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长岭一咬牙,跪在地上:“师父,我曾经见过师祖。”
话音刚落,小舟中蓦地一静。
“你说什么?”万鹤笙讶然。
钟长岭道:“后殿里挂着师祖的画像,我去看时,突然想起来,我以前见过师祖。师祖来过我们村子,只不过待了一夜以后就离开了。”
万鹤笙面色更加凝重,抬手一挥,阵法包裹住整座小舟,保准没有人能听见,一道柔和灵力将跪在地上的少年托起,让他坐在座椅上,“你把事情详细地说与我听,不要遗漏。”
在钟长岭看来,师父这是高兴极了,他立刻将自己那段曾被封锁的回忆一五一十说清楚。
说完后,小舟里寂静许久。
钟长岭一直低着头不太敢看,久久没有回应,他忍不住抬起眼,悄悄瞥过去。
师父在做什么呢?
万鹤笙已经站在了窗边,似乎撤去了什么屏障,丝丝缕缕的风吹进来,将几缕长发吹得遮在眼前飘摇,目光有些哀伤。
“师父?”钟长岭小心翼翼问。
万鹤笙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抱歉地一笑:“长岭,你方才说,师祖受伤了?”
钟长岭点头:“对,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而且,师祖是个那么厉害的人物,居然会被他一个凡人背回去,还一直昏迷着,想必一定伤得很重?
“师父,是谁要伤害师祖呢?”
万鹤笙长长叹口气,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是你师祖要做一件事,他这件事,必然会得罪很多人,会有不计其数的人要杀他。”万鹤笙慢慢地说,“不仅是人,还有妖,一些妖族也容不下他。天底下所有的魔修都要除去他。”
钟长岭问:“师祖要做什么?”
万鹤笙摇头:“现在不是你能知道的时候,了解太多,又不能保护自身,只会害了自己。”
钟长岭再好奇,也只能不问了,他发觉师父情绪有些不稳,不免愧疚。万鹤笙没一会儿便收敛神色,询问他这些时日修行的情况并为他指点迷津。
直到回了宗门,钟长岭本以为二人该回漆吴山了,万鹤笙却说:“你且继续在灵谷住几日,要回漆吴山外门也可以,若要回主峰……”弯眉颦起,万鹤笙抬手在钟长岭额间一点,“回主峰也可,但修炼不可耽误,我会问你缃灵师叔。”
钟长岭猜测师父要去找师祖了,心里有些失望,又不能给师父添麻烦,便笑着答应下来。小舟送他到了灵谷,放下人后,万鹤笙乘舟消失在天际。
*
大陆西边,隔着重重直入云霄的山峦如一道天然屏障,一侧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另一侧是广袤无垠平原。
海洋辽阔,按水域又划分东南西北,各自有数小王,蛟、蒲牢、巨鲸、霸下、金蟾等,众小王之上,又有一位西海的无冕之王——蛟龙王敖灵。
敖灵喜静,自她开智掌管西海以后,西海变得风平浪静,尤其在人妖签订仁义之约后,普通渔民都敢翻山过去,在海里打些鱼虾。
然而,这份平静,今日却被打破了。
“阿爷,怎么最近老下雨呀?”
暴雨中,一个少年匆匆忙忙往回跑,从沙滩跑了很久,又爬上半山腰,好不容易回到家,一进门,少年便忍不住抱怨道。
老人说:“可不是,这天跟漏了似的。”浑浊的眼睛向外张望,“或许是龙王爷发怒了。”
少年说:“不会吧?我们这儿的龙王爷不是听说脾气挺好的吗?不生气。”
“谁知道呢?”
爷孙俩的谈话还没有进行多久,一道几乎撕裂整片长空的闪电划过昏暗黑幕,真像是这天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刺眼的白光。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道闪电已经劈在山头,脚下一阵摇晃,下一秒,剧烈雷声炸响。
西海上空,从未有过如此骇人的惊雷。少年呆愣在原地,他看见阿爷长大口似乎在冲自己说什么,但他却听不清了,伸手一摸,耳朵里涌出血来。
脚下越来越摇晃,又是一道闪电落下,下一瞬,高山轰然倒塌。
那道大陆与海的天然屏障,被撕开了一条口子,至于住在山上的普通人类,绝无生还可能。
被拦在外的重重乌云与海水顷刻间涌入,大量体型小些的水族妖兽兴奋不已,纷纷随海水潜入进去。在他们高空,一条巨大到几乎遮天蔽日的金色巨龙盘旋,它发出怒吼,顿时,天边乌云堆叠更厚,从那条缝隙中挤入山后面的平原。
那是只有水族妖兽才能听懂的命令。
“从今日起,人妖不再联盟!仁义之约已毁!”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样大的动静,很快引来了附近宗门修士查探,一小宗门掌门人谨慎飞上半空,高喝:“不知龙王这是何意?人妖已结盟,若有什么矛盾,大家可以商议商议,不要向普通人……”
话未说完,一道电光袭来,落在他身上,那人哼都没哼一声,被击成灰。
敖灵化为人形,端坐高空王座,在她身后,是乌压压一帮兴奋兵将,几乎压制不住杀气。敖灵目光冰冷,看也没看刚才那个倒霉蛋,抬手一指:“今日,占领焦图洲!”
