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决定登基——清淮晓色
时间:2021-12-06 09:30:42

  她泪如雨下。
  那张被藏在枕下的帕子上,依稀一片殷红的、干涸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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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对齐朝京城中的权贵们来说,漫长的几乎没有尽头。
  被封锁的不止吴王府,或者说,京城中所有重臣的府邸都被包围了起来。他们其中的大部分没有迎来龙骧卫,而是数量同样多的禁卫。只有身份极其高贵,位置极其敏感的几位,才获得了龙骧卫围府的“殊荣”。
  ——假如晋阳公主没有离京,她应该也能享受到龙骧卫的待遇。
  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浪尖上,没有禁卫敢擅自骚扰盘剥,绝大部分禁卫都在和府邸的主人交流之后,守在了府外。
  只有一个地方是例外。
  “请老大人移步。”龙骧卫黄字号卫队长客气地朝对面的老人颔首,“皇上要见大人。”
  他对面的老人抬眼,挥手止住身后儿孙焦急的询问:“好。”
  太傅一路被带进了宣政殿里。
  他是两朝老臣,天子之师,哪怕疑似犯了事,也没人敢慢待他,甚至有小太监用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将他从宫门处抬到了宣政殿门口。到了御前,太傅俯身行礼:“老臣拜见圣上。”
  熙宁帝神情复杂地俯瞰着年迈的太傅。
  太子命在旦夕,他心中悲痛惋惜自不必多说。然而做了几十年皇帝,别的不行,喜怒不形于色还是勉强能做到的。
  “老师起身吧。”熙宁帝道。
  太傅起身,自有小太监为他端来椅子。待太傅在椅中落座,熙宁帝才道:“深夜请老师来此,是因为谋害太子的人已经查出来了。”
  “哦?”太傅一怔,“请皇上明言。”
  熙宁帝闭了闭眼,示意宫人将那一叠口供拿下去给太傅:“老师自己看吧。”
  太傅翻的不快。他是成精的老狐狸了,一边翻看一边思考,意图从中寻找出脱身之法。一直翻到最后,他合眸将前因后果在脑中默想一遍,立刻就明白,自己脱不了身了。
  刹那间,太傅有种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的荒谬感。卖官鬻爵、诬陷谋害对他来说都是寻常事,他也知道,以自己和熙宁帝的师生情谊,只要他不谋反,无论是什么罪都能抹平。
  但是这一次的罪名,和谋反也差不多了。
  太子因太傅陷害朝臣而受到牵连,事涉储君安危,熙宁帝不可能继续包容他——相反,熙宁帝一定会重重处置太傅,不会顾忌师生情谊。
  “老师有什么想说的吗?”熙宁帝紧紧盯着太傅,语气复杂地道。
  太傅沉默片刻,突然起身跪了下去:“因臣之过,伤及太子安危,臣万死!”
  这一次熙宁帝没有请他起身,只淡淡道:“朕还记得老师当年是怎么教导朕的,这一次,老师准备怎么做?”
  太傅深深叩首,满是皱纹的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请皇上对臣的家人网开一面,所有罪责由臣承担。”
  半晌,熙宁帝才开口:“好。”
  他顿了顿,又道:“请老师安心上路吧!”
  太傅又是重重叩首,连叩三次,才颤巍巍起了身,老人瘦弱伛偻的身体慢慢向殿外退去。
  “父亲!”太傅一回府,他的儿孙就急急忙忙围了上去,“到底出什么事了?”
