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尉迟傲天将手背在身后,对忆萧的哭叫充耳不闻,只是面色铁青的望着帐外的人皮鼓。
当初以兰曼莎尔的人皮制鼓,军中之人无不称颂大王铁面无私,如今王子犯法,也应当与普通人同罪。
想到这里,没有人再敢出来为忆萧求情。
这时,一骑从东边飞驰入营,带来了王后的书信。
忆萧一听是母后来信,心中大喜,若是闻人心冉为自己求情,看在死去的父亲份上,尉迟傲天也许会手下留情。
尉迟傲天打开信纸一目十行看完,冷笑着走出帐外。
“这是你母亲的信,你自己好好看看!”他随手一扔,信纸便落在忆萧的脸旁。
忆萧忍着疼痛,拿起信,果然是闻人心冉的字迹,可上面对忆萧大加责备,并请求尉迟傲天严加管教。
“母后。”忆萧才读到一半,手中的信纸便已被他揪成一团:“你好狠的心,你不让驼队出发,害得师父他们死掉,现在连我的死活也不管了吗?”
“父亲死了,连母后也如此无情。”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心渐渐死去,就连军杖打在身上,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
此时的西兴军营内,气氛却与漠北军截然不同。
端木玑薇自从被兰逵启召见后,处境好了许多。
那讨厌的西兴军士卒再也不敢虐待自己,每天见了她,比见到长官还要客气。
兰逵启也没有忘记端木玑薇,隔三岔五便差人来查看端木玑薇的情况。
端木玑薇对西兴的食物并不习惯,食欲不佳,兰逵启便时常叫人送些漠北的食物过来。
虽然数量不多,但雪中送炭,令端木玑薇不必再忍受思乡之苦。
就连那士卒也啧啧称羡,觉得大王对端木玑薇这个囚犯未免太好。
端木玑薇有时甚至在想,兰逵启是不是看中了自己的美貌,否则为何对一个囚犯如此上心?
“其实,若是未来的夫君能像兰逵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比忆萧勇武,又那么知礼,只可惜,他是西兴人。”
“哎呀,端木玑薇,你在想什么,他是敌国的君王,大王的死敌,你怎么可以有这种幻想,再说了,他堂堂西兴国王,怎么会看上我这么个阶下囚。”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帐外又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大王吩咐我给端木小姐送一些食物。”
那是西兴的侍女,经常被兰逵启派来照顾端木玑薇的饮食。
那士卒不敢阻拦,把她放了进去。
“端木小姐,这些都是大王吩咐新鲜做的,你快趁热吃吧。”侍女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食物。
“是他特意吩咐的?”端木玑薇眼尖,看到这几道食物上,都用艾叶做了点缀。
艾叶是漠北国的特产,每年秋天,成年男女会互赠艾叶表达爱意,兰逵启特意吩咐加这样东西进去,是否是故意在暗示自己呢?
漠北国人尽皆知的寓意,就算兰逵启是西兴人,他也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吧?
想到这里,端木玑薇自以为揣测到了兰逵启的心意,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侍女没察觉到端木玑薇的异样,她自顾自道:“这雪羚可是大王追了一天一夜才猎到,特意选了最肥美的颈后肉给端木小姐,你快趁热吃。”
端木玑薇略有一丝感动,她夹了一口,果然肉质鲜美,而且烹调得当,不输漠北大将军府内的珍馐。
“你们大王也精于射猎?”端木玑薇听说过雪羚来去如风、机敏异常,极难猎到,兰逵启纵然有手下帮忙,能猎到这种雪羚也是十分不易。
说起兰逵启,侍女眼中满是崇敬:“我家大王射术无双,他左臂还受了重伤,照样能开七石弓,射杀雪羚。”
“兰逵启受了伤?”端木玑薇想起那天他杀死野牛的一幕,完全看不出身上带伤的样子。
侍女点点头:“说起来,还是和你们漠北王大战之时,为了刺伤对方,大王不惜以命相博,拼得肩膀上中了一剑,也刺伤了漠北王。”
端木玑薇只知道兰逵启设计用毒刀伤了尉迟傲天,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这种隐情。
“大王虽然肩上伤重,但是为了鼓励军心,还是带伤上阵,最后击退了漠北军。”侍女道:“这几天他更是带伤突袭你们营地,咱们西兴国的勇士,没有人不服大王的。”
“带伤上阵,他竟然如此勇武。”端木玑薇知道,自己应该恨这个把自己掳来的敌酋,可是听了这么多兰逵启的故事,她的心里,却被兰逵启英姿勃发的样貌塞满了,怎么也恨不起来。
晚上的时候,端木玑薇竟然梦到了兰逵启,她梦见兰逵启抱着她坐在马上接受万千子民的欢呼和祝福。
“和兰逵启比起来,忆萧就像是草原上的绵羊。”醒来后,端木玑薇仍能记起梦中的甜蜜:“只有这样的王才配得上我。”
……
第二天,端木玑薇透过帐篷的缝隙往外看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巡视军营的兰逵启。
她下意识的想要移开目光,但是难得见到他,端木玑薇又舍不得,便忍不住盯着兰逵启仔细打量。
似乎感受到了端木玑薇的注视,兰逵启在她的帐篷外下马走了进来。
“端木小姐这些天还住得习惯吗?”