“是!”
焦图洲为西大陆靠海最近的一块,地域辽阔,灵力充沛,最近海一带的修炼坊市名为焦图城,不少入仙门的弟子都会把家人安置在城中,慢慢的,焦图城中出现了不少世家,日趋安定。
这一日,焦图城的平静被骤然打破。
谁也不知已经平静多年的妖族今日怎么又发了疯。
乌云层层叠叠铺来,高空之上,妖兽目光嗜血凶狠。为首女子身后金光浮现,抬手一招,立刻有极粗壮闪电落下,焦图城的护城大阵在她的攻击下简直不堪一击,摇摇欲坠,裂纹逐渐蔓延开。
在城中所有人焦急的目光中,敖灵发出了最后一击。
她轻描淡写地一击下,护城阵碎,海水倒灌,妖族大举侵入,一见着人,立刻化为原型从空中扑下去,利爪撕裂脆弱肉.体,尖齿啃咬。高楼坍塌,哭泣、惨叫、怒吼,还有众妖族尖锐的笑连成一片。
城中人族修士拼死抵抗,无奈妖族入侵之事毫无预兆,即便发了求救讯号出去,其他洲也难以赶来支援。
今日不凑巧,焦图城城主不在城中坐镇,敖灵托着下巴,笑容深深。
她算好了,人妖不能闹翻,妖不能离开人,人也不能完全与妖对立。她这次特地挑选,杀的都是普通人或法力低微者,再下回,便挑高层次些的。左右她在西大陆,不侵.犯到天玑真人那片,等她杀够了,杀到人类怕了,再表示谈和,到那时,人族自然会乖乖替她找出害死敖月的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总是看不到自己的更新呢……
托腮
我十二点真的准时更了,但是每次都是刷不出来,好像没写一样,落泪……
第33章 ·
“蛟龙王, 你背信弃义!你撕毁契约挑起争端!你不会有好下场——”
有一人族站在尚存的半边城楼顶,同其他人一道拼死抵抗,他斜劈下一道柔软长鞭, 熊熊烈火从鞭尾涌出,横扫下正往上爬行的一大片小妖。一片凄厉惨叫声中, 那人仰天怒吼。
“报应?”敖灵喃喃自语, “杀了我姐姐的人都没遭报应呢, 我怕什么?”
人妖之间终有一战,敖灵丝毫不在意,她现在不过是提前做个预警罢了。
那朝她怒吼的人, 也慢慢淹没在妖族大军中,被肆意吞食。
*
西海蛟龙王敖灵撕毁契约,主动挑起战争,不过一日便占领了焦图洲。很快,焦图洲便成了人间炼狱,妖物许久未食人肉,一开荤自然忍不住。宝物皆被搜刮,活下来的人族不是被投进大牢就是被充作奴隶,一片生灵涂炭。
敖灵并不阻止焦图洲中人发送求救讯息, 相反,她更希望这些人把事情宣扬得更大些, 将妖族名声传得更广些。
整片西域,大小宗门无数,皆以伽罗圣教为首,一洲覆灭的消息, 自然迅速传到了伽罗圣教耳中。
“岂有此理!妖族简直欺人太甚!”
伽罗圣教总坛内,阎摩长老勃然大怒, 他坐在教主摩达罗下首第一位,性焦躁好斗,善武,一听得消息,本就憎恶妖族的他恨不得立刻动身,铲平西海。
摩达罗抬,制住他的叫骂。他端坐上首,眉心一颗朱砂,面庞圆润,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他轻声问:“依诸位看,该当如何?”
阎摩长老道:“应当联合各派一起发兵,镇压蛟龙王敖灵极罪大恶极者。”
妙圣长老:“我与阎摩长老同议。”
洛伽长老:“不可中妖族圈套,西海附近各洲平民百姓居多,若战争挑起,将死伤无数。”
阎摩长老一听便要发怒斥问:“那你的……”他还没说出口,上居高位的摩达罗又一抬,阎摩长老便像是被堵住了嘴似的,卡了一瞬,忿忿不平地闭上嘴。
洛伽长老继续说:“不若先与敖灵谈判,期间将西海附近百姓移走,并点兵将联络众派准备战斗,若谈不成,我等也早有准备,倒也不怕他。”
摩达罗颔首:“善。”
他同意了洛伽长老之言,这便说明摩达罗并不打算息事宁人。若真在妖族面前低头,伽罗圣教还有何威严在。
一众长老心中有了底,纷纷出言献计。一洲覆灭之事不小,海族中那些巨兽还未上岸,若真要发兵,还得联络其他各洲才是。
谈论过后,摩达罗下令,洛伽负责联络各洲各派,转移百姓,并与敖灵谈判。阎摩长老负责点齐兵将,聚集各派人士练兵布阵。
双方各自领命去了,出了远处,阎摩叫住洛伽,奇道:“真想不到你居然也赞同发兵,我以为你又要说些什么忍耐的话。”
洛伽静静微笑:“非也,妖族杀戮普通百姓,我等怎可袖旁观?”
