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件一件的拿起、擦拭,小心翼翼,目含哀伤,等到把桌上的首饰擦完,已是深夜时分。
可尉迟傲天毫无困意,他又执拗的从头开始,继续一遍遍擦拭着。
而城堡的大殿外,却已沸反盈天。
“怎么样,王爷还是没出来过?”端木放焦急的问着厚重的铜门旁伫立的亲卫,得到的答案却是摄政王已经三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殿内枯坐。
端木放大急,他推开亲卫,大步走向铜门,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军中一干将领,就连神医羊佗也跟着来了。
“摄政王,您没事吧。”端木放朝着门里的人高呼一声,得到的却是一阵沉默。
“端木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摄政王再这样子,只怕身体吃不消啊。”亲卫担心道。
端木放心中何尝不知,他焦虑万分,想了想,把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在门口,大声疾呼:“摄政王,您要振作起来,黑甲军不可没有战王,你一日不出,我就在这儿跪一日。”
身后的将军们也纷纷跪倒在铜门外,齐声呼喊:“请摄政王振作,否则我等长跪不起。”
如此这般足足跪了半个时辰,殿内仍旧未传来丝毫动静,端木放等人却神色从容,身形稳健,盯着铜门一动也不动,仿佛做足了准备就打算这样一直跪到死。
“摄政王,我是羊佗,您要是不愿意出来,那就让我进去给您看一看如何?”羊佗苦口婆心劝道,“您这身体要是出了问题,老夫万死难辞其咎。”
而就在此时,铜门被缓缓推开,端木放等人神情均是一震,看向从大殿黑暗里走出的那个魁梧身影。
只是短短三日不见,尉迟傲天几乎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尤其是头上的发丝,竟有斑驳白发参杂其间。
端木放有些惊了,他从没看到过尉迟傲天现在这副样子,以往的尉迟傲天是一尊战神,戎马多年,南征北战,似乎在心里不会有感情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冷血、他残暴,可是少有人看过尉迟傲天如此脆弱的一面。
所以,尉迟傲天现在这副颓废的样子,即便是端木放这种亲信,此刻也看傻了。
看来尉迟傲天的确是对林瑶用情至深,可事情已经发生,人死不能复生,再为这事情悲痛哀惜也没法让逝去的人起死回生。
端木放仍旧跪着,一连跪爬了几步到尉迟傲天跟前,凄声道:“摄政王!您千万保重身体,茫茫漠北,不能没有您啊,军中更不能没有您啊。”
“滚开,怎么像个娘们似的。”尉迟傲天一脚踢开了端木放,因为几天没吃没喝,他的声音十分嘶哑。
被尉迟傲天斥责了,端木放没有一点愠色,反而开心得很,尉迟傲天这副表现,说明他没有一直都沉浸在丧妻丧女的伤痛里。
果然尉迟傲天的眼神扫过跪在铜门外的众人,直到没人再说话以后,他这才缓缓开口道:“你们放心,我无事。”
唯有羊佗面露古怪之色,“王爷,您真的没事了吗?”
“怎么,这还能有假?”尉迟傲天笑道,“好了,都散了吧,明日晨练继续,所有将士不得缺席。”
端木放等人一个个笑逐颜开,尉迟傲天能够回归,军中便算是有了主心骨,端木放的压力也轻了许多。
既然摄政王无恙,端木放也不再打扰,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等到端木放离开,尉迟傲天把铜门旁的亲兵们也打发离开了,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口。
过了良久,等到四周寂静无声,整座城堡的人似乎都走空了,尉迟傲天这才伸出双臂,感受着风的方向。轻轻的晚风拂过尉迟傲天的手臂,就好像林瑶的抚摸。
尉迟傲天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狂涌而上的痛苦,思念就如一根根钢针,一针针钉进尉迟傲天心上,扎的他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他痛,痛妻子孩子因他惨死,更恨,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不能早点找到她们,那种绝望的感觉,每呼吸一次尉迟傲天都觉得痛彻心扉。
“啊!”尉迟傲天展开双臂,仰头面对夜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吼,整个漠北仿佛都充斥着他的声音。
“瑶儿,瑶儿,你快回来!”尉迟傲天的心都快揪到了一起,他就像一只夜枭,从喉间发出悲惨至极的哀嚎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一番嘶吼之后,尉迟傲天的心情才算稍稍平和。
