”
布迦蓝看了眼阿克墩,他就是原先在马厩养马的奴才,现在与另外两个奴才一起管着这些牛录。
她看了眼明显是刺头不服气的几人,说道:“将他们召集起来,我要简单说几句话。”
阿克墩一听,灵活地窜起身,跑过去挥舞着双手,扯着嗓子大喊道:“福晋有令,你们,都过来排好队,快点!”
众人神色各异,在阿克墩卖力的吆喝下,总算慢吞吞走上前,歪歪斜斜聚在了一起。
布迦蓝一眼扫过去,扬声道:“想必你们都很清楚,你们本来也要死,是我让你们活了下来。”
阿克墩立刻尖着嗓子跟着喊:“听到没有,你们本来要死,是福晋救了你们!”
布迦蓝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热情与忠心,勉强还算满意。在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夫妻之间都能反目成仇,挥刀相向的地方,她用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忠诚。
皇太极先前杀了太多人,这些人里面,有人吓破了胆,自然会老老实实。有些人却心怀不满,尤其见到布迦蓝是个女人,神色当即就不那么好看。
“民以食为天,你们要活下来,就得吃饭,就得需要粮食。现在地里还没有冻住,要赶紧将杂草除去,擅长种地的农人已经看过,这里的土地肥沃,待到明年春天种上小麦,收割之后,有了粮食就能好好过冬。”
布迦蓝缓缓走在人群中,在各种目光下,神色坦然,如同无人之境,朗声道:“只要你们肯干,有的是出头之日,金银珠宝,仆役成群,这些都不是在做梦。”
“你说得倒好听,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有人大声质问道。
布迦蓝回转头看去,说话之人就是最开始她看到的那个刺头,此人身形高壮,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屑,看上去桀骜不驯。
她盯着他看了会,面无表情地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人顿了下,耷拉下眼皮,讥讽地道:“就是死,老子也不会屈居于一个女人之下,听一个女人的命令。”
布迦蓝慢慢围着他走动,饶有兴致打量着他。天气很冷,他还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抱着的双臂肌肉虬扎。
她身上的血液开始滚烫,浑身都在叫嚣。
只不知现在这具身体,究竟恢复得如何。
布迦蓝伸手解着披风,淡淡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死死盯着她,眼神凶狠,答道:“费扬古,怎地,你有本事就杀了老子!”
很普通的名字,这些人里至少有好几十个费扬古。布迦蓝不以为意,将披风递给苏茉儿,说道:“好,费扬古,你出来。”
费扬古脸上带着嘲讽的笑,上前两步站在布迦蓝面前,轻佻地道:“怎么,你脱了衣衫,莫非是选中我为情郎,要当着众兄弟的面与我干一场?”
跟着费扬古的几人,瞬间不怀好意怪叫起来,又是吹口哨,又是拍掌。
阿克墩气得跳脚,指着他们骂道:“混账,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都给我闭嘴,闭嘴!”
“狗奴才,滚一边去!”有人伸出手推了阿克墩一把,他站立不稳撞到另一个人身上,那人脸上带着坏笑,将他推到了另一个人面前。
阿克墩被推来搡去,像是头陀螺,撞得得晕头转向,他扎着手想要站稳,又气又急,嘴里不知道在胡乱嚷着什么。
突然,推他的那些手都收了回去,他一下跌坐在地,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方。
霎时,他瞪大眼睛,只张着嘴嗷嗷两声,如同被点了哑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本如铁塔一般的汉子费扬古,此刻脸上糊满了鲜血,双腿打颤,左摇右摆摇摇欲坠,像是只纸鸢飘来荡去。
布迦蓝犹如凶恶的猛兽,双眼微眯,杀气凛冽,双拳快如闪电,好似铁锤砸在费扬古的身上,每拳落下,都能听到拳头砸到肉闷沉的声音。
费扬古吃力地抬起手,想要阻挡还击,手只抬到一半,便无力垂落,嘴里血如同瀑布般往外冒,踉跄几下之后,再也站不住,轰然倒地。
布迦蓝随意抹了把脸上的血,蹲在费扬古面前,眼底是嗜血的笑,冷冷问道:“你!服不服?”
费扬古嘴角动了动,咬牙忍住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的痛楚,拼劲全力翻身起来,匍匐在她的脚下,颤抖着道:“奴才,惟福晋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阿克墩身子比脑子快,学着费扬古那样匍匐在地,激动地大声喊道:“奴才誓死效忠福晋!”
静默片刻,所有人都跪下来,跟着喊道:“奴才誓死效忠福晋!”
喊声震天。
布迦蓝站起身,拿出帕子裹住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看着眼前属于她的牛录,神色傲然。
她,始终是最强的王者!
