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伶俐大方,没有半点拿乔的姿态,无论和谁应酬,总是带着盈盈笑意,有春花拂晓之色,眼波婉转流动,又有秋水潋滟之光。
李子默在旁边瞧着,觉得这场中诸多女郎,确实没一个比得上他的嫣嫣这般灵秀昳丽。
他原本还有些小心思,今日既听得李玄寂当众这样说了,那点小心思也歇了,此刻又觉得满意起来,当下走了过去:“嫣嫣,你在和人家说什么呢,这般欢喜?我给你打了一只兔子,来,你看看,白色的。”
女郎们见了李子默过来,吃吃笑着:“可要我们避开?好叫你们说话。”
谢云嫣侧过头,对着李子默莞尔一笑:“我有了那么大一只熊,要你兔子作甚,哼,不稀罕,你走开。”
她说话的声音总是娇娇软软的,李子默觉得其中似乎有些鄙夷的意味,但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彼时春光正好,草长莺飞,长风拂过群山之巅,天高地阔,风景无一处不壮丽。李子默年少飞扬,意气风发,这时的他,心里未尝没有和谢云嫣执手偕老的念头,那之后,只是世事难料罢了。
过了一会儿功夫,赵继海走过来,对谢云嫣招了招手,道:“那个,聪明又漂亮的小媳妇,来,过来。”
谢云嫣笑着捂脸:“虽然我确实聪明又漂亮,但是旁人面前,您别这么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赵继海哈哈笑了起来,指那指另一个方向:“依照王爷的吩咐,在那边的小林子给你另外辟了个场地,里面围了一些小只的走兽禽鸟,温驯无害,空手都抓得,专为你们这群小姑娘备下的。这里是燕王府的地盘,你得拿出做东家的派头来,带着你的客人们过去玩耍吧。”
此言一出,众贵女们看着谢云嫣的目光愈发地火热起来,这等待客的场面,真是别出心裁,也只有燕王府才能拿得出来。
谢云嫣眼睛一亮,搓了搓手:“有山鸡吗?”
赵继海笑了起来,道:“山鸡自然是有的,尾巴都拖到地上去了,那不算什么,那边有两只四不像,形似麒麟、身披五彩华纹,你没见过吧,还有几只白狐崽子,喏,那么小小的,会抓住你衣服唧唧乱叫地讨食吃,快去瞧瞧。”
谢云嫣听得眼热心动,她谢过了赵继海,转头笑眯眯地招呼方才那些和她亲热的贵女。
“诸位姐姐妹妹,可有兴趣随我同去?虽不能骑马射箭,但既来山上打猎,总不能空手而归,摸点山鸡兔子什么的,大小也算是个彩头,我们且看看,谁的本事大,能把四不像牵回去。”
一群莺莺燕燕的都笑了起来:“那感情好,那群臭男人骑马射箭的,不带我们玩,我们才不稀罕,托谢家妹妹的福,说不准,我们今天到手的猎物比他们还多呢。”
温嘉眉被冷落了,远远地站在那里,又嫉又恨,不觉眼睛都有点儿红了。
谢云嫣看了她一眼,好似恍然大悟的模样,轻声细气地道:“对了,阿眉就算了,你忙着练习骑马呢,继续练,别理我,我不打搅你。”
那边几个贵女早就迫不及待,一群人簇拥着谢云嫣,如众星捧月一般走了。
和温嘉眉要好的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想那个形似麒麟的四不像、还有会抓人衣服的白狐崽子,都觉得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道:“若不然,我们也过去瞧个热闹吧。”
于是,这些姑娘也撇下温嘉眉,小跑着跟了过去。
留下温嘉眉和朱九娘两个,在原地面面相觑,气得直跺脚。
——————————
温嘉眉自从南祁山打猎归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无论苏氏怎么劝慰也不得开怀,说急了她还吧嗒吧嗒掉眼泪。
苏氏和温煜知道她的心思,但这事情一时间也急不得,夫妇两个只能相对愁容而已。
过了两天,李子默过来,安信侯府的下人早得了吩咐,瞒着谢云嫣,先进来告诉了温煜。
温煜立即带着温嘉眉迎了出去。
李子默并未在会客花厅等候,而是在前头大院的空旷处,温煜和温嘉眉出来的时候,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李子默,而是他手里牵的那匹马。
只因为那马实在太过显眼了,形体健壮神骏,肌肉的线条流畅起伏,散发着活力精悍的气息,通身雪白,只在额头正中一块鲜艳的红斑,神气又漂亮。
但凡男人,没有一个不爱马的,温煜忍不住看了又看,差点忘了和李子默打招呼,只有温嘉眉,一门心思都在李子默身上,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
李子默这三年来和安信侯府多有走动,温煜向来以长辈自居,对他嘘寒问暖,李子默对这位侯爷亲近了许多,此刻见到温煜,上前客气地道:“侯爷安好。”
