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我跟你一起去么?”
“不用。”
“那先拜托你了笳笳……我想,我哥可能是遇到什么情况,所以想单独待会儿。”
紧跟着,南笳又给许助发了条消息同步情况。
走到隔壁休息室,南笳往里看了一眼,房间里只有叶冼一个人,他抱着吉他,无意识地扫弦,好似在放空情绪。
南笳敲敲门。
叶冼抬头,笑说,“进来。”
南笳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叶老师,跟你说个事儿。很抱歉,我可能……”
“去吧。”
南笳一愣,“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我听田田他们说谁失联了,是找到了是吗?”
南笳点头,“……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感觉他此刻可能需要我。”
叶冼放下了吉他,抬头看她,笑意温和,“没事的,就去掉一个环节的事,不影响整体流程,我跟他们打声招呼就行。”
“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多大点事。”叶冼微笑,“去吧。相信你的直觉,有时候可能某个摸nt,错过了就会永远错过了……”
南笳心下怔然,点了点头。
“看你现在这样,我就放心了。”叶冼看着她,目光无限的温和,仿佛是无端的感慨,可也没有比此刻更恰如其分的时刻,“我知道你肯定会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爱情、事业……都会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会来的。”
南笳鼻子发酸,“叶冼,谢谢你。”
她知道,她知道叶冼一定清楚,她曾经徘徊在生死边缘。
他用自己的方式照亮她,就像星星。
叶冼伸手,“握个手吧,祝我演出顺利。”
南笳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叶老师,祝你一切顺利。你会……一直发光的。”
叶冼笑,“这就有点肉麻了。”
南笳也笑出声。
没空换衣服,南笳只拿了手机和包,离开livehoe,直接打了个车,往墓园去。
一直待在室内,不知道外面原来下过雨。
车窗外,空气里一股混杂尘埃的潮腥味。
半小时后,南笳抵达了那墓园附近。
四下暗沉沉的,看指示牌,早过了闭园的时间了。
南笳去门岗问了一下,里面是不是还有人。
门岗的眼神奇奇怪怪的,上下打量她,“没看见闭园时间?人肯定是没有的……”
南笳被这话的潜台词给吓得激灵了一下。
她走到一旁去,拿出手机,给周濂月发了条消息,问:你还在吗?
周濂月:在。不等着你吗?
没办法了。
南笳从大门往旁边绕,试图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侧门。
绕了两百米,没找着第二个门。
但看了看,铁铸的围栏不算高,兴许翻得过去。
她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好下脚的地方,将包先挂在栏杆上,紧跟着脱了鞋。
一把抓住栏杆,正准备踏上最低一根横栏,身后传来一声笑。
南笳悚然回头。
树影下,站着白衣黑裤,身影孤孑的周濂月,手里拿了一支烟,那猩红的一点火星,一明一灭。
他踩着湿漉漉的草地,走了过来,到了她跟前。
他身上有一股露水和尘埃混杂的,微冷、寒苦的气息。
周濂月将烟衔在嘴里,而后蹲下身,提起她的鞋子放到脚边,再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女明星鞋好好穿上。”
南笳眼前霎时蒙上一层雾气,“周濂月……”
“嗯?”他抬眼。
她气不过,拿下挂在栏杆上的包,轻掼向他肩膀,“幼稚!”
周濂月给她穿好了鞋,方直起身,“说谁幼稚?”
“你!”
“翻围栏不幼稚?”
南笳瞪着他,不说话。
然而只是片刻,她捉着他的衣领,凑过去,哽咽着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第59章 (跳动的心脏)
周濂月拿烟的那只手,在南笳靠过来时拿远了,片刻收回,虚虚地拥住她肩膀。
南笳嗅到他的气息,触及到他的体温,折磨她一下午的惊惶,找到出口。
片刻,南笳闷声问道:“……你是不是一路跟着我?”
“我就在大门口站着,是你自己没发现。”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要做什么。”
“……幼稚。”
话音落下,一时寂静。
树影婆娑,只有疏疏的风声。
南笳无由地打了一个冷噤,“……我们要不先换个地方说话?”
周濂月笑出声,“刚准备翻围栏的胆量呢?”