“我很好,谢谢你的雪羚肉,和艾叶。”端木玑薇的声音有些发抖,她不敢直视兰逵启的目光,像只娇羞的小猫,只敢偷偷的盯着兰逵启马靴上的灰尘。
兰逵启注意到端木玑薇的异状,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露出笑意。
“你干什么?”端木玑薇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起来,抬眼望去,看到的是兰逵启璀璨如明星的双眸。
“跟我来。”兰逵启拉着端木玑薇朝外走。
有他牵着,那士卒不敢阻拦,端木玑薇便随着他一路往一座穹顶大帐的方向走去。
兰逵启的手有些粗糙,那是因为常年拉弓握刀的关系,但手心很温暖,他抓着端木玑薇的柔荑,力道分寸把握得很好,端木玑薇没有感到一点不适,反而很享受这种温暖的感觉。
进了穹顶大帐,端木玑薇一眼便看到帐顶高挂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图腾。
“玑薇,你看这只雄鹰,知道它的来历吗?”不知不觉,兰逵启连称呼都已经改变。
但端木玑薇并没有纠正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曾经找巫师占卜,巫师告诉我,我最终会和展翅的雄鹰一样。”兰逵启傲然道:“之后不久,我率军夺取王位,杀死父王,从那之后,我便开始供奉神鹰。”
“我知道那场政变。”端木玑薇点点头,“整个大漠都知道你率军夺权弑父的故事,虽然也有人赞赏你的果断,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你杀死自己的父亲,太过凶残。”
“我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可是我不在乎。”兰逵启仰望着神鹰图腾,“你知道吗,西兴国和漠北国不一样。”
不等端木玑薇发问,他便接着道:“西兴国国土贫瘠、资源匮乏,要想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必须要付出很多,而只有像鹰一样残忍,才有资格在西兴称王。”
兰逵启说到激动的地方,浑然忘我,端木玑薇忽然发现,他果然就像穹顶的那只雄鹰,骄傲而英武。
这一刻,端木玑薇的心里已经完全忘了忆萧,如果说兰逵启是天上的雄鹰,那忆萧就连地上的蝼蚁都不如。
甚至连尉迟傲天,也比不上兰逵启。
率领着贫瘠的西兴国力抗漠北雄师,兰逵启这只不屈的雄鹰此刻深深攥住了端木玑薇的芳心。
“玑薇,我会放你回去。”兰逵启忽然开口道。
端木玑薇愣住了,她现在忽然不想离开,她想要和兰逵启在一起。
“我有一件事情相求,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兰逵启抓住端木玑薇的肩膀,把脸凑近了,直视她的双眸。
“你,你说。”端木玑薇心中荡漾,想要别过头去,但兰逵启的眼瞳宛如湛蓝的湖底,她竟舍不得回避他的目光。
“请你回去帮我探听漠北军的军情。”兰逵启认真道:“你父亲是尉迟傲天帐下大将,这对于你来说不是难事,你得到情报以后便想办法告诉我。”
“啊,你要我做奸细?”端木玑薇低呼一声,垂下了头。
虽然她爱上了兰逵启,可漠北国却是她的家乡,更重要的是,那里还有她的父亲端木放。
“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兰逵启轻轻的揉着端木玑薇的肩膀,他的声音充满磁性,仿佛有特殊的魔力:“我向你保证,击败漠北军之后,你的父亲仍然会是大将军,我甚至会给他比在漠北更高贵的荣耀和礼遇,毕竟,他是我们的父亲。”
端木玑薇身子轻轻一震,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最终点了点头。
“太好了!”兰逵启大喜,他拉着端木玑薇站到雄鹰图腾之下:“玑薇,我要你向雄鹰发誓,你会践行你的诺言,然后回来做我的王后。”
“神鹰在上,我端木玑薇发誓,一定会完成兰逵启的嘱托。”端木玑薇脸颊绯红,低声道:“然后回来做兰逵启的王后,如违此誓,不得好死。”
她的誓言刚刚说完,整个人便被兰逵启拥到怀中,随即,便迎来了兰逵启狂热而炽烈的深吻。
端木玑薇热烈的回应着,一直到两人快要窒息,兰逵启才松开端木玑薇。
“玑薇,你要小心,我等你!”