又看见了温嘉眉,顺口道:“阿眉姑娘安好,嫣嫣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温煜还不及答话,温嘉眉跺了跺脚,娇嗔道:“你急什么,眼里就只有姐姐一个人,这般问话,好似不愿见到我一般,那我这就走了。”
李子默对温嘉眉的这番作态大是受用,他轻轻笑了笑:“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偏你心思多,能扯了老远,好了,别生气,侯爷,阿眉姑娘,你们过来看看这马如何。”
温煜咳嗽了一下:“嫣嫣和她母亲有要紧事在说,已经着人去叫了,很快就来,世子稍候一下。”
他倒是很想过去仔细看看那白马,但对女儿的疼爱还是占了上风,当下笑道:“阿眉陪世子去看看马,我年纪大了,不好这个。”
说罢,还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两步。
温嘉眉读懂了父亲的暗示,上前去,围着白马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一番。这一看,纵然是她这样不懂马的人,也不由赞叹道:“我说不上来,但这匹马看过去竟有龙虎精气,想来是匹千里良驹,世子怎么换了一匹坐骑,却不是你平时那匹。”
李子默面上颇有自得之色:“这是父王刚刚给我的,血统纯正的大宛天马,听马场的管事说,它的父辈是野生的马王,为月氏皇族所获,奉为国宝,进贡给大周,所生的后代中这是最出色的一匹。若不它稍微小了点,我那匹‘乘黄’也用得惯了,我都想据为己有了。”
温嘉眉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不是世子自用的,那还有谁配得上这样的好马。”
“带过来送给嫣嫣玩的。”李子默不觉有异,自然地答道。
按李玄寂的原话是“这匹小母马性子温顺,个头也不是太高,难得的是跑得还算快,给你了,你那个小姑娘爱玩,想来喜欢这东西,不妨拿去给她看看。”
这样的好马,连李子默自己都是眼馋的,但若是给了谢云嫣,日后也是他的,没太大区别,他没有多想,今天就带了过来。
温嘉眉听了李子默的话,却差点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她的脸色变了几下,最后换了一幅楚楚可怜的愁容,朝着李子默盈盈一拜,口中说道:“求世子救我。”
李子默有些心虚,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不知道何时,温煜已经又走远了许多,此时正背过身去,和下人们交待着什么,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李子默这才放心,对温嘉眉道:“快快起来,你这是怎么了,若有难处尽管说与我听,但凡我能帮得上你的,义不容辞。”
温嘉眉却不起来:“世子如果把这匹马送给我,就算是救了我,只问你肯是不肯?”
李子默哑然失笑:“这是要送给嫣嫣的,你若喜欢,我回头再找一匹好的给你。”
温嘉眉咬了咬嘴唇:“世子不知,那天在南祁山,姐姐逼我和她定了一个赌约,两个月后,赛马决胜负,我若输了,要当众下跪认输,叫她三声‘好姐姐’,我若是赢了……”
她面上飞起薄薄的红晕,顿了一下:“姐姐说了,你最听她的话,就让你替她叫我三声‘好妹妹’,我要你做什么事都成。”
李子默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佯怒道:“胡闹,嫣嫣一惯淘气,你怎么也跟着她一样不懂事起来,拿我做赌注,你们两个,把我当成什么了?”
温嘉眉站了起来,跺了跺脚,赌气道:“总之,你若把这匹马给了姐姐,就是不让我赢她,我不依的。”
李子默摇头:“嫣嫣不会骑马,这马给了她,也就是凑个趣,你不见得会输,阿眉,你别争这个,若是嫣嫣回头知道了,又要和我生气。”
温嘉眉侧过脸,好像不太敢看李子默,她幽幽地道:“世子对姐姐真好,姐姐有了你,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分,而我呢,我所爱慕的人,他的心里一点都没有我,我伤心、难过,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阿眉。”李子默不安地搓了搓手,低低地叫了一句。
温嘉眉的眼睛里慢慢涌起了泪水,她看了李子默一眼,如同梨花含露,惹人怜惜:“姐姐千万般都比我好,你整个人都是她的,我只要一匹马而已,你纵是偏心眼,也稍微分我一两分吧。”
“这……”李子默脸色变幻不定,犹豫了起来。
“世子。”温嘉眉的眼里含着泪光,又仿佛带着炙热的火焰,那样专注地看着李子默,“那个赌注过于诱人,你知道我的心思,我不争不抢,不过是想全了自己一番心愿,难道你不愿看到我赢吗?”
