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渊一怔,轻声唤道:“娘……”
白氏悄悄地朝她摇了摇头:“兰儿,别说了,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大妃见没有打到兰渊、只是抽到了白氏,心头越发恼怒起来,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重,恨不得当场把白氏打死一般。
兰渊虽被白氏紧紧抱着,看不清白氏背部的伤,可光听那鞭笞的声音和白氏的闷哼声就知道白氏被打得一定不轻。
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两行眼泪已经先行落了下来。
她揽着白氏想要躲,可在人群的包围下,她们根本逃不出大妃的长鞭。
兰渊不忍心再叫白氏独自承受大妃的怒火,见避无可避,她用力地想要把自己和白氏的位置调转过来,谁知看似柔弱无骨的白氏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将她紧紧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娘……”兰渊颤声唤她,每一眨眼,便有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你快走开,大妃要教训的人是我!”
白氏摇摇头,苍白的嘴唇因为疼痛剧烈地颤抖着。兰渊觉得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白氏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地将兰渊往自己的怀里护。
许久没有感受过母爱的兰渊一下子心软如泥。
在这一瞬间,白氏不再是书中的一个普通角色,而是她真真正正的母亲。
兰渊哭着求饶:“大妃,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话……求求你别再打了!我、我以后再也不用用少将军送的水了!”
大妃冷笑一声,手中的鞭子并没有停下。
兰渊当然知道向大妃求饶没有丝毫用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表现更加符合慕容兰渊的性格才会装模作样地说出这番话。
见哭求无用,兰渊只得含着哭腔朝围观的人群呼救:“求求你们,让大妃不要再打了,这样下去我娘会死的……谁、谁能救救救我们啊……”
她的声音凄婉无助,又隐含绝望。尽管大部分人都无动于衷,可还是有一小部分怜香惜玉的男子和心软的女人听得心中一揪,多少有几分同情兰渊母女。
可是碍于大妃的强势,还是没有任何人敢上前替兰渊母女求情。
甚至还有人为了讨好大妃,故意在旁说起了风凉话:“听听,这两个南蛮子还是不肯承认行窃,真是厚颜无耻,大妃教训的好啊!”
“就是!他们南楚的皇帝为了苟延残喘下去都能向辽国称臣进贡,近来见辽国式微便又去讨好北越,简直毫无骨气可言。皇帝老儿尚且如此,南朝人又能有什么好东西?”
“可不吗,要我说她们偷的可不止是一壶水,瞧那母女两个卖弄风骚的样子,说不定还偷人呢……”
和勒博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本不想为了无足轻重的兰渊母女当众驳了大妃的面子,想着大妃若只是稍微教训她们一下也就算了,就当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谁知大妃不仅下手狠辣,围观的人群所言也越来越不像样子……
和勒博沉着脸,给了一旁的侍从一个眼色。侍从立即会意,大声通报:“汗王驾到!”
众人听说汗王来了,都暂且放下了看热闹的心思,立即朝着声源处行礼。
大妃眉梢一动,也暂时停止了对白氏的毒打,转过身来看向和勒博,朝他浅浅一礼。
和勒博心中有气,但顾忌到有外人在场,他还是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大妃,差不多就收手吧,何必让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笑话?”
大妃的气本就没有撒干净,这会儿见和勒博竟然出面替白氏母女说话,心头怒气更盛,没好气地回怼道:“汗王这话我听不明白,就算他们是在看笑话,那也是看那两个贱人的笑话,与我何干?”
不等和勒博再说什么,大妃便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怎么,我不过是教训了两个奴婢罢了,汗王还心疼了?”
“吉雅。”和勒博皱起眉头上前一步,低声唤大妃的名字,“适可而止吧!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大妃也知道和勒博其实是一个很看重面子的人,刚才她的话多多少少有些过了,刚一说完心里就有些后悔,担心和勒博会因为她的一时冲动与自己置气。
此时听和勒博这么说,大妃便顺着台阶而下,面色淡淡地点了下头:“好吧,看在汗王的面子上,今日我就暂且放过这两个贱人。”
说完她将手中的鞭子随手丢给了一旁的侍女,同时吩咐苏木哈驱散掉看热闹的人群。
其实哪里用苏木哈去赶,自打和勒博出现之后早就有人看出气氛不对。他们生怕被王庭内部之争牵连,围观之人已经少了小半。
这会儿看完了热闹,众人更是一个个脚底生风,很快便散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倒在地上的兰渊母女二人。
大妃说是“放过”了她们,可本就体弱的白氏这会儿已经被大妃打得奄奄一息了。
想到白氏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伤成这样,兰渊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她本想通过自己挨打来换取和勒博的同情和心软,可没想到白氏她……
兰渊当然不想看到白氏受这么重的伤,她也不是没想过一开始就朝和勒博求救,可她知道那样做根本行不通。
和勒博并非善类,不然不会这么多年来都放任她们母女俩被人欺侮。
今日如果不是大妃和其他族人做过了头,还有她那句点明了她与和勒博关系的“父汗”,和勒博也定然不会插手。
兰渊心中十分清楚和勒博的薄情与大妃的残酷,可是此时她见和勒博他们转身欲走,兰渊还是鼓起勇气大声喊道:“等等!”