“瑶儿,我不会让你白死的,我要让那些凶手统统给你偿命。”尉迟傲天突然冷静下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可表情却森严无比。
这时候,夜空里,起了风。
没人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的月亮被一朵厚重的乌云挡个严实,什么也看不见。
这诡异的天象似乎预示着明日会有大事件发生。
而事实上,第二天传出的消息,也的确让所有人震惊失措。
第101章 称王 以鲜血修筑,再尘封千年。……
409年二月, 正是一年中最严寒的时候,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而落,寒冬的夜更让人感觉冷的刺骨。
东耀国的边境线上, 数顶帐篷零星散落, 里面歇息着往来的行脚商贩, 他们行慢了, 没能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 此时只能露宿城外。
已是深夜, 除了守夜的护卫看着火堆, 营帐中一片寂静。
“嗒嗒嗒……”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伴随着骑士急促的呼喝声和鞭子在马臀上清脆的抽打声。
不少行商从梦中被惊醒,披上衣服走出帐篷查看。
行商的人最怕也最常见的就是马贼,虽然此地是边境地带,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东耀的边城雄城, 马贼很少敢靠近,却没人敢保证一定安全。
所以他们有些紧张的目视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不少行商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黑暗处, 马蹄声终于靠近营地, 前来的只有一个骑士, 借着朦胧月光可以看到,这人虽然一身破破烂烂, 但依稀可辨是东耀国武将的服饰。
此人东耀大国官员的沉稳尽失,一脸狼狈,眼看靠近城墙, 又有了人烟,他厉声疾呼起来。
“我是北宫大将军的部将,快开城门!漠北反了——漠北反了——”声音凄厉, 如夜枭般刺破夜空,打破了平静。
城墙上方瞬时亮起火把,照得城下一片通明。
伴随“嗖”的一声箭响,那骑士的喊叫声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喉头探出的那支狼牙箭锋,发出“嗬嗬”低嘶,从马上翻落。
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原地嘶鸣,逡巡不去。
见到这一幕,行商们面面相觑,现如今东耀的国力正盛,又征服了漠北诸国,谁敢在东耀国城下射杀东耀国官员?
有行商反应过来,那骑士高呼漠北反了,可漠北有大军镇守,又怎么会反,除非……
不等他们细细思索,脚下的大地突然震颤起来。
不少行商脸上霍然变色,这动静分明就是大队骑兵在冲锋,即使是马贼,这样数量的马贼,这些行商就算逃跑也活不了几个。
怀着恐惧的心情,他们握着武器的手也颤抖起来了,不一会儿,远处地平线上,有一条黑线如汹涌浪潮般滚滚而至。
如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不少行商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一直靠近到了距离营地不到百米的地方,对面骑兵齐齐点亮火把,将整个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似乎完全无视营地里的一众行商,骑兵大队从营地边呼啸而过,扬起的雪块把怔愣在原地的行商们浑身都打湿了。
“漠北国?”擦肩而过之际,骑兵队伍中的大旗被行商看得分明,“漠北之地什么时候有了漠北国?”
更让人震惊的是,这支骑兵竟是冲着东耀国城池去的。
自从东耀骑兵大败漠北联军以来,多少年不曾有漠北军队敢犯东耀雄关了?
“止!”一声高喝,数千骑兵整齐划一同时停下,训练有素,绝不是马贼之流。
骑兵阵中,一骑跃马而出,离城墙尚有一箭之地停下,从装束上看,他是骑兵的首领。
“城上东耀贼听着,我是漠北大王麾下端木放,自昨日起,漠北之地共拥漠北大王为主,立国名为漠北,定漠苍城为都城,改北溯国改为北溯城,从此漠北之地不再对东耀称臣!”端木放声音洪亮,响彻四野。
光是这段话中的消息,就如同一声惊雷。
端木放的名字,随着尉迟傲天征服漠北无人不知,此人若真是端木放,那他所言应该非虚。
漠北真的反了吗?
城墙上方也是一阵死寂,漠北反了,东耀边境将再无安宁之日。
果然,端木放接着喊道:“城上的人听着,告诉东耀皇帝,漠北大王指不定哪天就挥师征讨东耀,一举踏平东耀都城,让他洗干净脖子,乖乖等着!”
