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夫他爹——秋色未央
时间:2021-12-07 09:37:34

  在这兵马涌动中,有一骑飞驰,出了城门,径直朝这边过来了。
  疾风营的卫兵迅速策马上前,将来人拦住。
  赵子川从赵继海的身后出来,跑了过去,和疾风营的卫兵说了几句什么,过了一会儿,卫兵们让开了道。
  一匹漂亮的小白马跑过来,谢云嫣从马上跳了下来,她戴着青箬笠、披着绿蓑衣,在雨中朝李玄寂奔来。
  “又来胡闹!”李玄寂倏然变了脸色,厉声呵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退下!否则以军法论处。”
  “这是第三件事。”谢云嫣拦在李玄寂的马前,她伸出了手,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金铃,她跑得太快,有些喘,急促地道,“我想和您说两句话,只有两句,说完我就走。”
  李玄寂的眼神在风雨中显得晦涩不清,他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下雨的声音那么大,“哗啦哗啦”的,连他自己也听不见这声叹息。
  他略一抬手。
  左右骁卫大将军立即退后了。
  “说吧。”李玄寂的语气是冷漠的,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云嫣双手合十,她的神情虔诚而庄重,就如同她在佛前的供奉,以檀香、以莲花、以顶礼膜拜祈求佛的慈悲。
  “我想告诉您,我求过菩萨了,把我的福气分给您,本来我还要留一半的,现在大方一点,统统都给您,诸天神佛保佑您,血光不侵,邪崇弗近,您一定要平安归来,我等着您。”
  她的眼睛生得那么美,似春华、似秋水、似天光垂落,当她望着他的时候,仿佛有月色弥漫过山林和原野,将他淹没,几乎无从抗拒。
  她在担忧他吗?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是战无不胜的燕王,朱太皇也好,光启帝也好,还有朝中文武百官,众人皆对他说:“此战必胜,不破楼兰不须还。”,只有她,巴巴地跑过来对他说“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真是小家子气,令人发笑。
  只有她会对他这么说,这世上,只有她而已。
  李玄寂的心刺了一下,有些酸、也有些疼,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会,这样不好,他是威慑四海的燕王,本不该有这样脆弱的感觉。
  他的手指屈张了一下,有这么一瞬间的冲动,他想伸出手去,在众军之前、在万目睽睽之下,他能不能……轻轻地摸一摸她的头?
  飞廉站得有些不耐烦了,仰起头,在大雨中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长鸣。
  隆隆的战鼓倏然敲响,如同风雷涌起,冲破长空。
  李玄寂的手又收了回去。
  谢云嫣退后了一步。
  风那么大,雨那么急,青箬笠亦不能遮盖,她仰起脸,美丽的脸庞上满是水,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她的眼泪?
  年轻的女孩儿,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望穿了这一夜冰冷的风雨,她生怕他听不见,握住了小拳头,大声朝他喊道:“玄寂叔叔,您不回来,我就一直等,我说过,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我总会等到您的。”
  她的声音被风吹雨打得断断续续的,李玄寂屏住了呼吸,唯恐漏掉一个字。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
  他的心口突然变得火热,如同烈焰焚烧,他想,如她所愿,他会平安归来。世人视他为修罗鬼刹,那也无妨,为了她,他甘为厉鬼,斩破一切,回到她的身边。
  李玄寂深深地望了谢云嫣一眼。
  目光交错,如同水与火。
  然而,还没等谢云嫣看清楚,他一声断喝,倏然策马前驱。
  万千军马追随在他的身后,如风云翻卷,如浪潮汹涌,奔腾而出。
  他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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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燕王想起前世
  过了□□日。
  这天大清早的时候, 法觉寺来了一个和尚,给谢云嫣传信,说圆晦师父要见她, 叫她去一趟。
  谢云嫣也正打算去法觉寺为李玄寂祈福,当下就过去了。
  百年古刹,还是旧时模样,曲径通幽,梵钟隐在山门外。
  下了几场雨,禅房深处的竹叶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看过去显得越发枯瘦。
  圆晦也是一样,他的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皮子耷拉着, 宽大的袈裟披在他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好似一阵风来,这个老和尚就会随风而去一般。
  他看见谢云嫣,苍老的面容上浮起了一点微微的笑意,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谢云嫣急急捧了茶杯过来, 跪在圆晦面前, 双手奉给他:“师父,您怎么了, 不舒服吗?先喝口水吧。”
  圆晦止住了咳, 拿过茶杯, 抿了一口,又放下了:“无妨,天凉了,犯了旧疾。”
  他喝了茶后, 对谢云嫣道:“老衲如今年事已高,也不知何时会驾鹤西去,故而想将这几十年来对佛理的一些心得整理一番,抄录下来,留待后世弟子们参详,这事情需要一个帮手,你的几个师兄都不合我意,唯有你勉强可以使唤,接下去这段日子你就留在寺里替老衲做事,可使得?”
