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女郎们听过这段往事,多有同情,但知道朱三娘是个心高气傲的,只能当作若无其事,好像没听见朱三娘的话,只一个个翘首看那马车。
马车到了近前停下,骑兵的首领下马,客气地对车上道:“姑娘,到了,请下车。”
一个少女从车上轻快地跳了下来,她衣饰华美,纵然穿着窄袖猎装,也在身上坠满了琳琅珠玉,举动之间,叮当作响。
却是安信侯府的温嘉眉。
朱九娘奇道:“阿眉,怎么是你?”
温嘉眉抬起脸,享受了一下四周惊讶而羡慕的目光,心中十分受用,口中还要故作平常地道:“偏生世子多事,放心不下,专门命了人过去接我们,山路崎岖,车夫怕颠簸了,走得慢了些,迟到了,倒叫诸位姐姐妹妹们久等了。”
这□□裸的炫耀,让女郎们齐齐倒抽一口气,偏偏又生气不得,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这几年,那位燕王世子和安信侯府走得很近,温嘉眉屡屡在旁人面前提起李子默,语气熟稔而亲近,仿佛有什么渊源。也有好事者问起其中缘由,但安信侯温煜只是笑而不语,叫人无从猜测。
如今日这般,就有快嘴的女郎上前玩笑道:“阿眉,你快和我们说说看,燕王世子和你们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就如此看重你,你若不告诉我,我就不放过你了。”
温嘉眉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了你也学不来,偏不告诉你。”
马车的帘子掀起,又一个少女从车上下来。她和温嘉眉又不同,一袭纯色罗裙,无半分点缀,如鸦羽般的头发松松地挽了双环鬓,发髻间缀着一支琉璃莲花,眉如翠羽,眼似水杏,便是不语,也带了三分嫣然笑意,灵动若瑶池天仙子。
众女郎谁也不认得她,不禁问道:“这个妹妹又是谁?”
温嘉眉好像冷哼了一声,旋即又笑起来,故意拖长了声音道:“这一位谢家姐姐,是我娘那边的亲眷,从外乡过来投奔我娘,她就如同我自己的亲姐姐一般,日后还请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关照她。”
世家的千金姑娘们都是心思通透的,听这一说就明白了大半,无非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谁家没有一两个,烦人的很,当下都冷了脸,转过头去不再搭理。
那边朱三娘好似不经意的模样,问那个骑兵首领:“喂,我且问你,今天燕王可曾过来?”
她本是就个绝色美人,如今双十年华,比起稚龄少女,更显得饱满丰润,况她嫁做人妇后,眉目间犹添了几分妩媚风情,那般似笑非笑的神态,别说是男人,就是她旁边的几个年轻女郎见到了,也不禁有些脸红心跳。
偏偏骑兵首领是个耿直汉子,浑然没有半点风花雪月的情趣,还退后了一步,硬邦邦地答道:“无可奉告。”
朱三娘的神情僵硬住了,恨恨地咬了咬嘴唇。
谢云嫣在那里站得无趣,上前去,团手对那骑兵首领拜了一下:“多谢大哥送我过来,再劳驾您,把您府上的世子叫过来,说我在这里等他呢。”
骑兵首领马上应承:“是,请姑娘稍候,小人这就去。”
他抬步去了。
这下朱三娘的面子更下不来了,她想了一下,转而对温嘉眉轻声细语地问道:“阿眉,你这个姐姐,既说是姓谢,又说是温夫人的亲眷,敢问,可是当年谢鹤林老大人家的姑娘?”
温嘉眉听出她的不怀好意,但也不好不应,只得道:“是,正是谢家的姐姐。”
有几个年长的女郎听过当年谢家的事,不由变了脸色,上下打量着谢云嫣,目光中颇有些不屑之意。
朱三娘轻蔑地勾了勾嘴角。
朱九娘会意,立即道:“阿眉,你这就没意思了,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今天来在场的都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千金,偏你把这个人带来,罪臣之后、贱民之女,岂配与吾等为伍?”
“这……”温嘉眉看了谢云嫣一眼,心中冷笑起来,带着两分真心和三分假意,对朱九娘道,“九娘你这话就不对了,虽然老谢大人的品性令人不齿,但是已然伏法,着实怪罪不到谢家姐姐的头上,陈郡谢氏亦是名门望族,说起来,不比朱家差分毫,你可不能妄自尊大起来。”
温嘉眉这哪里是劝,分明是火上浇油,朱九娘本就是个小辣椒,哪里经得起这样一激,当下柳眉倒竖,怒道:“我不管,总之,快叫人把这个贱婢轰走,我可不愿和她一起玩。”
谢云嫣刚到这里,就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她也不急,笑吟吟地道:“贱婢在骂谁?”
朱九娘不假思索地应道:“贱婢在骂你!”