李子默觉得有点口干舌燥的,他看了看四周,下人们一个个若泥塑菩萨,规规矩矩地站着,没人敢抬头看这边,而温煜背着身子,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似乎有交待不完的事情。
“好吧。”李子默闭了闭眼睛,勉强按捺住心神,“快叫人牵下去,千万别叫嫣嫣看见了。”
“是,我就知道世子不是那样狠心的人。”温嘉眉破涕为笑。
她立即朝温煜那边叫了一下:“爹爹。”
温煜这才过来,含笑道:“你们方才说些什么?”
“没什么。”温嘉眉泪痕未干,抿着嘴笑,指了指那匹小白马,“爹,您给女儿买的这匹马真不错,连世子见了也说好,可惜只有这一匹,给了我,就不能给姐姐了。”
李子默不太自在,别过头去,装作看天,什么话也不说。
温煜怔了一下,旋即心领神会,立即吩咐管事的把那匹小白马牵了下去,又若无其事地请李子默去花厅喝茶。
李子默刚到花厅坐定,温嘉眉还想和他多说两句,苏氏就带着谢云嫣出来了。李子默毕竟做贼心虚,警示地看了温嘉眉一眼。
温嘉眉悻悻然,偷偷地用哀怨的眼神瞥了李子默一下:“姐姐和世子说话,我不在这里碍眼了。”言罢退出去了。
温嘉眉说是不碍眼,然而,还有温煜和苏氏,彼此见礼后,温煜夫妇两个如同天底下所有的古板父母一般,两个人四只眼,一直盯着李子默和谢云嫣看,唯恐他们有越礼之处。
李子默对着谢云嫣,神态自若,又是平日那般文雅温和的模样:“这两天身子可好?天气大热了,若有什么爱吃的瓜果,明天我着人送过来。”
苏氏忙道:“哪里需要劳烦世子费心,我们家里很不短缺这些,嫣嫣吃的、用的,我一一嘱咐过的,十二万分用心。”
谢云嫣笑了笑:“什么都不缺,独缺你为我做个事情。”
李子默脸上浮现出宠溺的笑意:“什么事,我瞧你的神情就有些不对,又要作弄人了。”
“胡扯呢,我这么一个端庄淑女,几时作弄过人。”谢云嫣坐在那里,慢悠悠地道,“我和阿眉约好了两个月后要赛马,我要你教我骑马,还要给我找一匹顶好顶好的马来,别的要求没有,比阿眉的马跑得快就成。”
苏氏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做姐姐的,不让着点妹妹,和她争什么,让外人瞧了笑话。”
谢云嫣眨了眨眼睛:“母亲说哪里话,我和阿眉要好得很,才一起玩耍的,若母亲觉得不妥,那算了,以后我和阿眉远着点。”
温煜捋着胡子,笑得甚是慈祥:“无妨,嫣嫣说得对,自家姐妹一处玩耍才是正理,赛马有趣的很,正好,我新近得了一匹好马,给了阿眉,让她练起来,到时候看看你们姐妹哪个更胜一筹。”
李子默指了指谢云嫣,摇头笑道:“你不能安分点吗,你眼下还不会骑马,短短两个月能学成什么,到时候三脚猫上阵,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又要哭鼻子。”
谢云嫣似笑非笑地瞥了李子默一眼:“你尽废话,我琢磨着,你莫不是想看到我输,所以不愿教我?”
李子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神情,尽量平淡地道:“胡说什么,我何曾说过不教,那好,明天我给你找一匹好马,然后我们开始学,但我们先说好了,若学不会,可不许怪我。”
谢云嫣“嗤”了一声:“像我这么聪明的人,若学不会,那八成是老师教得不用心,到时候唯你是问,就让你替我赔付那场赛马的彩头罢了。”
李子默听了这个,更觉得心中有鬼,坐立不安,随便寒暄了两句,便匆匆告辞了,临走的时候,谢云嫣一再叮嘱他去找匹好马,他也答应得心不在焉的。
——————————
李子默走后,谢云嫣自然回了房,可是没过多久,温嘉眉却找过来,得意洋洋地朝她炫耀。
“姐姐,我爹刚刚给我买了一匹马,不但模样好看,更是世间难得的千里良驹,来,出来让你看看,到时候管叫你输得口服心服。”
谢云嫣一时起了好奇之心,跟了温嘉眉去看。
到了前院,看见温煜牵了一匹马,正在那里百般端详,时不时还摸一下,口中啧啧有声。
那马果然如同温嘉眉所说,模样生得很是好看,浑身雪白,油光水亮,额头的那一块红斑又和胭脂似的,醒目得很,被温煜上下其手地摸着,也不惊不躁,尾巴毛都没动弹一下。
温煜见了姐妹两个过来,笑道:“实在是匹好马,若不是阿眉央了我,我是舍不得给她的。”
温嘉眉十分得意,又把李子默方才所说的“父辈是马王、月氏国宝、上贡给大周”等话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了一句,“这样的千里马是绝无仅有的,我得了这一匹,姐姐你再想要差不多那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