  “师父既有吩咐,怎么有使不得之说。”谢云嫣满口答应,“正好呢,我有位尊长出了远门,我心里惦记不安,也想在菩萨面前为他祈福,如是,一举两得。”
  圆晦又道:“我叫人在旁边收拾了一间房,这里等闲旁人也不得进来,你就住下,老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起什么、写些什么,随时传你过来,你可不能乱跑。”
  谢云嫣只略一思索,便道:“如此也可,我给叔叔婶婶托个口信,交代一声,就依师父的安排。”
  圆晦遂领着谢云嫣去了藏经阁,搬出了厚厚一叠经卷,两人对坐下,圆晦开始讲,谢云嫣开始记。
  如是,写了半天后,谢云嫣放下笔,疑惑地抬起头:“师父,就这几段话,您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说了几十遍,您确定,要我一字不落地抄下来吗?”
  “抄。”
  谢云嫣低下头去,小声嘀咕:“我觉得,师父好像是故意把我抓在这里写字的,哎呦,我的手有点酸起来了。”
  “手若是酸,尽可以写得慢一些。”圆晦慢吞吞地道,“老衲算了一下,大约要写上四五个月也就差不多了,不急于一时。”
  谢云嫣一脸惊恐:“师父,您什么心得那么多,可不得了,要这么着,我今年得在庙里过年了。”
  圆晦板起脸:“早几年你都是和师父师兄们一起过年守夜的,怎么,才多久,就开始嫌弃起来了?”
  “那不是。”谢云嫣愁眉苦脸的,“您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没油水,我是个俗人,无鸡亦无鱼,委实不可忍,罪过罪过。”
  “今天斋堂做了你爱吃的春卷,你等会子可以早点过去抢一份。”圆晦只得安抚她,“明日开始,老衲嘱咐他们天天给你做豆花、秋梨汤,素斋有素斋的好处,外头的人想吃还吃不到,不许矫情。”
  “好吧。”谢云嫣想了一下,勉勉强强满意了,“若有春卷、豆花、秋梨汤什么的,熬上几个月,也不是不可以。”
  说话间,有个大和尚进来,对圆晦禀道:“师父,太皇娘娘遣人过来,召唤师父进宫讲经,使者此时就在外面等着师父。”
  “不见。”圆晦简洁明了地回道。
  “呃?”大和尚呆了一下。
  圆晦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老衲这段时间闭关参禅,不奉诏、不见客,即便是太皇娘娘的旨意,也请恕老衲不遵之罪,你就如此出去说吧。”
  圆晦语气只是平常,但这庙里的和尚都知道这位方丈的性子,说如此,便是如此,大和尚无奈,只得出去了。
  谢云嫣听得朱太皇的名号,想起上回在宫中她老人家赏赐的那壶玉液酒,有些心惊,偷偷看着大和尚走出去了,对着圆晦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师父做得对,太皇娘娘可不好伺候,您最好别理她。”
  圆晦睁开眼睛,却温和地笑了笑:“太皇是为尊长,你就当尊老敬贤,不可不恭。”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眼中不自觉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她年轻的时候端庄淑惠,和你一样聪明又通透,是个十分难得的好女子,只是老了,性子居然执拗起来,也是意想不到的。”
  谢云嫣瞪大了眼睛:“听师父的语气,年轻的时候就认得太皇娘娘了?”
  圆晦一时忘情,自觉失言,马上收敛了神色,坦率而平静道:“老衲出身世族,未出家时也曾与朱家有过往来,太皇和太尉彼时都年少,呼老衲为‘兄’,旧事俱往矣,不必再提。”
  谢云嫣十分敏感,察觉出圆晦的话里仿佛有些未尽的意味,但她看了看圆晦的神色,又觉得有些不安,她虽然淘气,但审时度势的本事是很好的,当下强忍着好奇心,闭上了嘴,把这话题给按下了。
  于是又安静下来,圆晦讲经,谢云嫣抄录,一时无话。
  差不多到了晚上掌灯的时候,圆晦才把谢云嫣放走,还一再叮嘱她:“天黑了,别乱跑动,千万别到寺外去,早点歇息,明天早起,继续写。”
  “是。”谢云嫣乖乖地应下了。
  她回到圆晦叫人给她收拾的房间,很快睡下了。
  到了夜里,又梦见了李玄寂,
  在那个下着雪的夜晚,她倒在他的怀中,他颤抖着抱住她,卑微地乞求。
  “今生无缘,能不能……求你,许我来世?”
