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贵妃猝然睁大眼,睡意顿时消弭无形∶“怎么会封宫?不对, 太子怎么样了?”
能动用龙骧卫封宫,可见事态已经严重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限度。兰舟道∶“娘娘莫慌, 听龙骧卫的口吻,约莫应该是满宫都封了,柔仪殿宫人一概不准出入,一应饮食供应有人送进来。”
几句话说下来, 柔贵妃也慢慢定住神,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咱们在这件事里没有干系,就是查办也查办不到咱们头上来,只要沉住心气,封几天就出来了。”
兰舟点头∶“娘娘说得对,奴婢这就去约束宫人,绝不出半点差错!”
柔贵妃拧着眉,心想龙骧卫封宫,这是何等的大事,恐怕也只有身为储君的景衡之出事,才能搅动起如此大的风浪。
她禁不住低下眉去,心中暗恨熙宁帝处事不公。
——同样是他的儿女,太子出了事,就搅得满宫不得安生,甚至动用了御用的龙骧卫封宫;景曦遇刺,他却到现在都没给出一个交代,只有金玉珠宝赏了一车又一车——可若连命都没了,拿什么去受用泼天的富贵呢?
不止是柔仪殿,六宫里每一座宫殿都被龙骧卫严严实实守了起来,越是高位的嫔妃,被守得越严密。
突然被关在了宫里,心中不满的嫔妃不在少数。奈何是熙宁帝下的旨意,没人敢抗旨,只能安慰自己过两日查清楚就好了。就连一向骄横的林昭仪,也只在宫里悄无声息地摔了个杯子,丝毫不敢露出不满来。
然而事情并不像嫔妃们预测的那样,三两日就会解禁。封宫的第三日,守卫宫殿的龙骧卫突然进了柔仪殿,要拿柔贵妃身边的宫人去问话。
这下柔贵妃可忍不了了。
她当场抓了个梅瓶砸在了龙骧卫卫队长眼前,怒道:“本宫清清白白待在宫里,身边的人说拿就被拿了,这是什么道理?”
卫队长垂首道:“娘娘息怒,臣也是奉命办事,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再者,也并不是来拿犯人的,后宫几位娘娘那里,都要带人去问话,问完之后,自然会将人放回来!”
“是你们来为难本宫!”柔贵妃抬高声音,“皇上的旨意吗?让皇上来见本宫!”
这位宫中目前位份最高的贵妃娘娘闹起来,龙骧卫还真拿她没办法。要是其他的嫔妃,根本没有撒泼的余地,但柔贵妃是熙宁帝的亲表妹,熙宁帝一向待她颇为宽和,卫队长没办法,只能回去禀报了熙宁帝。
柔贵妃在宫里闹起来,其实还是想借机探听一下太子怎么样了。她早就被景曦提点过,在其中干干净净,什么嫌疑也没沾,原本放出去的探子也都收拾干净了,一听各宫都要抓人问话,并不是只针对她,心就放了下来。既然不怕惹祸上身,索性大闹一场,也好从中探听一二。
再者,景曦的消息来得早且及时,柔贵妃心里隐隐担心她插手进去,所以才知道这么多内情,很怕景曦有麻烦,若是能从熙宁帝口中问出些什么,也能替景曦描补。
知道柔贵妃在宫里哭闹不休,熙宁帝果然来了。柔贵妃在他心里的地位和其他嫔妃不同,是他的小表妹,端穆皇后的亲妹妹,因此哪怕东宫已经让熙宁帝焦头烂额,他还是亲自往柔仪殿来安抚柔贵妃。
“太子身中剧毒,已经不行了!”熙宁帝遣开侍从,对柔贵妃道,“储君遇害不是小事,满后宫都要查,京中也在查,朕并不是疑心你,只是柔仪殿上上下下人手太杂,万一有个什么旁人安插的钉子就不好了。”
柔贵妃后面的都没听清,准确地抓住了第一句话:“不行了……这,这倒也不算太糟,反正太子已经有了嫡子,还不止一个。”
她心里暗骂太子怎么还没死,脸上不由自主带出几分太子没死的难过来。嘴上却还敷衍着安慰,看上去就像真情实感在为太子难过。
熙宁帝:“……”
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满心的难过都被冲散了大半,一时不知道这个小表妹脑子里想的什么。
柔贵妃终于注意到了熙宁帝那不同寻常的悲伤,她心里重重一跳,突然意会到了什么:“太子殿下是……”
熙宁帝看她终于明白过来,哀伤道:“没错,衡之毒入肺腑,御医也回天无力,只能暂时拖几日……”
他话音一顿,重重合眼,眼底隐有泪光闪现。
“……”柔贵妃怔愣半晌。
此不行非彼不行,太子快死了!