作者有话要说:
注:来自《乌合之众》
第八章
“福晋,你的手可别再动了,仔细着又会流血。”
苏沫儿见布迦蓝伸手去拿茶壶,忙把手中的帕子放在盆里,上前抢着去倒茶。
布迦蓝看着手上裹着的布巾,眉头微蹙。这具身体的力量还不够,速度不够快。
她只想着给费扬古一个教训,有所克制,否则照着以前的打法,他早就没了命。
虽然双手受伤,不过能让这些刺头们听话,布迦蓝还是很满意。
“福晋,最近大汗天天都歇在了东宫,送往东宫的赏赐更是不断。听说大汗已在让汉人官员给五宫取名,中宫叫清明平安宫,封为国主福晋,东宫叫和谐有礼宫,封为大福晋,福晋的宫殿叫有福宫,依旧称作福晋。”
最近皇太极在积极准备称帝,前面热闹得很。苏茉儿的消息灵通,经常事无巨细讲给布迦蓝听。
其他贝勒的封号还没有出来,关于后宫的格局已经有了雏形。比如以原来的大福晋为首,现在升为国主福晋。
东宫的海兰珠与西宫的娜木钟同为平妻,分别叫东宫大福晋与西宫大福晋。
不过东宫被称为和谐有礼宫,布迦蓝觉着皇太极还挺有意思。
他改女真为满洲,建立大清,看上去改动挺大。单单从后宫来说,福晋前面的称号略有改变,其实还是一夫多妻制,依旧是以前半野蛮的女真部落。
若是被汉人知道皇帝有平妻,估计读书人会写无数的文章来讽刺他。
布迦蓝抬起眼皮看了苏沫儿一眼,拿起茶杯吃着茶,问道:“东宫的名字应该是大汗取的吧?”
苏沫儿愣了下,旋即明白了布迦蓝的意思,她抿嘴一笑,打趣道:“福晋真是促狭。”
布迦蓝知道苏茉儿的意思,以前虽然按照宫殿的方位排列,海兰珠与娜木钟的地位都比她高,却没有明文上的规定。
现在如果成了定制,布迦蓝在后宫的地位最低,就得向其他四个福晋行礼请安。
布迦蓝只随意笑了笑,皇太极想得太美,她们也想得太美。
苏茉儿在盆里拧干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布迦蓝的手,生怕碰到了她手上的伤,细声细气解释道:“奴才知道福晋的心思,福晋不会去争这些,不是福晋故作清高,是因为福晋心中自有沟壑,看不上这三瓜两枣。
奴才认为福晋是天底下最最聪明厉害的人,更无需奴才多嘴,奴才只盼着福晋能防着些,这女人的枕边风厉害得很。以前在草原上打猎,大家一起分猎物时,都是论功行赏。
论功劳论苦劳,东宫那边可是什么都拿不出手,在草原上,她连只野鸡都分不到。这人心都是偏的,大汗偏着她,福晋就得吃大亏。”
布迦蓝沉默片刻,问道:“我们宫里的吃穿住行现在是谁在管?”
苏茉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大汗交给了大福晋管着,她是福晋的姑姑,自然不会亏待福晋。只是赏赐给各宫的东西,都得凭着大汗高兴,次西宫什么都没得到过。”
布迦蓝斜倚在炕上,举起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在苏茉儿面前晃了晃,抬着下巴说道:“不要赏赐,我自己去抢。”
苏茉儿被布迦蓝逗得又笑了起来,忙拿了被褥盖在她的腿上,劝说道:“福晋厉害,不过还是得先养好身子,等手的伤养好了再能出去。”
布迦蓝没能等到手伤好起来,她还没有开始动手去抢,海兰珠反倒抢上了门。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眼见就要下雪。寒风呼呼刮着,吹得人骨头缝都跟着发疼。
布迦蓝也没再出门,只窝在屋子里养伤。手上的伤已经结痂,有些地方自动脱落,露出粉红的新肉。
布迦蓝起得晚,只吃了些点心果子,正等着吃午饭,这时苏茉儿掀开门帘,急匆匆走进屋。
她神色隐隐焦急,说道:“福晋,管着牛录的阿克墩来报信,说是东宫那边带了人去,大汗分了一半的人马给东宫,底下的人不愿意,已经闹起来了。”
布迦蓝顿时脸色一沉,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苏茉儿担心着布迦蓝的手,可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拿了厚皮裘披在她身上,自己也套上厚衣衫,骑了马从东门出去。
阿克墩袖着手缩在墙根边,见布迦蓝出来,双腿噗通下跪,哭丧着脸道:“福晋,杀人了,东宫福晋还说要打死费扬古,福晋快去救人啊!”