  好,她一直想回答他,好的,可那一世却没有机会说出口。
  她看见他满头覆盖霜雪,她看见他在佛前求了数十年,那么苦,只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能不能许我来世?
  真傻,他怎么能那么傻?
  谢云嫣醒过来的时候,眼角还有泪痕。
  年轻的姑娘想起了梦中的人,既是心痛,又是生气,恨恨地捶着床,自己唧唧咕咕着:“没见过比这还蠢的,老男人就是假正经,真叫人讨厌,哼,回来以后他要是还不开窍,我就再也不理他了,叫他后悔去。”
  虽然这么抱怨着,可她还是牵肠挂肚的,满心不安,抬头看了看外面,夜色正浓,窗外一轮残月,几点疏星。
  她睡不着了,索性起来,点起灯,翻出了一卷地藏经,开始为李玄寂抄经。
  认认真真地抄完了一卷,天还没亮,月光将落未落,黎明前天色不尽混沌。
  谢云嫣挑灯去了后殿的观音堂。
  这个地方她常来,那三年,日日将经书供奉在观音像前,为李子默和李玄寂祈福,如今想来,大约是因为这样,菩萨终究怜悯她,才令她想起了前尘往事。
  她虔诚地在佛前跪下,供奉佛以香烛、以经卷、以一片赤心,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向神佛祈求。
  “菩萨在上,保佑玄寂叔叔此去吉祥顺遂,无灾无难,我不贪心,若我有福气,菩萨您尽可以拿走,分给他,让他早日平安归来。”
  她拜了又拜,喃喃地道:“玄寂叔叔一生戎马不歇、征战四海,世人只记得他煞星之名,却不去记这太平盛世是谁为他们所守护,菩萨您明查这世间一切善恶,您须报他应得之功勋。”
  她将脸伏在尘埃里,用柔软的声音低声地叹息着:“他若因此犯了杀孽,也求您不要怪罪他,菩萨,他过得那么苦,我心痛他,有什么罪责,我一力替他担下,以我骨血、以我性命、以我所有,回报他的情意,菩萨,您一定要允我。”
  她重重地叩下头去,一下、两下……
  拂晓未至,长夜未褪,周围的一切都是静寂的,佛堂里残留着香灰的味道,昏暗的烛光中,阿摩提四臂观音像持诸般法器,俯视下方,佛的面容,似慈悲、又似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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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玄寂在梦中游走。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他看见深山古寺、木鱼青灯,自己披着袈裟跪在佛前,似乎苦苦地在求着什么。
  何等可笑,他是高傲的燕王、执掌天下兵马、手握生杀大权,这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令他折腰,即使在梦中也不行。
  他伸出手去,想把梦中的自己拉起来。
  但什么也抓不住,他看见自己老去、死去、化为灰烬。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巨大的悲凉,不知所为何求,但终究是求了一辈子而未得。
  就在恍惚间,跪在佛前的人又变了,变成了她。
  “嫣嫣……”李玄寂喃喃地叫着,那两个字叫出口,在梦里也是一种温柔缱绻的意味。
  她虔诚地朝拜,向神佛祈求:“若我有福气,菩萨您尽可以拿走,分给他……有什么罪责,我一力替他担下,以我骨血、以我性命、以我所有,回报他的情意,菩萨,您一定要允我。”
  佛的雕像微笑了起来,它的目光穿透了梦境,向李玄寂望了过来,冥冥中,李玄寂听见了一声低沉的应诺。
  胡说,他不许,绝对不允许这样,李玄寂愤怒而惶恐,他拔出了剑,一跃而起,朝着佛像斩下。
  剑光如雪,劈开了梦境,幻象倏然消散,李玄寂惊醒了过来。
  他翻身坐起,遽然惊出一身冷汗。
  心跳得厉害,剧烈地鼓动着,好像要冲破胸腔掉出来,他曾经迎战千军万马、跨越刀山血海,也没有这般难受过,这种感觉陌生而痛苦,叫他无所适从。
  李玄寂跳下了床,匆匆披衣,大步走出了营帐。
  天色未明,夜是黑的,星辰尚未坠落,东方却有一丝混沌的鱼肚白,明与暗的交界,一切晦涩不清,无从分辨。
  值守在营帐外的卫兵们急急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李玄寂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去牵了飞廉过来,跨了上去。
  “王爷!”卫兵们大惊,“您去哪里?”
  “不要跟上来。”李玄寂严厉地喝了一声,打马奔了出去。
  他朝着长安的方向奔去,那是来路,亦是归途,此时已在千里之外。
  飞廉精神抖擞,一路疾驰,奔上了一座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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