她差点失声笑出来,好在理智束缚住了她。柔贵妃咬着牙,眼里泪花一下就浮了出来:“怎么会这样,太子,太子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严重!”
熙宁帝见柔贵妃脸上神情变来变去,十分扭曲,像是悲伤极了的样子,心里很是安慰——贵妃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哪怕她一向和顾贤妃过不去,听说太子出事,也要难过。
就像景曦,年下回不了京,就大批大批往宫中送节礼,也是一片孝心,听说六公主择选了驸马,还捎带了一套添妆。
贵妃善良心软,爱女宽容孝顺。这让悲伤的熙宁帝多了几分安慰。
他拍了拍柔贵妃纤细的手背:“储君出事恐怕会使得国本动摇,朕还在派人秘密寻找明医,你可不要透露出去。”
柔贵妃最后的理智告诉她要是在熙宁帝面前笑出来就完了。她压抑着笑容,表情因为强行压抑而显得怪异:“妾知道,皇上……”
“皇上!”殿外声音猝然响起,打断了柔贵妃表决心的话,首领太监匆匆进来,先看了一眼柔贵妃,见熙宁帝没有让贵妃回避,才道,“皇上,太子身边的一个姬妾突然吐血昏死过去,太医看过了,她也中了那种毒!”
熙宁帝猝然变色∶“什么!”
他起身就要离开,柔贵妃下意识要追出去相送,只见熙宁帝走了两步,想起来什么似的,匆匆叮嘱道∶“爱妃,务必守口如瓶。”
柔贵妃立刻道∶“妾明白,皇上放心!”
“我很不放心!”几百里外的晋阳公主府里,景曦说道。
她坐在榻上,散着头发,隔着一张棋盘和楚霁对望。
京城中已经闹得沸反盈天,远在晋阳的景曦丝毫未受波及。
她一手支颐,懒洋洋下了一步棋:“本宫又死了……你倒是让一让啊!”
“让不了。”楚霁无情地道,“我已经让了三颗子了——对了,你刚才说不放心什么?”
“不放心贵妃。”景曦道,“东宫中的风波太大,虽然这正是我所愿,却又怕她被牵连进去。”
楚霁道:“杞人忧天要不得,你每一步都算得细致,就连贵妃手中的暗探都全部放弃了,东宫这场风刮得再大,只要柔仪殿中不出内鬼,贵妃就不会有事。”
“我还是担心。”景曦忧心忡忡,“贵妃娘娘藏不住事,我很怕她听说太子出事了,当场笑出声来,得罪顾贤妃也就罢了,惹恼了父皇,难道我要去冷宫里救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并且连续加更三天,谢谢大家~
第62章 子嗣 ·
“我想, 贵妃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楚霁道,“公主,如果说东宫变故是你所说的好戏, 那它确实非常精彩,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这和你有关吗?”
楚霁十分懂得分寸, 没有追问景曦的消息到底从哪里来, 这让景曦深感满意。她摇头道:“没有。”
只有坐在台下看戏的人才能评判戏的好坏, 如果自己亲身登台,那这对于景曦来说,无论如何不能以好戏相称了。她轻描淡写:“本宫只是从中推了一把, 没有做多余的事。”
“那就好。”楚霁道。
他侧首看向窗外,问:“我们今日出府,就是为了换个地方下棋?”
窗外是晋阳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路两侧的店铺前停满了牛车,有年轻秀丽的少女在胭脂铺前驻足,朝铺子里向往地张望。
景曦抬手一指,心满意足:“这条街现在是本宫的了。”
楚霁:???
他大惊:“你缺钱也不能这样敛财,小心有人告上去, 参你侵害民财!”
“……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景曦哽住,“本宫还不至于去盘剥商户!这里原本是刘氏的产业!”
建州刘氏家财被尽数抄没, 能抄走的浮财全部充进了国库,然而有很多隐财是抄不走的。没有了刘氏的庇护,就只剩下被吞没这一条路可走。
“卫氏和楚氏想必从中拿到的好处更多。”景曦的笑容一闪而逝,其中没有多少愉快的味道, “不过无所谓,这些细枝末节而已。”
楚霁扬眉, 笑了起来。
他眉目风流写意,一笑生春:“恭喜公主!”
景曦微笑道:“如此,我们就又少了一桩忧虑,至少不必像景衡之那样,连驿站都要雁过拔毛,捞点好处——不过,现在他恐怕也没那个命去动手脚了!”
