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秦王,那到底是谁?”郑国公一阵长吁短叹,“我年过半百,生平什么风浪没见过,却没想到有朝一日遭人诬陷、百口莫辩。”
几件事情一联想,魏檀玉恍然明白过来。难道自己是真错怪了褚厉?
“李尚书既然面见过传信的人,那此人很关键,一定要找出来。李尚书人此时在哪里?”
“不知被关进了这里面哪一间牢房。”
“玉儿,太子如今也牵连其中,我怕你日后也要受牵连呐。你还是多为自己打算打算,不要管我和爹了。”
“是啊,女儿,爹什么都不怕,眼下最担心的就是你,还有你娘。”
魏檀玉快速思索着,又道:“那位姬御史,也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他的证据是从哪里来的?”
“姬御史说,是有人送了匿名信给他。”
“他一个新晋的御史,哪里来的胆子御前弹劾。背后的人要送匿名信为何不送给御史台其他人,偏偏要送给他?这太奇怪了。”
时辰到了,尉迟隆过来催促。
魏檀玉只得和父兄告别。
出了牢狱。她问尉迟隆:“这件事情,秦王怎么看?”
“秦王的心思,不对属下道。属下无能,也猜不透。太子妃是否想见见秦王?属下可带您去见。”
“不必了,今日多谢尉迟将军。”她马上告辞,利落地坐上马车。
秦王殿下竟然料错了。尉迟隆看着她远去的马车,心里道了这么一句。也挥动鞭子,赶回王府复命。
褚厉手里正拿着画师照李知衡口述画出的人像查看,尉迟隆站在他面前,一五一十地把带她探监的经历讲给他听。
尉迟隆讲完,褚厉抬起眼,眼神疑惑:“出来时,她就只问了你这一句?”
“是。”
“就没有问其他的?”
“没有,殿下想听她问什么?”话一出口,尉迟隆察觉失言,自掌嘴道,“属下失言。她确实就问了这句,属下还特意提到可以带她来见殿下。她马上拒绝了。”
“呵——”褚厉快速卷起手中的画像。“她早晚会来找本王的,你让那些守门的都放机灵些,可不许再像上次一样拦着她!”
“上次?上次是哪次?”尉迟隆突然好似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惊天秘密。
褚厉站起身把画像拍他胸上。“掘地三尺也要把此人找出来!”
***
“太子妃,要回东宫么?这车上,还载着许多钱财……”
阿七听从魏檀玉吩咐驾着马车,但她只是吩咐阿七先走,没说要回东宫还是去其他地方,红蓼才发出这样的疑问。
魏檀玉以手撑额,脸在身前埋了半晌,抬起头,坚定道:“去那位新晋的姬御史家中。”
马车停下,阿七在外头为难地说道:“主子,奴才不知道那位姬御史家在何处,要不先把您送回东宫,奴才再出来打听清楚,明日您再去吧。”
父兄含冤入狱,洗清嫌疑刻不容缓。“沿路打听,总能找去的。”
今日,她非见那位姬御史不可。
马车最终进了一条狭窄的街巷,停在巷尾一处破陋的门前。
掀开帘子,红蓼见了,先惊讶道:“阿七,你没有走错路吗?朝廷御史会住这种破陋的地方?”
阿七仔细盯着门楹下边的木牌看了又看。“没错啊,是这里。”
手咚咚往门上敲了两下。
里面很快有人应声。脚步声渐渐传了过来。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是一位年轻儒生的面孔。
皇宫别苑马球赛场地上虽然见过面,但魏檀玉哪里会注意到他一个身份卑微的进士,问道:“阁下可是御史姬仝辅大人?”
“正是。”姬仝辅觉得她眼熟,很快想起来,她是马球赛那日被一群进士几句话不离口的太子妃。
“太子妃光临寒舍 , 有失远迎。寒舍简陋,恐怕招待不周,不知太子妃有何话示下?”他行了个大礼。
“姬大人明白。”魏檀玉提起裙子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狭窄的院落,院落里种了一排修竹,竹下是兰花,彼时暮春,兰花应已凋零,但竹落间似乎有一两株晚放的,整个院落里一阵清香。院落里两间屋子。
进了屋才知道,屋里的陈设一样简陋,地上映着阳光从屋顶破瓦里落下来的光斑。
姬仝辅倒了杯茶过来:“太子妃为了郑国公父子的事情纡尊降贵前来,想要问臣一些什么问题?”
