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师兄莫急,我也需要问问师父。”
柳行舟点点头:“你问吧。”
当着他的面,钟长岭不得不取出翎羽,传音询问,和以往一样,师父的回应来得很快:“无妨,你自便即可。”
既然师父都说无妨,那就是真的……没关系吧?
二人去了一间隐秘些的练武场,柳行舟真应允了他的承诺,将他自创的身法教导给钟长岭。
少年人戴着镣铐,沉得很,那副镣铐不仅重,还压制灵力,练习起来更加不便。柳行舟却没不耐烦,演示过几次后,又将要诀说与他听,太阳落山前,钟长岭已把身法前几式学了个大概。
四面八方的风渐渐汇聚在身边,灵力覆盖在眼前,所有的事物都纤毫毕现。
包括——风。
“静气凝神,去寻找你身边的风。”
“你就是一阵风。”
少年跃过溪流,跳过无数繁茂枝叶,他穿梭在山林间,犹如转瞬即逝的风,只能窥见一抹淡色掠影,直上山巅,俯身看去,云雾在他脚下,夕阳也在他脚下。
他从未有过如此畅快的时刻,连手脚也不再酸痛。钟长岭对柳行舟感激不已,回头一看,后者环胸倚在一棵树旁,冰冷的眸子看过来。
苍白冰冷的青年颔首:“不算太笨。”
钟长岭兴奋不已,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因为师父而暗地里讨好他的人,但柳行舟不像,对方似乎从来没有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似乎单纯与他投缘而已。少年兴冲冲上前问:“柳师兄,明日比试你可有把握?”
柳行舟平静道:“我会赢。”
钟长岭没见过月荼,附和道:“祝师兄旗开得胜。”
天光渐渐暗下,钟长岭该回灵谷了,他仍有些不舍,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钟长岭问:“柳师兄,洞真派离这儿远吗?”
柳行舟:“很远。”
“那我有机会去吗?”
柳行舟:“会有的。”
万鹤笙端坐占星台,自斟自饮。
钟长岭必须去一次洞真派,否则,她何必让秋葵和柳行舟都来一趟呢?
“对了柳师兄,你们会在太虚门里住多久啊?”
“顺利的话,下个月底离开。”
二人速度都很快,使用相同的身法在寂静的夜间山林穿行,柳行舟的声音穿过呼啸的风,传进少年耳中:“在我离开前,我会把凌风步完整地传授给你。”
二人已经到了山下,轩辕姬抱着黑白小兽,坐在青石上等,见着他们下来,笑了笑,迎上去,先向柳行舟行一礼后,转而对钟长岭说:“可算回来了,善水师弟,今日药浴还没好呢。”
钟长岭讷讷应是,跟着一起走。他还在琢磨柳行舟说要把功法传给自己一事,面上免不了带了些纠结出来。轩辕姬瞧他俩有点别扭,笑问:“你们怎么了?”
钟长岭扭头看一眼柳行舟,对方没有不同意的样子,便说:“柳师兄想教我功法,我觉得……受之有愧。”
钟长岭很难理解,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好到他有点受宠若惊。还没等他问,柳行舟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淡淡道:“无妨,你师父也同意了,你专心学便是。”
钟长岭既觉得受之有愧,又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让师父做出什么让步,还没等他组织语言开口,柳行舟道:“你不必担忧,我只是想教你而已。”
“我本该有个徒弟的。”
本该有个……这句话比较微妙,钟长岭小心问:“那……本来应该成为师兄徒弟的那个人呢?”
柳行舟说:“死了。”
“啊?这,师兄节哀。”
轩辕姬亦道:“柳师兄节哀。”
修仙之路漫长艰辛。父母、兄弟、爱人、孩子都不一定能陪伴自己到最后。为了珍宝术法大打出手的也有,兄弟阋墙的也有,大家见惯了,甚至有些能称一声果断敢为。
唯独师徒关系最为特殊。
能带你走上仙途,能传授自己毕生所学只为让你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快些、更远些,一个靠谱的师父比什么都重要,因此修仙界极讲究尊师重道。师不能轻易拜,徒不能随意收,若有徒弟竟叛离师门,便是连魔修也瞧不起。
柳行舟这样的人,太独,他要收徒只会比别人更难些,可想而知那个徒弟有多重要。
“我在一次出宗做任务时碰上的,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哪怕并不算特别聪明,但他对我很尊重,当我告诉他决定收他为徒的时候,他非常高兴。”一向寡言少语的柳行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主动解释。
“但是,在那次任务中,他被魔修抓去,染上了魔气。”
“之后,他便被同行的伙伴杀了。”
“我本想带他回去,请师父看看,兴许能消除魔气。但同行的伙伴不愿意,所以,她杀了那个孩子。”
柳行舟的声音同夜风一样冷,钟长岭听了不免生气:“太过分了,明明可以救他的。”
轩辕姬心中有了个猜测,她说:“敢问,那位同行伙伴高姓大名?”