便在此时,西兴军哨塔的牛角号被吹响,如雷的马蹄声从东边滚滚而来,整个地面都开始颤动。
“大王!漠北狗杀来了!”帐外兰逵启的亲兵大声禀告。
不用他提醒,远处不断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兰逵启早就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来了么。”兰逵启拉起端木玑薇的手,冲出营帐。
第129章 重逢 本王不是在做梦吧?如果是梦,倒……
兰逵启拉着端木玑薇走出帐外的时候, 西兴军军营已经乱作一团。
尉迟傲天有备而来,复仇的漠北军为夺回端木玑薇又呈哀兵之势,勇不可挡, 西兴人竟有些招架不住。
“大王, 漠北狗来势汹汹, 不如我等先退回城内, 再图后计。”一名西兴大将率兵护住兰逵启, 对他道。
“不必。”兰逵启牵过一匹马, 一跃而上, 然后看向端木玑薇低声道:“玑薇, 要委屈你了。”
说罢,他伸手一抄,将端木玑薇横放到了马背上,就如当日掳她过来时一样。
兰逵启一边纵马向前, 一边放声高呼:“尉迟傲天何在!端木玑薇在此,不想她死就出来见我!”
西兴军立刻高声重复自家大王的话, 很快便传到尉迟傲天耳朵里。
“大王, 小心兰逵启使诈!”端木放虽然担心女儿的安危, 却仍不忘提醒尉迟傲天。
“无妨, 我就去见见他,看他想说什么。”尉迟傲天不屑的笑道。
这时, 西兴军在兰逵启的带领下重整旗鼓,列好了军阵,而尉迟傲天也暂时约束漠北军在他身后戒备。
兰逵启见状, 打马而出,“漠北王别来无恙,身上的伤, 好些了吗?”
听到兰逵启出言暗讽,尉迟傲天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他沉声道:“兰逵启,把端木玑薇放了,你我战阵之上决一胜负,以女人相挟,算什么勇士!”
兰逵启丝毫不受尉迟傲天激将,他不卑不亢道:“漠北王这样说,不会脸红么,难道你忘了你军中那面人皮鼓,是用谁的皮制成的?”
他把刀轻轻横在端木玑薇颈上,“要放人也简单,拿五万石粮食和盐过来,我立刻放人!”
“岂有此理,大王怎么会受你要挟!”端木放大怒。
“漠北王,虽然你此刻占优,但我只要率部退入城内,你便对我无可奈何。”
“你以为区区一座沧澜城挡得住本王?”
兰逵启讥笑:“你若是有本事,早就打下了沧澜城,又怎么会这么久了连城墙都没摸到过。如今你我双方皆有伤亡,今年风雪又大,不如暂且罢兵,你把端木玑薇赎回,我等秋后再战如何?”
尉迟傲天闻言沉默了,他回头望去,身后的漠北军将士虽然人人奋勇,但脸上却难掩倦意,就连他的亲兵,如今也有一半长埋西兴异乡。
思念及此,尉迟傲天心下已经明白,此次西征再难有结果,僵持下去只能是徒增损耗,倒不如借兰逵启的台阶退兵。
“好,本王答应你,暂且放过尔等,半年之后,再与你会猎西兴都城之下。”
“那也未必,也许是小王来漠苍城拜会漠北王也未可知。”兰逵启毫不示弱。
尉迟傲天深深看了兰逵启一眼,拨马转头,“撤军!”
漠北军勇士面有不甘,沉默不语跟在尉迟傲天马后回师,数万人马掀起滚滚沙尘渐渐远去。
“我会让人把粮食和盐送来,你最好言而有信放回端木玑薇。”尉迟傲天的声音从沙尘中传来,越飘越远。
……
414年秋,正逢圣山秋祭,漠北王将参加此次秋祭成了最近最大的新闻。
众所周知,年初与西兴一战之后,尉迟傲天回到望瑶城养伤,但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半年时间,漠北军厉兵秣马,军备一刻未曾松懈。
半年之约将满,在复仇雪耻之前,尉迟傲天想要借秋祭探清东边各国的态度,以免腹背受敌。
至秋祭那日,漠北国的车队往圣山行进,但见远处山峰高耸入云,山巅覆着皑皑白雪,在日光下折射出粼粼的白光,竟真有几分圣洁意味。
浩大的编钟乐声自低沉有力转而清脆悠扬,随风飘入他们耳中,随行的将领嗤笑道:“祭神就祭神,这些东边人偏喜欢在繁文缛节上下工夫,搞出这些啰里吧嗦的玩意,累人累己。”
“年年敬天祈神,怎么也不见圣神如何眷顾他们?战力如此不济,还不如好好操练兵马,好在打仗的时候别那么快缴械投降!”
后头的兵卒听见他们的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一时七嘴八舌,出言多为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