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温嘉眉却用哭得红红的眼睛偷偷地看他,啜泣着,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娇柔婉转,带着诉不出的缱绻:“你不要来管我,既然厌了我,就离我远远的,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对我一点点好,我就会犯傻,何苦又让我心生妄念呢?”
李子默的心还是软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退后了两步,收敛起一身的怒意,端正了神色,对着温煜拱了拱手:“侯爷,今日我心绪不佳,一时过激,多有得罪,还望侯爷海涵。”
温煜有些反应不过来,急急回礼,连称“不敢”。
李子默看了温嘉眉一眼,两人目光相对,温嘉眉红了脸颊,低下头去,又落下了两滴眼泪。
李子默摇了摇头,不再作声,转身离去了。
温嘉眉望着他的背影,哀婉地了一声:“世子!”
李子默的脚步微顿,但反而走得更快了。
温嘉眉伤心难耐,伏在地上大哭,温煜上去扶她,她也不依,就赖在地上撒娇:“我不活了,这样丢人现眼的,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这个狠心的人,我、我、我再也不想他了!”
温煜长嘘短叹:“早说过了,别存这份念想,你看看,偏你不听爹的劝。”
苏氏从旁边疾步走了出来,她方才已经躲在那里许久了,这会儿见李子默走了,才敢出声:“你还说,若不是你纵着阿眉,她一个闺阁女儿家,羞答答的,哪里能这般大胆。”
“娘。”温嘉眉扑到苏氏怀中,哭得直打颤。
苏氏自是心疼万分,抱着温嘉眉心肝肉儿地哄了半天,许了无数胭脂首饰,把她给安抚了下来。
一阵兵荒马乱后,苏氏亲自扶着温嘉眉回屋里去,在闺房中又和她说了好久的悄悄话,才脱身出来。
到了外间,温煜等在那里,见了苏氏,赔笑上前:“窈娘……”
苏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是谁不听劝?我分明和你说过,那张婚书烫手,要不得,阿眉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还非要瞒着我,偷偷给她出了那三百金,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两头都空。”
温煜却捋须而笑:“夫人这就不懂了,固然今日是闹了一场,但终归是谢家的孩子自己把凭信给卖了,日后论起名分和道义,她再也占不着理了,我们家阿眉那架势,分明是非燕王世子不嫁的,难道你能让阿眉将来去做小?就拼着让世子骂一顿,把这关卡给她平了,有什么不值得。”
苏氏用手指头狠狠地在温煜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这个愚夫懂得什么,男人都是犯贱的,倘若世子厌了嫣嫣,嫣嫣就再没有翻身余地,但如今是嫣嫣抢先了一步,世子岂能咽下这口气,他若不把嫣嫣重新哄回来,他心里这坎就过不去了,你等着吧,接下去有的闹腾,你是越帮越乱,气死我了。”
温煜被苏氏数落了,他也不恼,只笑道:“你我夫妻本是一心,都是殊途同归,无妨,如今事已至此,且走且看吧,阿眉是个活络的,未必就没有机会。”
苏氏也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和温煜一起回了房。
夫妻两个坐下,又商议了一阵子。
这边虽然想着要让温嘉眉取代谢云嫣,但说起来,李子默固然私下里和温嘉眉黏黏糊糊的,但明面上,他又认准了谢云嫣一个人,何况,谢云嫣是燕王当众亲口认下的儿媳妇,想要取而代之,那是难上加难。
苏氏和温煜头凑着头,说来说去也没个章程,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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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宫里的温昭仪给苏氏送了一封信。
这里说的温昭仪,是温煜的胞妹,因其家世和容貌都是上等,当年被选入东宫伺奉太子,她是个小心谨慎的,从太子良娣做到如今的昭仪娘娘,还生了四皇子李维安,这一路过来,也算有惊无险,是个极有福气的人。
温昭仪与兄长温煜的感情极好,逢年过节必然书信问候,但她对苏氏的态度一向不冷不热,给苏氏送信更是罕见。
苏氏收了信,打开看了一下,心里打了一个突,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怎么,妹妹在信里说了什么?”温煜正好坐在一旁,随口问了一句。
苏氏却不说话,只是捏着信,翻来覆去地一直看着。
温煜纳闷起来:“到底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出神,给我看看。”
苏氏却将信收到身后去,不让温煜看,而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侯爷,你说,若是嫣嫣有了别人,世子就该对她死心了吧,到时候,我们家的阿眉机会不就来了吗?”
温煜哑然失笑:“谢家的那孩子,我看是个心气高的,燕王世子她都不要,还有什么旁人能入她眼?”