“公主可想过下一步该如何走?”楚霁起身,走到景曦身侧,往窗下望去。
从身后的方向看去,就仿佛他和晋阳公主正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太子倒了,还有吴王,吴王倒了,还有睿王,再不济,皇上春秋鼎盛,还有几位未成人的皇子,公主要当心为他人做了嫁衣。”
“父皇不会把皇位传给宗室子,甚至不会将皇位交到皇孙的手中,只要他还有一个活着的幼子,哪怕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皇位就不会落到宗室旁系的手里。”景曦没有在意楚霁的动作,她语气浅淡,笑意温和,淡淡道。
这是很自然的事,人皆有私心,就连建州刘氏在面临家族延续问题时,也下意识地想将积淀交给嫡系幼子,而非庶支——结果全便宜了景曦。面对至高无上的皇位,哪个皇帝愿意将自己抓握了一辈子的泼天权势转手交给宗室子弟,而非自己的亲生子呢?
楚霁似乎猜到了景曦的所思所想:“那就……”
景曦轻轻点头。
她的话没有出口,但楚霁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
——那就让熙宁帝只剩幼子好了!
窗外的日光洒落进来,在景曦侧颊上落下了一道浅淡的光影。她垂眸,看上去异常沉静。
“皇上春秋鼎盛。”楚霁提醒道。
景曦的声音很轻:“那又如何?”
楚霁不再说话了,沉默片刻,他道:“公主准备何时回京?”
“急什么?”景曦微微地笑,“总要等京城里的风波休止,本宫可不是回去当靶子的!”
她一手支颐:“父皇想来也没打算让我及早回京——年前他送来的信上,还嘱咐我在晋阳好好休息,不要多思多虑,最好早点给他添个外孙,将来带着孩子回京见他——他恐怕根本就没想过让我一两年内回去。”
太子如果身死,熙宁帝的想法未必不会有所改变。但景曦却不打算早早回去,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
楚霁突然道:“听说公主和驸马感情甚笃?”
纵然是景曦,也不大习惯和人谈论夫妻之间的私事,她含糊地嗯了一声:“还行,怎么了?”
楚霁慢慢道:“臣只是想提醒公主,谢云殊姓谢,公主真的要选他做小郡主的生父吗?”
这句话出口,楚霁突然有点后悔——其中挑拨的意思实在太浓重了,晋阳公主不会听不出来。
以他的谨慎,如果换做别的事,本来是绝对不会犯这样的小错的。
“你想的太远了。”景曦失笑,“怎么都想到本宫的女儿身上来了。”
她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楚霁:“何况,本宫的孩子,是一定要姓景的,他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
“公主。”云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驸马求见。”
今日景曦出府,带了楚霁和谢云殊一起前来视察她新拿到手的产业。当谈论到京城中风波时,谢云殊自觉地起身,自言想出去转转,实际上是留出空间,让景曦和楚霁密谈。
“他回来了?”景曦道,“让他进来吧。”
云秋应声,紧接着房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行来,霜白衣摆曳地而来,美人踏进门槛,在看到窗下景曦与楚霁交错的身影时脚步不易察觉地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笑道:“公主。”
楚霁跟着转过身来,颔首道:“驸马。”
谢云殊也朝他微微颔首。
“既然驸马回来了,臣就先告退。”楚霁对景曦道。
“去吧。”景曦挥一挥手。
待楚霁离去,景曦才望向谢云殊:“去了哪里?”
谢云殊不答。
他走到景曦身边,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景曦玉白的掌心。
那是一枚以金银为底,金丝掐出花托,红宝石雕琢成的芍药花。它娇艳欲滴,色泽浓艳的令人心惊,用于雕琢的红宝石没有半点杂质,一望而知价格不菲。
只这一朵铜钱大的芍药,就抵得上十盆货真价实的芍药名品了。
景曦将它托高,认真地看了半晌,笑道:“本宫很喜欢,这是给本宫的吗?”
“还能给谁?”谢云殊春水一般动人的含情美目望向她,“这条街上的铺子都属于公主,我从街头走到街尾,恰挑出了这一朵最适合公主的,也算是借花献佛。”
景曦笑起来,偏头在谢云殊颊边一吻。那一点柔润的触感,让谢云殊心尖一颤。
“怎么能叫借花献佛呢?”她笑意盈盈,容色娇艳更胜被她捧在手心的那朵芍药,“这分明是你对本宫的心意!”
晋阳公主说起甜言蜜语简直信手拈来,每每逗弄得谢云殊面颊泛红。谢云殊一顿,又想起方才进来时晋阳公主和楚霁过分亲近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