“是这个理。”阎摩长老兴奋,又有些得意,“你曾也说过,妖与人需联合,现在还不是改了主意?”
洛伽摇摇头,笑容无奈:“此一时彼一时,此事,妖族不义在先。”
两人又聊了一会,洛伽目送阎摩兴冲冲离开,他乘着一朵莲花,飘回自己居住的山谷中。
见他回来,一少年立刻迎上前行礼,洛伽将他扶起,二人一前一后往院内走,洛伽随口道:“明日,你随我出去吧,去处远些,现在去备好行囊。”
少年惊讶,抬起一张艳丽面庞:“师父,敢问此行去何处?”
洛伽问:“罗睺,你以为何处?”
洛伽曾放言此生只收十八位徒弟,却为罗睺破了誓言。罗睺是洛伽座下十九位弟子中最聪慧,最心狠的一位,深受洛伽看重,也常常受他考教,听师父这样问,罗睺想了想,道:“前几日,教主亲自吩咐让师父前去议事,能惊动教内的大事无非近日西海妖族作乱,师父现在要出远门,想必是为了此事。”
洛伽嗯一声,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又问:“以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罗睺道:“伤我人族,妖族自然要付出代价。不过那位蛟龙王喜静,并非好战之徒,突然入侵,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可从此处寻找契机。”
洛伽点点头:“所以,明日你得与我一同去找这个契机了。”
罗睺好动,前些日子才被罚了禁闭,正闷得慌,他丝毫不怕面对妖族,兴奋道:“多谢师父,我这就去收拾。”
远在万里之外的万鹤笙长睫微微眨动。
如她所愿,洛伽要带着罗睺这具化身去见敖灵了。
敖灵的心思很好猜,她无非是想震慑人族一番,要点好处,逼出凶,再全身而退。
可惜……由不得她。
人妖积怨已久,以她一人之力强行联盟,心中难免有怨,总得给他们一个发泄的出口。
自从钟长岭告诉她自己看过藏锋仙君画像便恢复记忆后,万鹤笙便把画像随身带着,更封存了钟长岭的这部分记忆,以免他说出去。
藏锋当年路过这片村庄,或许不是偶然……
钟长岭无知无觉,他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好像没有,第二天照旧和师姐师兄们一块儿看其他人比斗。
除了柳行舟这个疯子,其他人皆点到为止,这就显得被毁了本命法器的月荼更倒霉,也无人愿意接下柳行舟的挑战。就连洞真派的弟子们自个儿都有些胆寒,生怕柳师兄又发疯。
除了一个不怕死的。
上一轮比拼的两人风度翩翩下去,输了的那人心里虽有些不舒服,赢家却也给输家留足了面子。周围押注的人还没散开,忽然又见一少女上台,一身红衣,笑意盈盈,她望向台下某个角落中站着的黑色身影,扬声道:“柳师兄,可敢与我一较高下?”
热闹的人群瞬间寂静,众人哑然,一双双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不少这些时日与秋葵交好的众派弟子有些着急,想让她下来。
这几天月荼心里有火气,哪怕没了本命法器,他也照旧接下挑战,赤空拳依旧无一败绩,叫其他人对他的评价高了不少。
但这也显得柳行舟更加可怕。
秋葵何必对上他呢?
被点名的柳行舟抬起死气沉沉的眼睛,他整个人都是苍白的,和台上明艳少女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对视间,杀气四溢。
半晌,柳行舟勾起唇:“好啊。”
秋葵也在笑,似乎不经意地说:“柳师兄,不妨我们订个协议,在这台上,生死不论!”
这话一出,众人又静了静。洞真派一位长老也在,忍不住斥道:“胡闹!切磋一事,点到为止。”因大家都在看,他收敛了些,秋葵被训了一顿也没有不高兴,笑道:“长老莫气,我说着玩的呢,对吧?柳师兄……”
柳行舟点点头,一跃飞身上台。
但谁看不出他一点都不想把刚才那个口头契约当成玩笑。
钟长岭忍不住有点担心,一个救了他,一个教他功法,可偏偏这两人有仇,还是大仇,偏向谁都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