魏檀玉端起来饮了饮,茶倒是好茶,入口清甘。她眼睛随便往他屋里瞟了下,一眼瞟到他睡的床,一张书桌,几张书架,再就是自己坐的这副桌椅了。茶壶摆放的位置原来是一堆书,被他刚刚收了起来。
“姬大人,我有些话,说出来有冒犯到你之处,还请你见谅。我听说你在殿试时,以庆父和哀姜的故事影射我和秦王之间有苟且之私。你在殿试时得罪秦王,又御前弹劾得罪了太子,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臣只忠于君王,所以不怕得罪太子,也不怕得罪秦王。”
“可将来的君王不是太子就是秦王。”
姬仝辅笑了笑:“此时不是。”
魏檀玉道:“你这一弹劾,让我父兄身陷囹圄,让我夫君也牵连其中。我本想来质问你那些证据是哪里来的。听你这么一回答,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再问了。只是有几句疑问想赠给你听。”
“请太子妃示下。”
“我信你是忠君爱国之臣。旁人给你送了证据,你就如此急着上表忠心?不问不察,不怕被有心人借你之手伤及无辜吗?”
姬仝辅看着她,一时无言。
“你可有见过送匿名信的人?那些信此时你是否都呈到了御前?”
“信是塞进门缝的。都呈到了御前,在陛下手中。”
“多谢。”魏檀玉起身告辞,上马车前她又对送至门外的文臣道:“姬大人,我父亲和李大人是被人陷害的,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让你后悔。”
又清高又迂腐的文人,特立独行又执拗的忠君者,却也轻易就被人利用了。
魏檀玉赶回了东宫。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她急着去见太子。
良娣早就候她多时。迎上来道:“姐姐。你可回来了,你可有听过你父兄出事的消息?我今天找你,到处都找不到。”
“我已经都知道了,刚从狱中回来,妹妹不用为我担心。”
良娣又指了指太子书房的方向。“也事关殿下,他今日下了早朝一回来,就冷着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我去看看。”
书房外面,魏檀玉敲了两下门。
太子愠怒的声音传出来:“孤的话没听见是吗?滚——”
“是我,殿下。”
不一会,太子亲自过来打开了门。“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殿下赔罪。”魏檀玉低着头道,“是我爹连累了殿下,我知道,殿下没有授意爹,爹和李大人这些年来其实也没有书信往来。那些证据都是捏造的。请殿下不要焦急。”
太子苦笑:“孤知道,孤当初找过你爹,可你爹当初明确拒绝了孤动用李大人的关系。陷害的人意在针对孤,字迹都能临摹成一模一样的,说明筹划很久了。”
“是。”
太子捉起她的手道:“此时,除了四弟,别无他人。他可真是心狠手辣,孤知道他还对你念念不忘,可他竟然为了扳倒孤狠下心陷害你父亲。”
魏檀玉没说话,她想求太子一件事情,得顺着太子的意。“殿下,那些书信的证据此刻是不是都在陛下手里?我想亲眼看看以寻找临摹的马脚,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才能得到陛下同意?”
“难。”太子马上道,“父皇此刻恨不得立刻为孤和你爹安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孤不能再出现在他跟前惹他不快了。孤仔细想了,此时最好的澄清办法,是找到和李大人见面的人,逼他招供。”
太子这是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马上拒绝了自己。魏檀玉心底有些失落,但她完全理解太子,也没有理由责怪太子。
毕竟她和太子不是真的夫妻,太子因她爹受到牵连,她完全没有资格要求太子为了自己的父兄去御前奔走。
她离开太子的书房。
太子应该已派人去搜寻和李大人见面的人。但自己并不能完全寄希望于此。证据是伪造的,她想,就算临摹的再像,临摹终究是临摹,肯定会留下马脚。
难道只能去去褚厉?
第58章 为了得到你罢了
要去求褚厉吗?