苏氏好像在纠结着什么,苦苦地沉思了半晌,脸色变来变去的,但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嫣嫣心里怨恨我这个母亲,她将来得势了也未必能带挈我,只怕还要给我难堪,这不行、断断不行……”
“窈娘,你在说什么?”温煜没听清楚。
“没什么。”苏氏按捺住心神,飞快地将那信笺折起来,塞到袖子里去,然后若无其事地对温煜道,“皇后娘娘想见我们家嫣嫣,昭仪娘娘先给我递个消息,叫我们家先准备准备,改明儿宫里的人就会来传旨,这可是上头赏赐的脸面,嫣嫣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温煜狐疑地看了苏氏一眼,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只说了一句:“谢家那孩子是当初燕王交代到我们手里的,你对她,须得小心些,别出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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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醉酒时逢他,意乱情迷……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连宫城的琉璃朱瓦都在阳光下泛着绚丽的光芒,谢云嫣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免得眼睛被刺痛。
接引的太监奉了皇后之命, 带着苏氏和谢云嫣母女两个进了皇宫。
穿过长长的宫道,两侧的朱红色的宫墙高高地耸立着,越过高墙,可以隐约看见皇宫的一角,宫檐勾错,朱瓦如鳞,层层叠叠地连到天边,檐上脊兽矗立,形态威严, 飞鸟不敢落其顶。
走了莫约两柱香的工夫,到了王皇后所在的景德宫,领路的太监先进去,禀报了皇后。
少顷,里面命人将苏氏母女带了进去。
王皇后素有贤良之名,生性简朴, 景德宫里布置得十分素雅, 宫室极宽大,只饰以轻纱帷幕, 光影错落, 愈发显得幽深。
王皇后端坐上首, 她生得面如满月,雍容端庄,脸上微微含着笑,瞧着就是一幅母仪天下的风范。
温昭仪坐在下首, 本来陪着王皇后说话,见了苏氏,急急起身,亲亲热热地携手迎入:“嫂子来迟了,倒叫我好等。”
又对上面笑道:“娘娘,这就是我娘家的嫂子,安信侯夫人,还有我家的大侄女儿,一并来给娘娘请安。”
苏氏带着女儿上前下跪参见。
王皇后不动声色,打量了半晌,才温和地出声:“快把安信侯夫人扶起来,不必多礼。”
言罢命赐座。
苏氏拜谢了,待坐定后,她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娘娘今日召唤臣妇,有何吩咐?”
王皇后看了温昭仪一眼。
温昭仪心领神会,对苏氏笑了笑:“也没甚要紧事,不过是叫嫂子和大侄女儿过来陪娘娘说说话。”
她不紧不慢地替王皇后解释道:“今天是盂兰盆节,从先帝起传下来的惯例,宫中为了祭祀惠文皇后,每年都要请来大德高僧开坛讲法,今年是圆晦大师亲至,皇上带着皇子们都去听了,我知道我们家这个姑娘在法觉寺修行了三年,是圆晦大师的半个弟子,说给皇后娘娘听,娘娘得知后很是欢喜,想叫姑娘过来,给我们讲讲佛家的功德妙音,也是盂兰盆节应个景。”
惠文皇后即阮妃,在她生前,先帝本已经拟了立后的诏书,怎奈诏书未颁,伊人已逝,先帝也是个情深意重的,在她死后,追封其为惠文皇后,还当即立了旨意,死后要同葬一陵。
惠文皇后死于武隆十八年夏夜,死的那天正是盂兰盆节,即民间所谓之‘鬼节’,她死后,先帝极尽哀思,下令全城僧人入宫为其诵经祈福,其后年年供奉,遂成宫中惯例。
朱太皇崇佛,这后宫的女人们大多跟风,连王皇后都不能免俗,逢到这盂兰盆节,就是不耐烦去听和尚讲经,也要做个礼佛的姿态出来给外人看看。
温昭仪虽是和苏氏说话,眼睛却望着谢云嫣。
王皇后笑了起来:“本宫虽是妇道人家,亦有崇佛向善之心,小姑娘既得圆晦大师青眼,想来是有慧根的,随便讲点什么都好,没的如此拘谨。”
谢云嫣与这皇后娘娘原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关系,今天宫里突然来召,她心中本是疑虑的,本待不来,但皇后娘娘的旨意却违背不得,只得奉诏来见。
此时见了王皇后神情和蔼,笑语晏然,并无不妥之处,她稍微放心了一点,当下落落大方地应道:“皇后娘娘谬赞,令小女子汗颜了,小女子哪里有什么慧根,不过是在寺里抄了几年经,熟读经文罢了,若娘娘不嫌弃,小女子给娘娘讲一讲大正藏第十三册 地藏本愿经,可使得?”