布迦蓝看了阿克墩一眼,他后背的衣衫破裂,脸上一条清晰可见的鞭痕横穿左右。
霎时,她的声音比天气还要寒上几分,说道:“起来,上马。”
阿克墩忙站起身,爬上马追了上去。
人马疾驰,风刮在脸上,像是被刀割。布迦蓝却仿佛没有感觉,只心中火苗乱窜。
她护短,阿克墩他们都是她的人。海兰珠的准大福晋还没有到手,胆子却先肥了起来,又开始惦记着她的东西。
很快到了开垦的荒地前,远远就能看到海兰珠坐在中央,身边围着一群人。
她身上穿着绫罗绸缎,最外面的紫貂大氅在风吹拂之下,像是紫色的浪在翻滚,尤为显眼。
布迦蓝到了人前没有勒马,反而一夹马腹,加快速度朝海兰珠直冲过去。
一时间人仰马翻,惊叫声不绝:“护着福晋,护着福晋!”
眼见黑马只离海兰珠咫尺,她扎着手,脸色惨白如纸,吓得簌簌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
黑马一声长嘶,在撞上她时,堪堪停住。
布迦蓝骑在马上,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海兰珠,疑惑皱眉。
就凭她这点胆子,哪来的本事与自己叫板?
海兰珠一把拨开面前不断劝慰的宫女,尖声道:“布木布泰,你不要太嚣张!”
布迦蓝斜了她一眼,转头看去,费扬古被几人死死按在泥土里,两只脚踩在他的头上,他脸上血泥糊满了脸,却仍不服输,不断地挣扎。
他的身边,躺着三个血肉模糊,已经僵直的尸首,流出的血渗进泥土里,周围暗红一片。
布迦蓝眼神凛冽,杀意闪动,径直催马上前,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几鞭抽了过去。
“啪啪”,鞭声凄厉,抽得几人皮开肉绽,惨叫着抱头鼠窜。
费扬古抹了把脸,翻身朝布迦蓝跪下,垂着脑袋难过地道:“奴才没出息,没能护住兄弟们,奴才罪该万死。”
这时,原本站在一旁的冷僧机上前,说道:“福晋,这几人不服管教,违抗大汗的命令,本当全部砍头。是东宫福晋心慈,才留了费扬古一命,奴才劝福晋不要冲动,不要被费扬古这个小人利用了。”
布迦蓝只眼皮微掀,冷僧机仰望着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壮胆继续道:“大汗答应了东宫福晋,将牛录分一半给她,这些下贱的奴才却不听话,还敢出言顶撞,若是大汗来了,他们都得死。”
布迦蓝充耳不闻,指着地上的尸首,问道:“是谁杀了他们?”
海兰珠带来的人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站出来。
费扬古从地上站起身,恨恨盯着冷僧机,手指了指他身边的两人,说道:“这个狗奴卖主求荣,本来就与我们兄弟有仇,是他进谗言害死了他们。福晋,奴才今天就是拼着一死,也要给兄弟们报仇。”
布迦蓝翻身下马,平静地道:“你退开。”
费扬古不敢多说,忙躬身退后。布迦蓝上前,手疾如闪电,抽出费扬古所指杀害他兄弟之人挎在腰间的刀,扬手狠狠劈下。
那人还没有回过神,已经身首异处。
布迦蓝神色不变,扬手又朝另一人劈去。那人有了防备,朝旁边一闪,躲过布迦蓝的刀。
只可惜,他还没有站稳,布迦蓝已一个转身飞踢,正中他的胸口。他痛苦惨叫,捂着胸口往后倒去。
布迦蓝疾步上前,手上的刀跟着插下,那人看着眼前寒光逼近,眼神惊恐万分,眼珠子都快爆裂出眼眶。
噗地细细声响之后,血像朵艳红的花绽放,他喉咙急速抽搐,再也没了声息。
那把刀,尤在他胸口颤巍巍晃动。
布迦蓝眨眼之间连杀两人,冷僧机吓得腿发软,噗通跌坐在地,呐呐不敢多言。
她慢慢走到海兰珠面前,说道:“你说大汗给了你一半的人马。”
海兰珠脸色煞白,怕得瑟瑟发抖,颤着嗓子尖声道:“是,大汗答应我,给我一半的人马,有本事你也杀了我,看大汗会不会放过你!”
布迦蓝嘴角微微上扬,转身看着面前的人,朗声道:“愿意跟着海兰珠的,站到左边去,这是你们的选择,我绝对不会怪罪你们。”
四周安静,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阿克墩见状,大声跟着喊了三遍:“福晋有话,愿意跟着东宫福晋的,往左边去。福晋说话算话,绝不会为难你们!”
还是未有人动,有人大着胆子道:“奴才只听福晋号令。”
“奴才只听福晋号令!”
其他人跟着喊起来,声音响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