“秋葵。”柳行舟说。
果不其然,轩辕姬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钟长岭也认识那个少女,自己师父似乎很欣赏对方,他心里偏向柳行舟,又因为师父的态度更加纠结了。轩辕姬亦有些为难,问:“柳师兄,从那以后你就同她断交了么?”
“是,我同她发生争执,打斗间,失手毁了一只她最爱的灵宠。”柳行舟道,“我教功法与你一事,洞真派其他人都知晓。她或许会碍着天玑真人的面子不敢拿你怎样,但她若真的找你麻烦,避开,或寻我,或寻你师父。”
钟长岭想起那个明艳少女,总觉得她不会做这样的事,不过柳行舟表情严肃,他也答应下来。
三人在灵谷前道别,钟长岭正目送柳行舟远去,肩头突然一沉,那团毛绒绒的黑白小兽竟自顾自从轩辕姬手中跳上了他的肩膀,正拿脸蹭着他脖子。
旁人看着可爱,只有当事人知道分量有多重。
他快站不住了。
“师姐,它好沉啊……”
食铁灵兽伸长身体,两只后爪勾在左肩前,前爪从脖子后爬过去,搭上另一边肩膀,看上去像条两头黑中间雪白的毛领。
还是条很重的毛领。
轩辕姬笑出声:“善水师弟,就当帮师姐背着吧,平日里可沉手了。”
“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
食铁灵兽一爪子拍下,钟长岭轰然倒地,小兽坐在他身上,倒地后震了震,安然无恙,左右看看,飞快蹿进山门。
*
翌日,演武场。
月荼静静站在一端,防护大阵还未开启,他的对手亦未到场。
“请问,贵派善水师弟到了吗?”月荼向四周围观的太虚门弟子询问。
轩辕姬早就来了,她是被易凌源源不断的飞鸟传音催着来的,闻言,她笑道:“善水师弟在此。”
坐在台下,怀里抱着沉重的食铁兽,面露痛苦之色的钟长岭抬起头,对上月荼的眼睛。
月荼的打扮有点奇怪,和他们很不一样。他穿着洁白的贴身短衣,腰间系金环,赤裸在外的两只胳膊也套着金环,卷曲头发亦用金环束着,赤脚踩在地面的两只脚踝还是套着金环,连那双眼睛都是金色的。在钟长岭看来,他就是个金光闪闪的人。
月荼金色的眼里有些讶异,远远拱手:“这位就是天玑真人的弟子,善水师弟吧?”
钟长岭想站起来回礼,那只食铁灵兽扒住他膝盖不放,努力几次都无法起身,他不得不坐着回以拱手:“见过月荼师兄,在下善水。”
在旁人看来,这就有些没礼貌了。
月荼有些不快:“善水师弟既然来了,为何不与我入台中,一决高下?”
“因为你的对手是我。”
场外传来一道冰冷的男声,月荼一惊,越过人群看去,那里缓缓走来一道瘦长身影。
轩辕姬解释:“善水师弟入门不到一年,故洞真派柳师兄替他。”
月荼仍旧不快。
他不清楚钟长岭入门只不到一年,易凌没同他说。这样临阵换对手,难道他是谁想较量就能出来比一比的吗?
说话间,柳行舟已来到演武场中央,来观战的弟子不多,他随意一扫,目光猛地凝住。
坐在远处不断向下走要靠近钟长岭的那人,不就是秋葵?
两道厌恶的目光对视上,秋葵撇撇嘴,坐在钟长岭不远处,撑着下巴看场内。
“你为何在此?”柳行舟直接问。
秋葵不屑一顾道:“你以为我是来看你的吗?我来看看圣月宗的月荼师兄罢了。”
柳行舟不问还好,一问,钟长岭回头一看,心跳骤停。
少女撑着下巴,笑盈盈看着台上两人,见他回头,亦对他笑,见着他腿上的小兽,更是眼前一亮。
“哎,善水小兄弟,你这食铁灵兽挺有意思,让我玩玩?”
“这……”
柳行舟的话还在耳边,钟长岭下意识想避开她,不料,大腿被猛地一踩,而后重量一轻。
食铁灵兽,借他腿发力一跃,径自扑进少女的怀里,后者一把接住,美滋滋。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起来!打起来!