王皇后颔首:“可。”
于是谢云嫣端正了神色,慢慢地开始讲道:“西方有佛,曰地藏菩萨,尽度六道众生,拯救诸苦,本愿大功德、不思议,诸天佛陀所证……”
这地藏菩萨的经义,原是圆晦和尚惯常讲的,谢云嫣已经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颇得个中真谛,如今自然是张口就来,佛法庄严,被她讲得娓娓动听,若天花乱坠。
王皇后先是不甚在意,后面渐渐坐直了身体,神态庄重起来,听到玄妙处,还情不自禁地频频点头。
连温昭仪和周围的宫人都一起凝神听着。
说道那因果循环、轮回报应之时,苏氏的脸色却开始发白,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她抬起眼睛,看了看王皇后、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最后求助似地看了看温昭仪。
温昭仪恍若未觉,只是认真地跟着皇后听经。
过了半天,谢云嫣讲完那一卷本愿经,念了一遍诸天神佛之名,才收了口。
王皇后安静了许久,才叹了一声:“讲得很好,怎么本宫往日听那些和尚讲经就想睡觉,今日却听得有滋有味,可见这佛法有高下之分,圆晦师父亲传的弟子,原是不同的。”
温昭仪站了起来,她素日和皇后交好,说话没太多讲究,这会儿用玩笑的语气道:“娘娘听得高兴,可苦了侄女了,口都讲得渴了,也不得一口水喝,倒显得娘娘的景德宫小气了。”
王皇后的贤良之名不是虚的,不以为忤,反而跟着笑了起来:“可不是你提醒本宫,本宫倒是疏忽了。”
遂命宫人奉了茶水上来。
宫人端来了一壶琼浆,温昭仪亲自执壶,为谢云嫣斟了一杯,递过去。
“这是中宫独有的玫瑰清露,和外头不同,侄女尝尝看,这味道可还喜欢?”
温昭仪年近四旬,生得眉眼细长,和温侯爷颇为相似,说话做事都是斯文温柔的模样,叫人如沐春风。
苏氏的脸色越发苍白,她略动了动,似乎想起身的模样,但却被温昭仪不动声色地踩了一脚,苏氏又停住了,低下了头。
谢云嫣却没瞧见,这大热的天,她说了半天的经文,确实觉得口干难耐,便接过温昭仪捧过来的玫瑰清露,一口饮下。
清甜甘冽,带着玫瑰馥郁的味道,尝在口中,唇齿生芬,说不尽的美妙滋味,只是待到咽下,舌尖却留了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辛辣香气。
“这是酒吗?”谢云嫣好奇地问。
“略有酒意而已,和糖水没甚区别。”温昭仪的容貌不甚出色,声音却好听,和谢云嫣说话的语气,比苏氏还亲昵几分,“后宫的女子常饮这个,玫瑰滋养气血,甜滋滋的,好喝不腻人。”
她笑吟吟地道:“我年轻时候也爱这个,养得好颜色,只不过如今上了年岁,日常就改成红枣桂圆汤什么的,哎呦,和你们这些小姑娘终究是不一样了。”
王皇后指着温昭仪,笑骂道:“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你若是上了年岁,那本宫怎么说?”
温昭仪失笑起来,自己轻轻掌嘴:“看我说的什么混话,娘娘恕罪。”
她那边说着话,这边手不停,给谢云嫣倒了一杯又一杯。
谢云嫣原本爱吃甜食,寻常就算喝茶也要加点蜜糖,如今这玫瑰清露正合了她的口味,兼之口渴,不知不觉,喝下了许多,渐渐地觉得头有些发晕,眼睛也开始花了起来。
“咦,侄女儿怎么了?”温昭仪的声音听过去显得有些飘忽,她好像在笑,“该不会是喝醉了吧?你这酒量未免也太小了一些,从来没人醉过这个。”
过了一会儿是苏氏的声音:“我这女儿不中用,平日不喝酒,今天不过沾了一点酒味就成这样,让娘娘见笑了。”
温昭仪吩咐:“扶她下去休息吧,略睡一会儿就好了,不碍事。”
两个宫女过来搀扶着谢云嫣,走了出去。
苏氏不放心,还跟了两步:“醉得厉害吗?她到底喝了多少?”
温昭仪道:“是我大意了,让她多喝了两杯,我陪着过去安顿,嫂子放心。”
谢云嫣被人扶着走,神智迷迷糊糊的,走不多时,到了一处宫舍,被人半推半拖着进了一个房间。
宫女将谢云嫣扶上床,温昭仪还坐在旁边陪了她一会儿。
谢云嫣觉得自己大约是酒劲上来了,浑身烧得慌,心口突突直跳,难受得很,忍不住扯了扯衣领,咕咕哝哝着:“热、好热……”
温昭仪的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一下,冰冷而滑腻,仿佛蛇从上面爬过,让她打了个哆嗦。
“你先躺着,我给你拿水去,不碍事,擦擦脸,略歇一会儿就好了。”
随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房间里的人好像都退了出去,“吱呀”一声,门也被掩上了。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死一样的安静,好像什么都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