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濂月手臂缓缓收拢,另一只手按在她脑后,使她垂下头去。
他不想要她看着他。
南笳声音微颤,“……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做亲子鉴定?”
“你觉得为什么?”周濂月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极了,“他怕。怕我是,也怕我不是。”
所谓心魔。
如果周濂月是亲生的,周叔琮无法原谅自己对妻儿长达十几年的折磨;
如果周濂月不是亲生的,那就坐实了他这一生挥之不去的屈辱。
沉默了好久,周濂月再度出声,“十七岁的时候,我自己找人做了dna鉴定。”
“……结果?”南笳竟也觉得不敢问。
“符合遗传规律,亲权概率大于999。”
“那你父亲……”
“没看到。”
周濂月准备等周叔琮出差回来,就将鉴定结果告知给他。
他想象的场景,是把报告书扔在周叔琮脸上,像他当年逼迫自己的那样,叫他把鉴定结果,一字一句地读出来。
但周叔琮没能回来。
在东南亚的某海岛上,被一辆逆行卡车撞下悬崖,当场死亡。
那基因鉴定报告,周濂月在周叔琮的墓前烧掉了。
这悲剧延续十七年,谁也没能幸存。
南笳觉得冷。
周濂月会觉得冷吗?她不知道,她只能紧紧地抱住他。
这就是一览无余的他。
灰色为底色,却比最黑的黑色更加沉默,哑口闻言的,纯然的悲剧。
周濂月仰头,却是舒了一口气。
这些话,他此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倒也没想象中那样冷,可能因为有人正抱着他,渡给了他一些温暖。
片刻,周濂月再度出声,解释今天的事情:“今儿周家几个本家的董事开会,周季璠提到这事儿。”
他收集了周季璠之前派人在s国制造车祸意图谋害他的性命,以及与邵从瑾勾结,损害周家利益的证据,打算一举把这醉恋权术的老东西,送去安安心心养老。
周家的老大、老二两支,之前早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现如今周家日进斗金的生意,也全都倚仗他一手操盘,会上没谁敢不跟他同边站队。
周季璠狗急跳墙:周濂月压根不是周家的种,凭什么掌管周家的生意!
有人问证据。
周季璠说,证据就是周叔琮的遗嘱,股份只留给了周浠,一分没给周濂月,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一时哗然。
周濂月不过冷笑。
他早料到了事情的进展,直接甩出从当日做鉴定的那机构的数据库里,调取打印的报告副本。
非议止息,周季璠气得又送医院了。
但对周濂月而言,为了自证“清白”,却得把从前的耻辱,摊晾出来,给周家所有人看。
这过程并不好受。
他对纪音华的感情很复杂。
同情她的遭遇,又痛恨她的软弱。
但今天,第一个想到的去处,却也是她的墓前。
虽然什么也没说,就坐在那儿待了一下午。
雨落下,雨又停了。
然后天便黑了。
然后,南笳来到身边,问他,你需要我吗?
南笳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襟,轻声问:“我可以看你了吗?”
“可以。”
她抬起头来。
对视只一瞬,她伸手,来摘他的眼镜。
他闭上眼睛。
片刻,他低下头,紧紧地抱住她,躬身,脑袋靠在她肩膀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周濂月。”
“嗯?”
“或许不重要,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很爱你。”
她无条件地偏爱,抛下理智,来到他身边。
“不。这很重要。”他说。
旷远的风,吹过他们。
她是温暖的、跳动的一颗心脏。
而有人,将黑夜里跳动的心脏,称作月亮。
第60章 (我也爱你)
微凉潮湿的夜风,将他们所有的情绪都温柔抚平。
周濂月抬腕,看一眼手表,紧接着自南笳手里拿回自己的眼镜戴上。
“走吧。”
南笳点点头。
她绕回到副驾驶座那边,拉开了车门上去。
转头看一眼,周濂月还站在车门外,没立即上车,好似是在给谁打电话。
等了片刻,周濂月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将自己的手机往旁边一扔,系了安全带,点火,“你导航。”
“去哪儿?”
“叶冼那儿。”
南笳惊讶看他,“你刚是在跟他打电话?”
