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那么自然,仿佛与李玄寂十分熟稔。
李玄寂从大石头上轻轻跃下,拂了拂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色淡漠:“你来做什么?”
“我方才猎了一只山鸡,过来送给你。”
朱三娘举起了手里的那只山鸡。那扁毛畜生还活着,耷拉着脑袋,在她手里“咕咕”叫了两声。
山鸡的羽毛五彩斑斓,尤其是那一小撮尾羽,拖得长长的,在阳光下流金溢翠,艳丽非常。
谢云嫣很是羡慕,眼巴巴地张望着:“好漂亮的鸡。”
李玄寂闻言,从朱三娘的手里拎过山鸡,递到谢云嫣面前:“给你玩。”
谢云嫣心痒痒的,但不太敢接:“喏,人家送您的,这样不太好。”
“山是我的,山上所产皆为我所有。”李玄寂简单地回了这么一句。
谢云嫣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对着一边的朱三娘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试图讨好她:“敢问三娘子,这只鸡可以转送我吗?”
朱三娘面上笑吟吟的:“一只山鸡而已,值什么,既然燕王说了是他的,就由着他吧。”
谢云嫣这才放心,喜滋滋地从李玄寂手里把山鸡接过来:“多谢三娘子,多谢玄寂叔叔,你们两位都是顶好顶好的人。”
那山鸡在朱三娘手里半死不活的,这会儿到了谢云嫣手里,大约打量着现在这个好欺负,居然凶悍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咕咕咕咕”地大叫,扑腾起来,用爪子狠狠地抓挠着。
谢云嫣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那山鸡拍打着翅膀,眼看就要飞走。
就在一片慌乱之中,谢云嫣忽然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射来,把那只山鸡穿了个透心凉,掉到了地上,只差一点点,就要射中谢云嫣的手。
那边,朱三娘持着弓箭,笑吟吟地道:“小姑娘笨手笨脚的,差点让这畜生逃走了,还好我帮了你一把,怎么,还不过来谢我?”
谢云嫣惊出一身冷汗,气鼓鼓地看了朱三娘一眼。
这时候,李玄寂开口了:“三娘,过来。”
朱三娘立即乖巧地靠上前去:“燕王有何吩咐……”
李玄寂略一抬手,也不见得他如何动作,朱三娘眼睛一花,李玄寂手间已经拈了一支箭,正指向她的眼睛。而那支箭却是从她背上箭囊中抽出来的,无声无息。
朱三娘勉强笑了一下:“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李玄寂面无表情:“向她赔罪。”
朱三娘一怔,旋即大怒:“这个丫头是谁?你居然这样护着她!我想送你的礼物,她凭什么敢接下?我要把她的脸撕烂了。”
李玄寂的手微微一动。
朱三娘大惊,闭紧眼睛,急急后退,但仍然感到眼皮一点刺痛,一滴水珠从上面滑落,滚烫而粘稠,带着铁锈的味道,那是她的血。
只有一滴血,李玄寂的力道控制得精妙无比,再多一分,就要插入朱三娘的眼睛。
“向她赔罪。”李玄寂的声音响了起来,冰冷冷的,和往常一样,听不出什么情绪。
第28章 小三抢走宝马
“我错了, 我向这位妹妹赔罪,求你见谅则个。”朱三娘心中发寒,大声叫了出来。
李玄寂这才收回手, 将那支羽箭抛开去,一拂袖:“去。”
朱三娘倒退了几步,才睁开眼睛,她的眼泪滚落下来,和方才那一滴血混在一起,转眼间就冲淡了。
她还能嫣然一笑,流着泪,眼角眉梢尽是风情:“好吧,燕王殿下, 你今天情绪不佳,我先告退了,还有这位妹妹,我记住你了,下回再和你好好玩耍。”
她翻身上了自己的小红马,又如一阵风一般去了。
谢云嫣拍了拍胸口:“这位三娘子怎么回事, 疯疯癫癫的, 有点吓人。”
李玄寂沉吟了一下:“朱家的三娘,她如今的脾气有些古怪, 你能避则避, 若她再有出格的举动, 你来告诉我,我替你处置她。”
他说得轻描淡写的,但谢云嫣却从中听出了“处置”的意思,她打了个激灵, 急忙摆手:“我以后看见她就远远地避开,不会有什么事,玄寂叔叔您别紧张。”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来了兴致:“看那位三娘子的情形,十分在意您,好像和您有点关系,说不清道不白,让人疑惑。”
李玄寂不理她,打了个响指,那匹黑马哒哒地凑了过来。
谢云嫣跟在后面,一脸好奇的小表情:“莫非,您和她……” “我和朱三娘毫无瓜葛。”李玄寂不得不打断谢云嫣的话,端起严肃的神情道,“她与我曾有过婚约,但因我煞气犯克,几乎害了她的性命,她家中长辈做主,多年前已经退了这门亲事,她也早就另嫁他人,你不要胡乱说话,坏了人家清誉。”
李玄寂因当年朱三娘险些因他而亡,对她多有包容,或许这才令朱三娘生出了微妙的念头。年轻的女郎,心思百转千回,谁也猜不透。
譬如眼下的谢云嫣,她眨巴着大眼睛,长长地“哦”了一声,李玄寂总觉得她的小脑袋瓜子又转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李玄寂懒得理她,径直走开去,他的黑马自行跟随在他的身后。