城上士兵又惊又怒,一阵乱箭射下,可端木放本就在射程外,箭支射到他跟前已是绵软无力,他也不再逗留,圈转马头回了阵中。
随着端木放归阵,数千骑士齐齐调转,朝来时路上跃马而归,很快就消失在地平线处。
要不是雪地上一片马蹄印还有散落的箭矢,几乎让人怀疑这一切都是幻觉。
漠北反了,漠北大王和漠北国的消息随着行商入关,很快传遍了整个东耀国。
东耀宫中自然也接到消息,虽然举国震惊,却无一人猜到这漠北大王的身份究竟是谁,多数人甚至怀疑,这只是端木放树立的一个傀儡。
……
而在漠北极西之地,真正的漠北王尉迟傲天正手拄巨剑站在土丘上冷漠的看着身前绵延的土堡。
数日之前,得知林瑶母女都惨死在大火中,尸骨无存后,尉迟傲天大怒,当即决定起兵造反。
短短数日时间,端木放等人便准备好一应用具,择定黄道吉日,替尉迟傲天黄袍加身。
对这一切,尉迟傲天并没有反对,只是在称王的第二天便将漠苍定为国都,把北溯国改为北溯城,然后号令整军,开始西征。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统一漠北,然后不断向外扩张。
很多年后,这里的百姓或许会传唱他的颂歌,而他在另一个世界和林瑶重逢的时候,再不会有人打扰他们。
现如今,漠苍北溯都已经灭亡,但是漠北幅员辽阔,小国林立,要想全部收复一统漠北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出兵前两日,途经各小国之时,各国一听尉迟傲天的名号,无不纷纷不战请降,漠北军势如破竹一路向西。
兵锋所向,一直到了西穹国下戛然而止。
西穹国城高不足五丈,国民虽不足十万,却崇武尚战,面对尉迟傲天的使者态度强硬,直接把使者打了出去。
听完使者带着愤怒的回禀,尉迟傲天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吩咐:“攻城!”
“大王!我军现在只有先锋万人,大部队尚未赶到,而西穹城里守军数万,是否再等等?”
先锋军主将是身材魁梧的巴图,他从西兴回来后便被提拔为军中主将,这次西征更被委任先锋之选,可见尉迟傲天的器重。
“今日拿不下西穹,你不必回来见我。”尉迟傲天依旧神色不变,声音却有些森寒。
“末将得令!”巴图感觉到了尉迟傲天的决心,咬牙应道,转身下了土丘。
不到片刻,八千先锋军集结完毕,剩下两千是拱卫尉迟傲天的,要不是尉迟傲天反对,巴图还想留下更多。
“西穹无礼,大王震怒!”巴图手持巨斧,跃马军前,高声喊喝,“先锋军是我军中最勇猛之士,西穹辱我使者,就是侮辱大王侮辱我漠北国,你们能不能忍!”
“不能!”八千勇士齐声高呼。
“我在大王面前立下军令状,一日拿不下城池,我巴图就以死谢罪,你们有谁胆怯了可以留下,真正的勇士,跟我上前!”巴图回手将巨斧锋刃在脸上一划,割开偌大一道口子,鲜血潺潺流下。
“西穹不灭!死不旋踵!”巴图怪叫一声,夹紧马腹,当先向前方的城池冲去。
“西穹不灭!死不旋踵!”八千勇士纷纷效仿巴图,以刃割面,他们赤红着双眼,呼啸着紧随。
虽然只是区区八千之众,声势却仿佛八万修罗,气吞山河。
队伍还未靠近城墙,但那肃杀之气已让城上的西穹守军胆寒至极。
嗖嗖的箭雨声响起,承受不住压力的守军提前松开手上弓弦,箭矢如雨却射在空处。
不等下一波弓箭射出,巴图已经冲到了城下,借着战马的冲力,巴图双腿猛地一蹬,整个人飞身而起攀上了城墙。
身下的骏马收势不住,轰然撞上城墙,筋骨断折,溅起一蓬血花,那样猛烈的撞击,似乎城墙也跟着颤抖了几分。
巴图一手执斧,一手攀岩,三两下登上城墙,身子还未站定,三柄弯刀就已经袭面而来。
他就势一滚,躲开两刀,另一刀却斜斜斩中他的脑袋,将巴图脸上的肉削下一块。
巴图痛得浑身一颤,眼里却毫不畏惧,鲜血激发了他骨子里的血性,他抄起巨斧狂扫,那几个偷袭他的守军还来不及惨叫一声就被齐齐腰斩。
又是几杆长矛刺中巴图后背,剧痛之下,巴图奋起神力,将巨斧轮开,他四周八方的守军或是被砍成两段,或是畏惧后退不敢撼其锋芒。
一瞬间,巴图四周竟被清出一块空地。
身后八千勇士也都赶到,城墙上很快开始了厮杀。
漠北前锋一个个满脸鲜血,状若野兽,西穹人本就胆寒,城墙一失,顿时无心恋战。
血海里,一名漠北勇士被三个西穹士兵合力腰斩,他没有死去,眼里一瞬间迸发出疯狂杀意,双手撑地一跃而起,一口咬住其中一名西穹士兵的脖子,任凭另外两名西穹士兵怎么拉扯,他死不松口。
那人的脖颈被撕扯的鲜血狂喷,最终,他瞪大双眼直直倒在地上,断了气息。
漠北悍卒却还没死去,他满口鲜血,狂笑起来。
这成了压垮西穹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守军承受不住压力,率先扔下手中兵器,逃下了城墙。
随即整座城上,西穹守军溃退。
“城破了!”八千勇士此时只剩下四千不到,巴图再握不住手里的巨斧,他瘫倒在地,吐出最后一口气,笑道:“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