“他助理。”周濂月再度催促她,导航,“开快点儿还赶得上。”
南笳一边点开地图a,一边瞅着他笑。
周濂月语气淡淡地表达自己的不爽:“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所幸早过了晚高峰,一路过去只在高架上小堵了片刻。
抵达livehoe后方停车场,距离南笳预定上台的时间,还有20分钟。
小覃已在停车场等着了,南笳一下车,她便帮忙拿了包和手机,催促道:“笳姐,快快!化妆师专门在等你了,补个妆我们就得候场!”
紧跟着,小覃向坐在驾驶座的周濂月颔了颔首,“周总,我们先去后台了。给你留了位,前排中心区,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直接走后台从舞台旁边进去就行。”
南笳只来得及转头跟周濂月说了句:“我先去了,等会儿见!”
周濂月点头:“去吧。”
南笳踩着高跟鞋,提着纱裙,一路小跑至后台化妆间,此时,离上场只差十五分钟。
两个化妆师将她按在椅子上,一人替她整理头发,将松散的辫子拆了重新缠好;一人拿气垫粉底和散粉给她补底妆,再重新打了亮片液体眼影、腮红和口红。
最后,她们甚至还专门留出了两分钟时间,拿挂烫机给她熨了熨几分褶皱的裙摆。
这一套操作让南笳陡然紧张得呼吸困难,“完了……”
大家齐齐地看着她。
“我忘词了……”
小覃:“有提词器!”
上场还剩三分钟,南笳站到了候场处。
舞台侧面有led大屏幕,那上面正在播放叶冼以及他的朋友们,一路走过来留下的影像和照片。
叶冼身边,去了老朋友,又来了新朋友……
人去,人来,人世如潮水,他们曾经做过同一片浪花,又各自流向了不同的江河湖海。
视频播放完,黑暗里响起叶冼沉静的声音:“这一路走过来,很多朋友都给了我莫大的支持。无论此时此刻,他们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我们曾经看过同一片星空。愿被星星照到的角落,所有人都有美好的前程。”
叶冼深深鞠躬。
掌声如雷。
麦克风里声音再起:“接下来我想邀请我的一位演员朋友登场。她和我识于微时,和我一起做过学生作品的音乐剧,当过淘宝模特,拍过广告,跑过只有三秒镜头、面目模糊的龙套,做过话剧演员。然后,她终于走到了今天,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电影演员。她是她自己,也是我们每个人,欢迎我的朋友——南笳!”
周濂月坐在一排中区,看着舞台边缘亮起一束光,南笳挥手走了上来。
她上身穿了件黑色吊带,叠搭无袖的黑色皮衣,下身是黑色至灰色渐变,不规则裁剪的纱裙,一头脏辫,酷柔兼具。
像她本身。
她走到舞台正中,一边调整麦架,一边转头和叶冼、和观众对话,她笑说:“我对叶老师说,他会一直发光的,叶老师说我肉麻。我刚刚候场听叶老师说的这番话,怎么比我还要肉麻。”
现场响起笑声。
叶冼也拿起麦笑说:“留点面子。”
南笳麦已调好,“叶老师早期的一首歌,《须臾》,献给追梦的人。”
灯光暗下去,南笳缓缓闭眼。
片刻后,她冲着乐队老师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木吉他、键盘、贝斯与架子鼓编织的前奏渐次响起,南笳的声音在半分钟后进入。
起初嗓音发紧,渐渐地、渐渐地进入状态。
四周有人挥着手跟着合唱。
周濂月只静静看着。
光落在她脸上,她的目光有种近于虔诚的笃定。
每一个草芥的人,都是一颗星
每一条蝼蚁生命,都有永恒须臾
歌唱完,叶冼走过去,与她拥抱。
她神情喜悦与感慨交织,仿佛语言系统失灵,不知如何表达,只有泪光闪烁。
似乎无意识,她朝着台下望了一眼。
周濂月正好捕捉到她的视线。
她立即露出一个失去了表情管理,但格外由衷的笑。
周濂月也无由地跟着笑了声。
无端想到很久之前。