谢云嫣满意地点头:“不错,贱婢在骂我。”
朱九娘这才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不由恼羞成怒,就想扬起手。
后面护送谢云嫣过来的疾风营骑兵尚未离去,见此情状,几个骑兵大步踏前,“锵”地一声,拔刀出鞘,冷冷地盯着朱九娘。
第27章 要不要收我做女儿,凑个……
疾风营的骑兵都和他们的首领一个德性, 不懂得怜香惜玉,也不懂得朱九娘是何身份,只懂得燕王殿下有命, 护送这位谢姑娘,若有冒犯者,可便宜行事。
这些军汉的目光太过可怕,多年征战杀伐的气息迫面而来,朱九娘虽然骄横,胆子却小,她被吓到了,倒退了几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转过头,奔过去找她的兄长撑腰去了。
猎场的另一边。
李子默眼见疾风营护送着一辆马车过来,知道谢云嫣到了,本想过去,但他和几位世家公子正说到兴头上,不便立即抽身, 耽搁了一下。
疾风营的骑兵首领走过来, 向他转告了谢云嫣的意思,他笑了起来:“偏生她性子急, 一时半会都等不得。”
就这说话的工夫, 只见朱家九娘从那边跑了过来, 哭哭啼啼地对她兄长道:“六哥,有人欺负我,你要替我做主。”
朱家人丁兴旺、子弟众多,朱家六郎朱硕是去年春闱的探花郎, 文武双全,家中弟妹很是依赖他。
朱硕摊了摊手:“你们几个小娘子,拌个小嘴什么的,值得这样哭,九娘,你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胡闹,三娘怎么不拦着你。”
朱九娘一边抽泣,一边愤愤地道:“我没胡闹,那边来了一个丫头,是当年谢鹤林家的孙女、罪臣余孽,我原说她这等身份不配和我等平起平坐,谁料她仗着燕王府的权势,傲慢无礼,辱骂于我,岂不令人生气。”
朱硕向来是个护短的,当即变了脸色,但好歹听了“仗着燕王府的权势”之语,没有立即发作,只是彬彬有礼地对李子默道:“世子身份不凡,怎么会和那样的女子扯上关系,当知贵贱有别,判若云泥,想来是别有用心之人胡乱攀附,带累了世子名声,大是不妥。”
李子默沉吟了一下,一瞬间心中也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念头,很快若无其事地道:“谢家姑娘与我有旧,她小门小户出来的,不知礼仪,若有得罪之处,我替她向九娘子赔个不是。”
他笑了起来,拱手道:“两位是我的长辈,且多包容些,不要和我计较了。”
李玄寂的亲生祖母是朱太皇,而朱六郎和九娘是朱太皇的侄孙辈,论血缘,他们本是同辈,但李玄寂早已过继给老燕王李敢为子,这辈分本来也算不得数,如今李子默自认低了一辈,这样说出口,又和朱家兄妹把关系拉近了许多。
朱硕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众人也纷纷在那里劝说朱家兄妹,燕王府和朱家,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若翻脸起来,大家都没趣罢了。
李子默既给足了面子,朱硕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便笑了起来:“今天托了世子的福,大家出来玩耍,岂能因了些许小事而扫兴,是我妹子莽撞了,大是不该。”
朱九娘还待说话,被朱硕一把给拖走了。
李子默松了一口气,向众人拱手告罪了一声,朝谢云嫣那边走去。
到了那边,众家女郎还在那里议论纷纷,离得谢云嫣远远的,不太敢靠近。
谢云嫣一脸无辜,站在那里,好奇地张望着,见了李子默,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说不出的天真烂漫:“阿默,快过来。”
李子默走到近前,对谢云嫣半是玩笑半是责备地道:“你是不是又淘气了,刚才把人家朱姑娘给气哭了。”
谢云嫣无辜地道:“那位朱姑娘胆子小,看见你家的护卫就吓哭了,其实这些护卫大哥个个样貌堂堂、英姿魁梧,看过去又忠厚又可靠,朱姑娘矫情,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
疾风营的骑兵首领听见了,咧嘴一笑,朝李子默行了个礼,带着手下人马退下去了。
李子默无奈地摇了摇头。
远处的天空掠过一只鹰隼,发出长长的唳叫,风拂过丛林,隐约有鹿鸣呦呦、鸟啼啾啾,生机盎然。
谢云嫣露出了欢快的笑容:“我要抓兔子、抓狐狸、还要抓一只大山鸡。”她十分自然地朝李子默伸出手去:“你教我骑马、还有射箭,我自己去抓。”
近处的女郎和远处的世家公子偷偷地在看着这边,众人揣摩着这谢家姑娘和燕王世子的关系,似乎交情匪浅,但燕王世子方才却只道了一句“与我有旧”而已,这就不好说了。