魏檀玉思索了一会儿, 让红蓼去厨房煮一碗安神汤,红蓼很快端了进来。
魏檀玉从袖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包,拆开来, 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进去,用汤匙搅拌均匀,又吩咐红蓼拿去给太子喝。
红蓼还以为她是为娘家的事情操心,睡不着,要喝安神汤,没想到她是给太子喝的,只是刚刚加的那些东西是?她不知道该不该问。
魏檀玉看出她的好奇,解释道:“是有助安眠的药剂,太子此时还在书房, 你拿去给他喝了,他喝罢很快便会犯困,今晚应就歇在书房里了。”
“太子妃,为何要这么做,万一殿下发现……”
“不会的,这药加在汤里化开后, 无色无味, 只是喝这一回,不会伤害太子的身体。我……今晚要出去一趟, 不想让他发现而已。”
“天色都这么晚了, 太子妃——”
“你亲自看着太子喝完。药在半个时辰内开始起作用, 一个时辰后你陪我一起出去。”
“好。”红蓼端起安神汤出了门。
换了一身衣裳。魏檀玉想起了清点财物时、被红蓼翻出来的那只匣子。清早出逃,忘了带上马车,此时还放在老地方。她摸到手,打开来, 里面躺着那支木雕的牡丹花簪。
魏檀玉拿到手中,用帕子拭了下,对着菱花镜插/入发髻。
传面传来脚步声,她一听就是红蓼的。心想,竟回来得这么快。
红蓼进屋,一边关门一边说道:“太子妃,奴婢去的时候,陈元刚从书房出来,他说殿下已经睡着了,奴婢看书房里的灯是熄了的。”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红蓼已经快走到了她的跟前,陡然抬首,瞥见她鬓边那支娇艳的牡丹花木簪。
下一刻,她伸手把簪子拔/了下来,放回去,关了匣子,站起身说:“罢了,既然殿下已经歇了,安神汤就倒了吧。”
红蓼准备照做,又听她道:“还有,你告诉惊枝,太子若是醒来,或是其他人问起,而我若还没回来,就说我怕刑部的人对我娘家人动粗,我回去看看。”
“可是太子妃,刑部士兵守卫森严,你深夜前去,这……”
“也没有别的理由了。”
红蓼已猜到她要去见谁。太子被郑国公和李尚书的事情牵连其中,撇清自己已是难上加难,更无力去救郑国公府。她除了去求那位,别无选择。从前一向讨厌那人,对那人送的木簪子也是恨屋及乌,如今也不得不收起厌恶,戴上簪子了。
真到了双腿跨出房门那刻,魏檀玉犹豫了。
今晚去见褚厉,他应下自己,最快明日就能进宫去向陛下请求查看证据。可她这一去,岂不是要重走了前世的老路?且比前世更难收场,她此时,是太子之妻。
她一步步退回门内。
一边是内心的挣扎,另一边,是身陷囹圄的父兄。证据确凿,刑部只怕过不了多久要上刑逼供,父兄都是一身傲骨,她不担心他们被屈打成招,只是心疼他们受皮肉之苦,若是最后还洗清不了冤屈……
踌躇间,远远地有人影朝她而来。
来人很快穿过夜色,竟是太子。“太子妃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屋去睡?还在为岳丈和内兄担忧?”
魏檀玉点头。看来今晚自己是出不去了,也罢。
“孤刚刚得知一个消息。面见李尚书那个关键的人物找到了。”
“在哪?审问了吗?”
“在山林中找到的,找到的时候,人吊在树上,已是一具死尸。仵作验过了,是自缢身亡。尸体已运到了刑部。”太子绝口不提发现的人是秦王褚厉手下。
“意思是,死无对证了?”
太子咬牙恨恨道:“这人已死了多日了,根据全非的面目难以辨认身份,不过目前也只是根据画像的衣着身量怀疑此人就是面见李大人的人,如果真的是,那据仵作验完尸的推测,此人应是在见过了李大人的面以后就进山挂了树枝了……背后主使早有预谋。”
证人死了,无法当面对质。那便只有根据证据查找马脚了。魏檀玉左思右想,这一次忍不住以恳切的语气,开门见山地央求太子:“殿下,证人的死只怕更加会引起陛下对我父亲和殿下的猜忌。说不定,陛下会认为是殿下和父亲此前让证人办事,就早早地杀人灭口。如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取得那些伪造的书信,只要我们从中找到马脚,殿下和父亲的嫌疑就洗清了。”
“若孤去向父皇索要证据,父皇还会以为是孤要刻意动什么手脚,” 太子继而发出一串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殿下可有其他的办法从陛下那里取来证据?”
“哈哈哈——”太子纵声大笑着,满眼哀痛地看着她说:“父皇让刑部审理此事,却不将证据交给刑部,太子妃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魏檀玉怔住。
“断这场案,不需要证据。以往这类案件,应由大理寺先审,刑部复核,而父皇略去了大理寺,直接交给刑部。太子妃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