有一回他送了周浠之后,返回去接她。那时她跟朋友们在一个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子上吃东西,塑料雨棚下,牵了一颗白炽灯泡,散发着幽黄的灯光。她和朋友喝啤酒、大笑,肆无忌惮。
此刻,他清晰感知,自己已在她同频的感情共振里。
叶冼说了感谢的话,南笳鞠躬之后,下台。
周濂月也准备起身去后台,忽觉身后有人碰了碰他肩膀。
转头一看,是南笳的朋友陈田田和她的未婚夫。
陈田田笑着打了声招呼:“周总。”
周濂月平声说:“叫我名字就行。”
陈田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她也只为单纯打个招呼。
哪知周濂月瞥她一眼,忽说:“方便加个微信?以后说不准有事跟陈小姐讨教。”
陈田田掏出手机,点开名片的二维码。
周濂月扫了一下,点击申请好友之后,便说:“二位自便,我去后台看看。”
南笳正坐在休息室里喝水,并拜托化妆师小姐姐帮忙拆了她的一头脏辫,她怕自己回去搞不定。
门口人影一晃,南笳扭头去看,是周濂月过来了。
化妆师动作犹疑了一下,南笳说没事。
周濂月走近,背靠着化妆台,抱臂看着南笳。
南笳也看着他,笑问:“唱得还可以?”
“还行。”
“听你由衷地夸一句可真难。”
周濂月笑了声。
几分钟,辫子拆完了,化妆师将南笳一头茂密的头发梳了梳,扎了一把蓬松的马尾,便离开了休息室。
一旁,小覃也收拾好了东西。
小覃问:“笳姐,你是坐保姆车还是……”
“我跟周总一块走,你把我的包给我就行,其他的东西你帮忙保管一下或者送工作室吧。”
“好,那我就先走啦。”
休息室里,就剩下南笳和周濂月。
周濂月问:“不等全部结束?”
“不等了。”南笳笑说,“他们到时候乐团和工作人员肯定要一块儿去庆祝,我单独去无聊,带你去,你肯定也不乐意。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
周濂月只看着她,似笑非笑的。
南笳站起身,两手往他身旁的台沿上一撑。
周濂月垂眸看她。
眼皮上淡紫色的眼影,点缀细碎的、星星点点的亮片,为适应舞台而特意加重的眼线,延伸至眼尾,再微微上挑。
她仰头,凑近。
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小豆蔻、胡椒混合野姜花的气息,又烈又野性。
她温热的气息落在他唇上,“……走吧。”
“去哪儿?”
“随便。哪儿都行。我能把你睡了的地方。”她狡黠地笑。
——
停车场。
车门刚落锁,南笳便转身,凑近。
周濂月一把掐住她的腰,另只手手指伸入她的发间,按在她脑后,使她身体无限贴近自己,掠夺般凶狠地吻她。
南笳手臂搂着周濂月的脖颈,应接不暇地回应着他的吻,几乎不自觉地,发出几分难以忍耐的喘息,“周濂月……”
周濂月也不好受。
前座中间的储物格阻挡了他们,无法尽兴。停车场也不适合,万一再被人拍到“车震”,她已经不大好的名声怕是雪上加霜。
他不舍地松开,叫她系安全带,回去了再说。
她歪靠着,偏着脑袋看他笑,故意将手探过去。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板住脸,“坐好。”
车离开停车场,一路朝周濂月住的公寓开去。
地下停车场里停了车,走进电梯时,南笳伸手,去握他垂在身侧的手。
他抓住了她的手指,用力地攥紧了。
一点点痛意,使南笳感知到,他与她一样,按捺的、急切的心情。
他们甚至都不敢对视。
空气焦躁到一触即燃,一点火星即能燎原。
到了门口,周濂月抬手按指纹解锁开门,他们走进去,蹬了鞋,而甚至都来不及打开灯,周濂月直接一把将她扛了起来,往卧室去。
南笳被扔在床上,力量使得床垫有一个回弹。
黑暗里,周濂月在床沿上坐下,主宰一切的架势,俯身掰过她的脸,一下咬住她的唇。
——
南笳对这个空间极其熟悉。
台灯的位置,天花板的高度,手臂与床边柜子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