第31章 ·
“你……”钟长岭伸手想把小兽抱回来, 秋葵已挪远了几步,“嘘,别说话, 他们要开始了。”
少年只能憋屈坐回去。
其他人都觉得有意思,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像秋葵这样有些不讲理又不叫人讨厌的女孩天生夺人眼球。就连轩辕姬也没在意, 她能看出秋葵对钟长岭没有恶意, 只是想逗他玩玩。
打量几眼后,轩辕姬重新专注盯着台上对立二人,不愿错过。
“圣月宗, 月荼。”金色眼睛逐渐冰冷。
“洞真派,柳行舟。”苍白阴郁的男人反手握上刀柄。
一声轻鸣,长剑出鞘,不似骆不寻那般汹涌剑气喷薄,森冷,冰寒,连面都结起了层层冰霜。月荼的剑,便在这冰霜寒气中,悄无声息袭来。
就在他疾冲而来的一刹那, 柳行舟动了。
习刀之人,刀出鞘一刻最为重要。柳行舟背负的厚刀极长、极重, 抽出的一瞬间,寒光连同汹涌灵力尖啸而出,一刀出,如万鬼哭, 银色刀光划破长空,猛劈下。
刀光落, 碎石起,面砖块一路崩裂而去,蔓延速度看似缓慢,然而,只有真正直面的月荼才明白有多么可怕。
这刀,竟像锁定了他似的,对方凶狠的目光亦锁定住了他,如同一只野兽盯紧了它的猎物那般,避无可避,无处可退。月荼不得不改变攻势,剑身一扬,借力卸去大部分攻势,因这一抵,攻势减缓。
然而柳行舟已欺身近前。他分明使一把巨刃长刀,却偏要近身,一人多高的厚重长刀在他手中如臂使指,轻轻巧巧。转瞬间,已变幻出十几招,无一落空,刀剑相击声如暴雨般密集,几乎连成了片。
“月荼哪里得罪他了,竟想要杀了他?”轩辕姬心中疑惑,但总归不是太虚门内之事,她静观其变即可。
周遭围着的弟子们几乎要看不清,满场凌厉刀光剑影晃晕人眼,更不用说刚修炼不久的钟长岭。
“感觉怎么样?”秋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钟长岭回头,发现她也盯着台上,他俩身边没人,明显在问自己,便诚实道:“我看不清。”
“那,你猜猜,谁会赢?”秋葵笑了起来。
她分明在笑,眼里却满是厌恶。
钟长岭道:“我不知道。”
迟疑片刻,他说:“不过,我希望柳师兄能赢。”
秋葵收回眼里的厌恶,冷哼一声,她似乎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愿意叫,回他:“恭喜你,五十招以内,月荼必输无疑。”
谁也想不到两人上来便使杀招,躲避后的凌厉攻势尽数落在防御阵法上,一道又一道攻击,防护罩不断涌出波纹,摇摇欲坠。
秋葵盯着阵法,双眼微眯,抱着小兽的手一动,一道无形灵光自指尖飞出,落在防护罩某个点上。恰巧内里两人激斗时一道剑芒同样飞溅而出,内外夹击下,那一点立刻浮现出裂纹。
“糟糕,阵要破了。”钟长岭有点慌张。
防御阵法本就摇摇欲坠,已见裂纹。下一瞬,柳行舟高高跃起,一人多高重刀狠狠劈下,月荼面色一变,长剑横起架高,身形疾退。
“锵——”
令人牙酸的金属相击声,灵力剧烈荡开,再度冲撞上保护罩。
防护罩剧烈晃动。
“最后一招。”秋葵眼睛眯起,略有些不爽,“定胜负了。”
钟长岭还记得她说过,月荼必败。
二人僵持不过数息,众目睽睽下,月荼双脚后退一步,而后终于坚持不住,重重向后飞起,摔在防护罩上。
咔嚓一声。
防护罩落下一小片碎片,猛崩裂!月荼退势不减,继续向外飞去。而柳行舟的刀光在冲垮保护罩后,依旧撕裂长空,带着破风声气势汹汹向另一侧台上袭来。
钟长岭正坐在那里,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击中。
“不好!!”
“善水师弟躲开!!”
秋葵面色一变,一跃而起。她离钟长岭最近,众人还未看清,她便已落在少年身前,一手伸出,那道汹涌攻势正正好被一只伸出广袖的纤纤素手拦下,宽大广袖衣摆皆被狂乱的风吹得簌簌作响,刀芒在她掌心涌动。
她拦下了这一击。
秋葵瞥一眼远处似乎事不关己的柳行舟,冷嗤一声。
而后,她手心重重一握,刺眼刀芒有若实体般碎开。
“不过如此。”她冷笑着将碎裂刀芒往面一摔,化为光点飘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