  太傅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七嘴八舌地问,只对长子道:“你年纪不小了,我们家的门楣到了你来扛起的时候了,记住约束家中子弟,带着他们回乡去吧。”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惊慌又惊疑不定。他的长子慌乱道:“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要多问。”太傅摆手,“我去睡两个时辰。”
  太傅在家中的权威极其重,他表露出不想多说的意图,没人敢接着追问。所有人目送着老人并不高大的身体往正房走去,心里升起一点惊疑和隐隐的恐惧来。
  走进卧房,太傅反手将门合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来。
  他年纪已经老了,能保住家中血脉就够了。皇帝是他亲手教导,最明白这位皇帝的慈和心性,今日他自裁,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皇帝不会祸及家人。
  天色将明时,宣政殿外足音响起。
  “皇上。”卫队长禀报道,“太傅已经自尽了,如今府中哭声震天。”
  熙宁帝背着手转过身来,眼中隐有泪意:“老师这是何苦,朕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富贵荣华,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何苦如此!”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旁的太监总管梁平连忙接口,“皇上慈悲,是太傅不知轻重,得寸进尺。”
  “不知太傅家眷如何处置?”卫队长请示道。
  熙宁帝叹了口气:“太傅因一己之私,谋害太子,就按律法判决吧。”
  ——大齐律例,谋害储君者,族诛!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宝子们,我写完了忘记更换进存稿箱了!晚上还有一章
 
 
第65章 讽笑 ·
  熙宁帝这样说, 就是要把谋害太子的罪名嫁接到太傅头上,将玉姬从中摘出去:“那个叫玉姬的罪臣之女,杖毙, 连带着现在还在世的荣家人,一律秘密处置了。”
  “是!”卫队长躬身应是, 退下去处置了。
  等京城中的消息再次传到景曦手中时, 已经是大年初十的深夜了。
  她深夜里从谢云殊床榻上披衣而起, 带着浓浓的怨气和起床气,拆开了湛卢传来的密信,越看睡意越淡, 直到看完之后,才放下信纸,冷笑了一声。
  楚霁坐在景曦对面,他还没睡,正喝着杯中浓茶提神。见景曦放下信纸,他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看了半晌,才慢慢道:“太傅卖官鬻爵,谋害朝臣, 被太子发现,意欲谋害太子, 事后畏罪自裁,卢氏全族族诛——人到晚年,晚节不保啊!”
  景曦讽刺地一笑。
  在这个结果里,玉姬仿佛隐身了一般。就好像谋害太子, 是太傅一人策划的。
  熙宁帝为什么会这样处置,原因其实非常明确——他要维护太子的声誉。
  如果太子遭到玉姬下毒一事被揭破, 就会彻底暴露出太子私纳罪臣之女为宠妾,还识人不清,遭到了宠妾下毒利用,太子立刻就会成为京城中的笑柄。
  太子中毒已深,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只能缠绵病榻,做不成太子了。精心培养的长子已经如此凄惨,熙宁帝怎么忍心让他生前身后背负着笑柄和骂名?
  所以玉姬只能秘密处死,谋害太子的黑锅注定要扣在太傅身上。
  “公主在难过吗?”楚霁抬首观察景曦的神情,“皇上对太子的用心,实在令人感喟。”
  “不。”景曦漠然道,“本宫一点也不难过。”
  “天家无父女。”景曦起身,她披在肩上的外袍滑落至臂弯里,露出雪白的中衣,“父皇只是让我彻底看清了这一点。”
  她侧首,笑容漠然,隐含杀意:“本宫从来不和死人争长短!”
  再转过身来,景曦的神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从容:“明日蕙仙要来府里,你别吓她。”
  楚霁:???
  “我吓她?”楚霁难以置信道,“公主,说话要讲道理!”
  景曦道:“你何必连一个小女孩都要计较,本宫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幸好本宫没有如太子和吴王一样广蓄幕僚,否则你一天到晚醋都要醋死了。”
  “公主最信任的人是我吗?”楚霁笑问。
  “不然呢?”景曦意味深长道,“楚枕溪,夜里容易多愁善感,别捡着这时候来烦本宫,本宫还赶着回去睡觉呢!”
  楚霁一笑:“那公主,你愿不愿意和你最信任的人坐下来促膝夜谈?”
  “不愿。”景曦冷漠地回绝了他。
  两人从书房前分开。楚霁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站在原地目送晋阳公主纤秀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你最信任的人吗?”楚霁嘴唇微微开合,无声地笑道,“如果真是这样,也不枉了!”
  假如景曦现在能听到他的话,一定会在心里默默否定。
  ——她信任楚枕溪,但她最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当然,事实虽然如此,但笼络臣下的时候,最不能吝啬的就是口头承诺。景曦连金银都毫不吝惜,当然更不会吝惜几句甜言蜜语。
  就像她对着谢云殊,也信誓旦旦保证对谢云殊信任不移那样。
  踏进后院,明亮的灯火映入景曦眼中。她看见正房门口,谢云殊松松系着一袭玄色狐裘,手中挑着一盏宫灯,含情目正正朝着景曦望来。
  “本宫不是让你休息吗?”景曦加快脚步走上前,见他狐裘下露出雪白的中衣边缘,“也不怕染了风寒!”
  谢云殊笑吟吟道:“睡不着,索性起来等公主。”
  两人相携进了房中,景曦嗔怪道:“如果本宫怕打扰你,直接回了正院休息呢?”