这回不仅大妃皱起了眉头,就连和勒博也面露不豫之色。
他不明白兰渊怎么这样不懂事——他都已经替她们母女说话、让大妃绕过她们了,她不赶紧老老实实地离开,还在这里生什么事端呢?
他正要出言命令兰渊离开,忽见兰渊双眸含泪、可怜兮兮地唤了他一声“父汗”。
和勒博不禁心头一震。
刚刚听到兰渊同别人这样称呼他是一回事,如今兰渊面对面地亲口喊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时之间,他对兰渊压抑已久的怜爱、愧疚和父女之情都被这一声含着孺慕之情的“父汗”唤了出来。
和勒博的双腿仿佛瞬间被灌了铅,再也挪动不了半步了。
第4章 . 俊弼 “好。”慕容俊弼十分乖巧地说:……
俊弼
和勒博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未曾听到兰渊叫他父汗了。
偶尔碰到他时,兰渊也只像其他人一样、别别扭扭地唤他一句“汗王”。
仔细想来上一次她这样叫和勒博,还是兰渊刚刚学会说话不久的时候……
那会儿他和大妃的长女慕容明安刚刚嫁到北越为妃不久,很得北越王的宠爱。大妃眼见自己的地位越发稳固,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变本加厉地践踏着白氏母女的尊严。
听说兰渊竟敢称和勒博为“父汗”,大妃气得亲手将“不怀好意”的白氏毒打了一顿,还将小兰渊给关了起来,整整两天没让她吃饭。
虽说和勒博也相信了族中德高望重的大法师之言,认为出生于兵败之日的兰渊乃是“不吉之人”,可兰渊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在他第一次听到兰渊这样喊他时,和勒博还是不禁心中一软。
听说大妃因此而不让人给她一个小娃娃送吃的时,和勒博想过去关心她,可他又怕他的关爱会给兰渊带来更大的祸患,因此只能狠下心来对她所遭受的一切不闻不问。
和勒博一直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大妃见和勒博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女儿,就又叫人给了小兰渊一口吃的。
从那时起,和勒博便给自己这个失职的父亲找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只要他足够隐忍、不去理会兰渊,大妃就能给她一条生路,让兰渊过得好些。
可这些年来兰渊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从没有真正考虑过。
原主对和勒博有没有怨兰渊不知,反正她刚穿进书中不久,对和勒博这个“便宜父亲”根本没什么感情,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工具人而已。
所以此时她向和勒博寻求庇佑,也没什么心理上的负担:“父汗,这么多年来兰渊从来都没求过您什么,如今只求您能发发慈悲救救我娘、给她找个医官瞧瞧吧!女儿求您了!”
如果今日被打的是她自己,兰渊或许会选择循序渐进,不会一下子对和勒博要求太多。
可白氏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的,兰渊无法坐视不管。
和勒博看看哭得梨花带雨、哀切地望着他的女儿,再看看兰渊怀中意识混沌、虚弱至极的白氏,内心纠结一番过后,他长叹一声,侧首对侍从吩咐道:“去找个医女替白氏包扎。”
侍从闻言却并没有立即应声,而是怯怯地瞟了一旁的大妃一眼,迟疑着不敢答应下来。
和勒博见了不禁怒声呵斥道:“怎么,我这个汗王的话都没人听了?”
见和勒博如此,大妃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气愤之下,她控制不住地说:“汗王究竟是在教训这奴才,还是在朝我撒气呢?说到底,汗王还是怨我收拾了那两个贱人吧!”
“够了!”眼下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和勒博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你堂堂大妃,一口一个‘贱人’的挂在嘴边,像什么样子?这些年来白氏和兰渊为奴为婢地伺候你们母女,你心里有多少气也该出了吧?如今兰渊都已经这么大了,早就到了该给她说亲事的时候,你身为嫡母不但不闻不问,还如此当众羞辱于她,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嫁人?我倒想要问问你,你要羞辱的究竟是兰渊,还是我这个汗王?!”