李子默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温和地道:“骑马和射箭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学得会的,待日后再说吧,今天我给你打几只兔子来,你就在这边等我。”
谢云嫣好像什么都没觉察,依旧笑着:“那好,我要一只白的、一只黑的、一只半黑不白的,看看你有没这本事。”
李子默笑了起来:“就你促狭,好,知道了,你等我。”
他转身离去,骑上了一匹白马。
狩猎的号角声响起,矫健的海东青振翅飞上天空,发出尖利的长鸣,猎犬兴奋地吠叫了起来。
少年郎们驱马弯弓,追逐而去,地上的草被马蹄卷起的风吹得倒伏下去。林间的小兽被惊动了,四处乱窜。
这边有几个精于骑射的女郎心痒难耐,也骑上了马,在猎场上奔跑起来,风吹动她们的罗裙帛衣,飘飘若仙,旁边观看的人都喝彩起来。能不能打到猎物是另外一回事,要紧的是让别人看见她们的美妙姿态。
斜里突然冲出一匹红马,马上的女子却是朱三娘,但见她黑发如云、红衣胜火,如同一朵彩霞般飘了过去,弯弓出箭如流星,射向奔跑的走兽,风姿飒爽不逊男儿。
“三娘,是三娘。”女郎们欢呼了起来,“这场合,果然少不了她。”
温嘉眉看得眼热,召唤侍从牵来了一匹小马,骑上去,在周围小跑了一圈,又兜了回来,踱到谢云嫣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姐姐,今天难得出来打猎,你怎么就站在那里发呆,如何,要不要和我来一场赛马?”
她是听到了方才谢云嫣对李子默说的“教我骑马”一言,思量着谢云嫣不会骑马,才刻意这么说的。
旁边的女郎们显然也想到了,互相交头接耳,窃笑了起来。
这谢家的女子何德何能,让燕王世子对她那般亲近,以她如今的身份,按正经是万万高攀不起燕王府的,定然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哄骗了世子,着实可恨。年轻的姑娘们大多抱着这么一种微妙的念头,冷眼旁观。
温嘉眉得意地从马上跳了下来,挑衅般对谢云嫣笑了一下:“单单赛马也没意思,不如我们添个彩头,你若赢了,只要我手头上有的东西,任凭你挑,都给你。”
她靠近了谢云嫣,十分亲热的模样,好像是和谢云嫣开着玩笑,压低了声音:“……你若输了,就把世子让给我。”
谢云嫣面上云淡风轻,连眉头都没动弹一根,只是斜斜地瞥了温嘉眉一眼。
温嘉眉心头一跳,故意大声地道:“怎么,原来姐姐胆小怯弱,怕了我吗?不敢比试。”
谢云嫣“噗嗤”一下笑了,也是亲亲热热地道:“阿眉,我的好妹妹,你手上能有什么好东西,无非是些零碎玩意儿,谁能稀罕?我手上那样东西,可值钱多了,若和你赌这个,我不是亏大了,不成不成,亏本的买卖做不得,你诓骗我呢,我可不能上当。”
温嘉眉被这番话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气得跺了一下脚。
“不过嘛……”谢云嫣话音一转,又道,“大赌伤身,小赌怡情,我们换个彩头吧。”
温嘉眉警惕地看了谢云嫣一眼:“你要什么彩头?”
谢云嫣慢悠悠地道:“如果你输了,就当众跪下来磕头认输,叫我三声‘好姐姐’。”
“我才不会输。”温嘉眉“哼”了一声,“那若是你输了又怎么说?”
谢云嫣狡黠地一笑:“我若输了,让阿默替我叫你三声‘好妹妹’,男儿膝下有黄金,就不好叫他跪了,随便你要他做什么都好,只要他做得到,都由你。”
温嘉眉呆了一下,心脏狂跳起来:“此话当真?世子能听你的?”
谢云嫣一本正经开始哄人:“你放心,他从小到大都听我,错不了。”
“好!”温嘉眉断然应下,“来,牵马过来,你我比一场。”
好事的女郎们耳朵尖尖听见了,都凑了过来:“来,来,快比试比试,我们等着看呢。”
谢云嫣却摆了摆手:“不是现在,过两个月再比。”
温嘉眉瞪她:“为何?”
“因为我不会骑马呀。”谢云嫣理直气壮地回道,“总得花点时间学。”
众女郎绝倒:“不会骑马,你和阿眉比什么?这不是耍我们吗,散了、散了,没的看头。”
谢云嫣镇定自若:“我这么聪明的人,两个月,肯定会,到时候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好,那就等你两个月。”温嘉眉唯恐谢云嫣反悔,忙不迭地道,“一言为定,今天在场的姐姐妹妹都做个见证。”
众女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地应承下来了。
温嘉眉来了精神,这边刚约好,那边马上骑着马去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