谢云嫣赶了上去,在后头蹦蹦达达,就像一只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玄寂叔叔您容姿灼灼、风华灿灿,更兼之英才武略一时无双,虽然那个三娘子脑瓜不太对劲,但眼光却是极好的,她当年没嫁给您,如今一定是后悔了,鬼神之说都是虚妄,什么天降煞星,我才不信呢,我觉得玄寂叔叔您是整个长安城最好的男子,没有之一。”
真是够了,时时刻刻不忘溜须拍马。李玄寂一直嫌弃她呱噪,但如今,可能是已经习惯了,也无奈了,她说任她说,女孩儿的声音娇柔清澈,落在耳中,其实十分动听。
就这么,一个沉默着,一个呱噪着,走到了下方的猎场中。
众士兵见了李玄寂,黑压压的一大片,“刷”地一下,齐齐跪下行礼:“参见燕王殿下。”
李玄寂略一抬手,众士兵又“刷”地起身,挺直了腰杆,如同标枪一般整整齐齐地立在那里。
猎场上的世家子们被这番动静惊动了,看了过来,眼尖的人看见了李玄寂,急急打马过来,想要拜见燕王,但在外围就被士兵们拦住了。
“各位公子只管玩乐去,燕王殿下不喜应酬,请勿上前。”
今天前来大大多是年轻的王孙公子,便是他们的父兄到此,见了燕王,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此时听了,更不敢造次,远远地躬身致意,又退下了。
李玄寂叫来了赵继海:“准备好了吗?”
“是,殿下,早已经按您的吩咐备着,就等您过来了。”
“来。”
“是。”赵继海对着身后几个亲卫示意了一下。
很快,急促的鼓点声响了起来。
过不多时,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声音,树木被翻动,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朝着这边过来了,小兽们唧唧乱叫着从草丛中蹦了出来,在场中打猎的公子有点慌张,女郎们更是惊叫了起来。
李玄寂跃上了马,名为“飞廉”的黑马一声长鸣,冲了出去,如同一道黑色闪电。
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一只巨大的棕熊从林中爬了出来,它被一群铁甲骑兵从巢穴中引诱出来,一路驱赶到此处,本来已经处于焦躁的状态中,此时被那鼓声、马蹄声所惊扰,更是暴怒,一声大吼,倏然站了起来,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只棕熊格外健壮,几乎有两个人高,躯体隆起虬结,毛发油光水亮,四爪如勾,闪着寒光,旁边有几个公子离得太近,躲闪不及,所骑的马匹吓得东倒西歪,几乎把他们抛了下来。
先前遇到的都是些无害的小兽,兔子、狍子、麂子之类,见到了人就四处逃窜,毫无反抗余地,这些人都大意了,万万没有想到突然之间遭逢猛兽,一时乱了阵脚,惊慌大叫。
那熊的速度太快,心慌之下,众人都来不及挽弓瞄准,几个武将世家的子弟还算有些胆识,大叫一声,拔出佩剑,迎上前去。
棕熊凶性大发,俯身猛冲过来,迎头撞上一匹马,发力一顶,连人带马整个撞飞了出去,砸到一棵树上,有掉了下来。
众人惊呆,两股战战,差点忘记行动。
李玄寂已策马而来,如疾风一般直奔这个方向,眼看越来越近,就要和棕熊撞上。他面色沉静如水,手臂稳若铁石,疾速地挽弓搭箭,一气呵成,姿势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那力度却如风雷乍破。
弓是乌金犀角射日弓,箭是玄铁鹰翅疾风箭,弓劲强悍,拉开如满月,箭出如霹雳,三支羽箭同时离弦,带着尖利的破空之声朝着棕熊射去。
三支箭,快得在空气中只留下残影,分别射中了棕熊的两只眼睛和喉咙正中,贯穿而入,那力度甚至将棕熊连带着向后跌去,轰然倒地。那畜生喉咙被卡断,只发出了沉闷的呼哧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三支箭,只留下箭羽露在外面,尾羽犹在颤动。
李玄寂一把勒住了马,飞廉在棕熊面前堪堪停住,它扬起前蹄,几乎人立而起,李玄寂骑在马上,身姿沉稳而高大,那居高临下的气势,如山如岳。
这一切,只在刹那之间,明明还看着那巨大的凶兽在眼前张牙舞爪,岂料一晃神,它已经倒地而亡,令人猝不及防。
年轻的公子们回过神来,又是后怕、又是兴奋,壮着胆子围上前,纷纷咂舌:“这么大一家伙,多亏燕王出手,不然真是万万无法收拾。”
亦有人道:“这才是打猎,方才那些兔子野鸡算什么,等下看我也去猎一只虎豹来,才不枉今天来这么一遭。”
旁人纷纷怒视他:“吹什么牛皮,方才跑得比谁都快。”
跟随在外围的铁甲骑兵此时上来,首领对众人抱拳:“王爷一时手痒,活动一下筋骨,惊扰诸位公子了,请放心,这只熊是我们特意驱赶过来给王爷解闷的,这方圆百里绝无凶险之物,诸位尽管玩耍去。”
还有一些人在更远的地方,此时也驱马赶了过来,其中就有李子默,他见了李玄寂,赶紧翻身下马见礼:“父王,您怎么也过来了?”