周濂月一手拿了她的包,一手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大门附近停车场方向走去。
偌大停车场,停着寥寥的几辆车。
周濂月的车,玻璃窗上遍是雨滴溅在浮尘上,蒸发之后留下的痕迹。
南笳猜测,至少在雨停之前,周濂月就已经在这儿了。
上了车,周濂月将车子驶离墓园的范围。
南笳转头看着昏暗车厢里的人,如果不是他无故地失联一下午,她或许会相信,他可以真如此刻所见,永远的情绪冷静。
南笳开口:“浠浠告诉我说,你们的妈妈葬在这里。”
周濂月平淡地“嗯”了一声。
“你一下午都在这儿吗?……扫墓?”
“自己待了会儿。”
南笳轻易看出来,周濂月仍然倾向于三缄其口。
她没再开口。
这附近已到郊区,车流稀疏,远近都是农田和寥落的民居,道路两旁挺直的杨树。
没有路灯,天色灰蒙蒙的,只一盏近光灯,寂寥地照亮前路。
“停一下车。”南笳出声。
周濂月看她一眼,在前方寻到一个宽敞的地方,将车开到路边,在树影下停了下来。
南笳拉开车门下去,高跟鞋踩上路边松软的草地,沾着雨水的草叶,将她纱裙的裙摆浸湿。
她提了一下裙子,从前方绕到驾驶座那边。
周濂月落了车窗。
南笳伸手,“有烟吗?”
周濂月拿了支烟,在点烟器里点燃了,递给她。
南笳接过,抽了两口,吐出薄薄的烟雾,继而伸手,将烟递给他。
周濂月看她一眼,伸手接过,垂眸,衔住两分湿漉的滤嘴。
南笳转了个身,背靠着车门。
夜里有风,她声音很轻,“周濂月。”
周濂月抬眼,只看见她的背影。
她说,“我最不堪的回忆,都已经告诉给你了。在你面前,我已经是一览无余的一个人。可以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跟你做交换了。似乎这段关系主动的是我,但其实是你。你的冲动也是谋定而后动,你甚至都无法允许自己在我面前表现得狼狈。”
她缓缓地呼了一口气,“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置喙什么。我也不会强迫你,一定要对我做到同等程度的一览无余。我只想告诉你,我说过我很珍惜自己的正运,这次给叶冼做演唱会的嘉宾,是见证他,也是见证我自己走到了今天。我们很多个工作人员,这十来天一直都在认真筹备……然后,我临时撂挑子不干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冲动,这么不敬业过……我对叶冼说,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我。是我傲慢,这不对。可能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
她始终没回头,一鼓作气地继续说道:“先爱上的人就是输吗?我觉得先失去理智,交付所有的人才是输。但好像,输也没有什么。我只想知道……”
说到这儿,南笳终于转身,径直看向周濂月的双眼,“我只想知道,我需要你,你呢?你需要我吗?”