“我……”大妃身为家中独女,从小受尽万千宠爱,性格骄纵至极。嫁给和勒博这么多年来,她也早已习惯了丈夫的好脾气,已经记不清和勒博上一次朝她发火是什么时候了。
见他今日竟为了兰渊母女这般与她争执,大妃一时气急,竟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兰渊此时可无暇顾及大妃与和勒博在吵什么。
见和勒博当真动了气,侍从很快便请来了一位五十来岁的医女,帮着兰渊一起将白氏给扶了回去。
按说清理白氏身上的伤口需要许多清水,可偏偏如今族中十分缺水,医女也只能凑合着用兰渊这里剩下的小半壶水。
说来好笑,今日白氏受伤就是为了这壶水,如今她要清理伤口还是得靠这壶水才行。
现在兰渊终于和孟溪部的族人一样,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水的珍贵。
医女替白氏处理伤口的时候,兰渊就在一旁打打下手。后来见不需要自己帮忙了,兰渊便去白氏床铺旁边的箱笼里翻了翻,准备找一件新衣服一会儿替白氏换上。
她身上的那件已经被大妃打得残破不堪了。
简单翻了翻兰渊就发现,白氏的衣裳少得可怜不说,都已经洗得发白发旧,不知已经穿了多久了,有的上面甚至还打了补丁。
不过看得出来白氏的女红不错,衣服补得很平整,才叫这么旧的衣服看起来并不算十分寒碜。
医女替白氏包扎好后,又帮着兰渊一起给白氏套上了衣裳。
许是医者仁心,老医女不仅给白氏留下了药,还悄悄地塞给兰渊几块小茶砖。
“兰琪格,你太瘦了,拿去换些吃的补补。”
兰渊一怔,十分意外地说:“您知道我的乳名?”
兰琪格是兰渊的孟溪名字,不过在北越王室的带头下,这些年来大多数人都会起汉名,他们年轻一辈的孟溪名字反而不常有人叫了。
老医女点点头,微胖的圆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我当然知道,当年就是我接生的你。那时候你就瘦得跟个小猫崽儿一样,我都怕你娘养不活你,好在你还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兰渊心中一软,顿时对面前的老妇人感到亲切起来:“原来您就是我的接生婆婆。”
看着手中的小茶砖,如今生活窘迫的兰渊并没有推辞,而是充满感恩地收了下来:“多谢您的帮助,婆婆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于心。”
老医女摇摇头,叹了口气:“孩子,你别怪我这些年来对你们不闻不问就好。没办法啊,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要是让大妃知道我私底下与你们母女有所往来……”
兰渊理解地点点头:“婆婆放心,我都明白的。婆婆帮助我的事我不会让外人知道,只会在心里默默感念婆婆的好,等将来有能力了再回报婆婆。”
“真是个伶俐的孩子。”海日婆婆笑笑,用手指印唇,再在兰渊额上轻轻一点,表示对她的祝福。
送走海日婆婆后,兰渊喂白氏喝了仅剩的一点水,看着白氏睡下。
等白氏的呼吸渐归平稳之后,兰渊拿起海日婆婆刚才送给她的几块小茶砖,想出去换点吃的回来。
空着肚子折腾了一早上,兰渊实在是饿坏了。白氏受了伤,醒来后也得吃点东西才行。
谁知她才走到帐门口,就听到外头传来一个紧张兮兮的声音:“姐姐,是我!”
兰渊短暂地想了一下后掀起帘帐,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钻了进来,怀中鼓鼓囊囊的,似是藏了些什么。
兰渊把手中的帘帐放下,试探着叫了一声:“俊弼?”
见男孩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兰渊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个面容白净的男孩子就是慕容兰渊唯一的同胞兄弟,白氏所生的小儿子慕容俊弼。
“你怎么来了?”
看着慕容俊弼从怀中取出来放在桌子上的几块点心,兰渊觉得自己颇有些明知故问的嫌疑。
将藏在怀中的东西尽数取出来后,慕容俊弼抬起头看看兰渊,又看向一旁沉睡着的白氏,低声道:“听说你和娘亲出事了,我就过来看看,给你们送些吃的……”
虽说慕容俊弼和慕容兰渊都是白氏所出的子女,不过两人出生后所受到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这主要是因为孟溪人向来十分注重子嗣,尤其是男丁。他们认为多子多福,王室就更是如此。
可大妃成亲多年以来只生下了一男一女,还因善妒之故只许和勒博纳了一位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