李玄寂只是略一颔首,并不说话,催马往猎场的边缘而去。
卫兵们利索地那只棕熊打捆起来,架在木棍上,四个壮汉扛着,跟在李玄寂的马后。
此时也差不多晌午,众家公子都无心打猎,一窝蜂地跟了过去。
到了那边,一干女郎本来坐在凉棚里喝茶吃果子,说笑打闹着,见这声势浩大的一群人过来,都挤出来看热闹。
谢云嫣个头娇小,被众女郎挤在后面,她远远地看到李玄寂和李子默一起过来,只笑了一下,并不上前。
李玄寂下马,居然朝着女郎们这边走来。
燕王煞气迫人、威严肃杀,那些年轻的女郎们出来瞧热闹,却不敢瞧他,心惊胆战地避开了,倒似他的身边分开了一条道,让他径直走近来。
只有谢云嫣还站在那里。
李玄寂走到谢云嫣前面,做了一个手势,卫兵们马上过来,将那只棕熊放到了谢云嫣的面前。
那棕熊死不瞑目,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一头血污,保持着临死前僵硬的姿态,看过去十分可怖。
饶是谢云嫣胆子大,这会儿也有点战战兢兢的:“这东西太丑了,怪吓人的。”
“山鸡没了,这个给你。”李玄寂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说了一句。
谢云嫣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给我?我要这玩意儿作甚?”
“熊掌的味道比比猪蹄好些。”
“啊?”
谢云嫣的小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半天又合上了,她这才记起,在法觉寺的时候对李玄寂说过的话:“若是能让我一个月吃一只大猪蹄子,那这里的日子就真是快活似神仙了”。
原来,他一直记在心上了。
谢云嫣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赶紧使劲眨巴眼睛,把泪意给憋回去了。
但她自己却不知道,这样一来,她的眼眸就越发水汪汪起来,睫毛都湿漉漉的,宛如山林间的小鹿,只要看人一眼,会让人的心都要跟着融化了。
李玄寂又想起了小时候他捡到的那只小雏鸟,曾经在他的手心里打过滚儿,毛绒绒、软乎乎,大约也是这种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开了,转而望向李子默,抬手指了一下,对众人道:“此吾儿也,生性鲁钝,日后还需诸位从旁相携提点。”
众人连连躬身,口称不敢。
李玄寂又指了指谢云嫣,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此来日为吾儿妇,少不更事,倘若有失礼之处,请诸位看吾燕王府薄面,包涵一二。”
人群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出声恭维。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姑娘与燕王世子正是天生一对,看过去再般配不过了,众人不管心里如何惊骇,口中都是清一色的奉承话。
李玄寂淡淡一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待燕王殿下走远,场中众人望着谢云嫣,目光又不一样了,管她原来如何身份,今日燕王亲口说了,来日她就是燕王世子夫人,这长安城里一等一尊贵的女子,岂不令人羡煞。
当即就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女郎围了过来,拉着谢云嫣说话,姐姐妹妹的叫得好不亲热。原来这位姑娘出身陈郡谢氏,百年望族,名门之后,那真是顶顶高贵的门楣,只有这样的姑娘才当得起燕王的首肯,日后姐姐妹妹们一处玩耍,可不能生分了。
其中更有尖酸促狭的女郎,看着温嘉眉,玩笑道:“难怪方才阿眉不肯说和燕王府是什么关系,我们还当她和世子有什么渊源,原来是借了谢姑娘的光,若是我,我也是不说的,这说出来得多丢面子啊。”
温嘉眉的脸涨成猪肝一般的红色,羞愧难堪,就要冲过去和那女郎吵架,左右赶紧给劝住了。
谢云嫣只是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笑笑而已,又转过去和那些女郎道:“阿眉一向记性不好,前头忘了没关系,往后她肯定就记牢了,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