  “不会。”谢云殊道,“公主会回来的。”
  他轻声道:“我相信公主会回来的。”
  两人都不喜欢侍从在晚间值守,室内只剩下景曦与谢云殊两人,景曦抬首看去,谢云殊一边说着,一边随手解了狐裘,搭在一旁。
  她迎上谢云殊的眼睛,灯火下那双春水般的眼睛光芒流转,脉脉含情。
  景曦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用这样一双动人的眼睛看人,看谁都像是含着情意。但景曦一眼就能看出,谢云殊眼底的情意并非虚假,而是天然。
  她突然难得地生出些愧疚之意来。
  “对。”景曦道,“有你在,本宫怎么舍得不回来呢?”
  她笑起来,随手将披着的外袍解下,唇贴上了谢云殊在风中吹得有些冷的冰白面颊,声音微微有点含糊。
  “本宫突然不想睡了。”景曦的声音带着调笑的意味,在谢云殊耳畔响起,扑面而来的幽香和话中的调笑之意像是一把火,将谢云殊的心跳烧的急促起来。
  他反手抱住了晋阳公主,两人略带踉跄地相拥在一起,跌入了厚实的锦被中去。
  一只指尖泛红的手探出,扯开了床帐。帐幔倏然飘开落下,将床榻中的风光完全挡住了。
  晋阳这处小小的天地里,尚且安定旖旎。然而对于京城中的人来说,熙宁二十二年的开始,伴随着无尽的血光和肃杀之意。
  熙宁二十二年正月初九,卢氏满门因太傅谋害太子一案,在京城崇武门前被斩首。当日洒落的鲜血染红了崇武门前的地面,冲洗了整整一日都没能将血色完全洗净。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在卢氏满门抄斩的四日之后,正月十三辰时,皇城中的青龙钟敲响了九声。
  钟声传至了京城每一个角落,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京城中的局势,彻彻底底地要变了。
  ——青龙钟敲响九声,意为储君薨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每天都在被调戏~
 
 
第66章 追思 ·
  太子寝宫里, 四面的帘帐都被放了下来,一丝寒风也照不进来。地龙烧的极暖,哪怕刚下过雪, 天气寒冷,但置身寝宫之中, 甚至会淌出一层薄薄的汗来。
  “父皇……”短短几日的功夫, 太子已经被剧毒折磨的不成人形, 整张脸都泛着青灰,嘴唇却完全成了黑色,看上去十分骇人。
  他枯瘦至极, 连说话都费力,声音低不可闻。坐在榻边的熙宁帝必须低下身体,才能听清太子在说什么。
  虽然太子这副尊容实在骇人,看多了还让人犯恶心。但熙宁帝此刻悲从中来,哪里还会计较太子的容貌,俯身道:“衡之,你要说什么?”
  “求……求父皇照顾好母妃妹妹,还有儿臣的妻儿。”太子断断续续地道。
  熙宁帝俯身在他上方,然而太子根本没有看熙宁帝, 一双眼茫然神散,望着虚空中。
  那是因为积聚在他体内的毒爆发出来, 直接将他的目力完全损毁,现在垂死的太子,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一旁摇摇欲坠的顾贤妃再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我的儿, 我的衡之,你别丢下母妃!”
  “母妃。”太子无力地张合着嘴唇, “父皇……”
  短短数日,他已经完全看不出往日里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模样。熙宁帝只觉得心如刀绞,说不出的痛苦如同一道道结成网的丝线,将他的心脏牢牢缚住,越收越紧。
  “好!”熙宁帝哀声道,“衡之,你放心!”
  本就是垂死之人,全靠最后一口气撑着,听到熙宁帝这句承诺,太子一口气松了下去,他大睁着茫然的眼,似乎还想再看看什么,然而很快,他的呼吸微弱下去,那双眼里最后微弱的光芒散去。
  ——太子薨逝了!
  “衡之,衡之!”顾贤妃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像是一只失去幼崽的凶兽,朝床榻上猛扑了上去。她哭了两声,突然张口仰面喷出一口血来,身体一斜,晕了过去。
  “皇兄,母妃!”“殿下,殿下!”“阿爹,我要阿爹!”纷乱的、七嘴八舌的哭声响彻了整座寝宫,不知多少人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熙宁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寝宫的。
  耳畔青龙钟的钟声响起,被冷风一吹,熙宁帝浑浑噩噩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嘴唇微微颤抖,合上了眼。
  一滴泪水从眼角落了下来。
  如果说晋阳公主景曦是他最宠爱的孩子,那太子就是熙宁帝最看重的孩子——作为皇帝长子,被当做储君精心教养了二十多年,文韬武略都由齐朝最出色的老师教导。太子对熙宁帝的意义不只是一个儿子那么简单,他还是熙宁帝寄予厚望的未来君王。
  登基二十余年,熙宁帝失去过不止一个儿女,但那些孩子,对他和齐朝的意义远不及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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