寂寥的、空旷的风声。
下一瞬,周濂月伸出手臂,按在她后颈处,使她低下头来。
他抬眼,与她对视,呼吸停顿一霎,手掌用力一按,仰头,深深地吻住她。
带有寒苦气息的一个吻。
让她错觉,与她缠绵的,是更深露重的,夜的本身。
南笳两条手臂绕过他后颈,深深地、热切地回应。
停顿的一瞬,她听见周濂月低声说:“我需要你。”
南笳松了手,看着他,缓缓喘息。
片刻,他抬手来拉车门。
南笳往旁边让了让,周濂月自车上下来。
他背靠着车门,一手抄兜,低着头,却久久没有出声。
烟衔在嘴里,他许久没有抽一下,那火星渐渐地暗下去,熄灭了一样,只有淡淡的烟味,被风吹着,落入呼吸之间。
仿佛等待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南笳终于听见周濂月淡淡地开口,“周叔琮——我父亲,一直怀疑我不是亲生的。”
南笳呼吸一滞。
看了周濂月一眼,努力没有使自己表现出惊讶。
又沉默许久,周濂月再度出声,依然是淡淡的声调,但声音沉涩。
周叔琮对纪音华是一见钟情。
一次聚会上,大家都吵闹聒噪,唯独纪音华坐在角落里,像朵静静开放的幽昙。
周叔琮请她吃饭、看电影,花大力气替她弄来她喜欢的小说原版的初版书,竭尽全力讨她欢心。
豪门公子与大家闺秀,两家父母都默许了,外人看来,也是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
但纪音华早就心有所属。
一年生日,她回南城的外婆家散心,碰见一个一文不名,但满腹才华的穷教书匠。青年穿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中指指节有长期拿笔留下的茧,和洗不掉的墨水印。
他摊开胶皮的笔记本,写自己的名字给她看,解文山,苍劲有力的笔迹,淡蓝色的墨水,像那日水洗过的天空的颜色。
纪音华回北城以后,和解文山书信来往不断。
解文山攒了三个月的工资,攒齐车票与食宿费,上北城与她见面。但只字不说过界的话,只陪她走过初春下霜的街道。
他们一块儿去寺里求签,纪音华求到一张“大凶”,解文山将自己的“小吉”换给她。那一小半年纪音华过得极顺遂,后来才听说,解文山却骑车摔伤了腿。
两人就这样,暗地里来往了三年。
周家与纪家父母商议,定下婚期。
婚期将近,纪音华连夜跑去南城找解文山,央求他上门去纪家提亲。那样的高门让一个一穷二白的青年却步。纪音华让步,说,那就私奔吧,私奔总可以?然而解文山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且周家早已出面,暗中威胁。
纪音华心死,在父母的安排之下,跟周叔琮结婚。
这并不是悲剧的结束,只是开始。
周濂月平静地说:“我出生比预产期早了二十天。照足月往前推算,正是两人协商私奔的日子……”
南笳觉得匪夷所思,“可是,二十天的出入不也很正常吗?早产一个多月的也有……”
然而,对周叔琮一个因爱生妒的人而言,这不正常。
即便纪音华再三澄清,她甚至都没有跟解文山发生过关系。可周叔琮不信:你们来往三年,没有发生关系?是他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你说没有,那你第一次跟的谁?肯定不是我吧?不然我俩结婚当晚,我怎么都没看见你出血……
纪音华扇了周叔琮一个巴掌。
这是周濂月偷听到的,最龌龊、最叫人作呕的一次争吵。
那时他十五岁。
此前,他只知道周叔琮对他过度严苛,那严苛里更带了一些叫人无法理解的刻毒。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那天,他得知真相。
而就在这场争吵后不久,纪音华就病倒了。
病程发展极快,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那早产的二十天,是周叔琮心里的一根刺。他折磨自己,折磨纪音华,也折磨周濂月。
那还是周濂月十三岁的时候。
有一次,周叔琮帮着纪父纪母搬家,在纪音华娘家的书房里,意外翻到了几封没被销毁的,纪音华写给解文山但没寄出的书信。
他看了那些信,大半夜跑到西山那边去,和纪音华一通争吵。
如此,他还觉得意难平,将周濂月叫进书房,将书信扔给他,叫他自己读读看:你这冷若冰霜的母亲,对别的男人是什么嘴脸?
周濂月不肯,周叔琮便说,你不读,我就把你妈叫进来,让她亲自读。
周叔琮剪了一支雪茄,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桌后方。
周濂月站在书桌前,机械地念读。
那些热情、纯真又忐忑的少女心事,每读一个字,就像是往他脸上扇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最后,他受不了了,扔了那书信,冲过去要跟周叔琮干架。
他才十三岁,再怎么抽条得快,也抵不过一个身强体壮的大人。
周叔琮揪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的侧脸恶狠狠地按在书桌上,叫他动弹不得,他冷声说:你妈真是个贱人,我供她锦衣玉食,我把她捧到天上,而她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那些信,过后周濂月都烧了。
听到这里,南笳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已凝固。
周濂月手里的烟已经烧完了,他扔了烟头,抬脚碾灭了,转头,平静不过地看她一眼,忽地伸手。
南笳双眼都被他手掌蒙住。
他平声说:“你别看我。”
南笳说不出一个字,她只能凑近一步,伸手,一把将他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