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枫雪已经猜到了母亲要说什么,惶恐地攥住她衣角,嗫嚅道:“母亲,我……”
姜乌鹊制止了她。
姜月明再怎么被痛苦缠身,也明白了姜乌鹊的未尽之意,他吃力地摇摇头:“宗主之位只有交给笙儿,才能将太虚门保存下去。”
姜乌鹊知道不可能一步成功,她道:“既如此,我只求你一次,给小雪一个护身依仗。”
“阿姐想要什么?”
姜乌鹊的眼泪慢慢收回,她一点点握住了姜月明冰凉的手。
“龙珠。”
当年魔神身陨,不少魔族消失不知去了何处,还有些陆陆续续出来作乱,被仙门不断或封印或杀死。七派势力成立之初动乱过几次,又逐渐平歇下去。
不过,千年前再度爆发过一次动乱。有一魔龙为魔神坐骑,破阵而出,当时天下无人能敌,任由它流落在南洲大陆恣意妄为。姜月明与顾辞酒师兄弟联手护城,起初屡屡败退。战乱中,师兄弟二人各自领悟其道真谛,实力大增。姜月明回城斩妖,一举扭转败局,而顾辞酒则前往魔龙窟独自斩龙。
谁也不知顾辞酒如何做到的,总之,七日后,他出现在妖兽叛乱已平歇的城外,身上还沾着龙血,从袖里乾坤中,将硕大如山的龙尸丢在地面。
从那以后,藏锋仙君一剑斩魔龙之名传遍天下,成了他人口中的天下第一剑修。
魔龙身怀龙珠,姜月明坐上宗主之位第一天,顾辞酒将那颗龙珠转赠给了他,以此为贺礼。
“可。”姜月明没有不舍,他说,“待我去后,龙珠会交到雪儿手中。”
秋枫雪含泪道:“舅舅,我不要。我只要你活着。”
姜月明依旧是平静到冷淡的神情:“你们不必难过,生死自有定数。”
“舅舅……”
“我想休息一会儿。”
姜乌鹊叹口气:“你且好好养伤,其余的不要操心。”
姜月明:“好。”
母女二人出了宫殿,秋枫雪不安地倚在母亲身边,自责不已:“舅舅伤得这样重,我竟不知道。”
姜乌鹊同样难过,却还要打起精神来,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派童儿去了一趟漆吴山,只道自己有事相邀,又得到一个峰主偶有所得闭关的回复,便知道,万鹤笙还未回宗。
在她们离开后,宫殿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影。
邬陶沉默地坐在姜月明榻边,仔细替他梳理经脉中狂暴的灵力和隐约缠上的魔气。他能察觉出,这具躯壳已经油尽灯枯了。
宗主会死。
他若死去,世间便再也没有第二个宗主了。
邬陶跟在宗主身边的时日不多,却早已为其折服。他不愿看宗主离去,又想到自己偶然间看到的法子,心一横,跪拜下去:“宗主,弟子有一事相求。”
姜月明的状况很不好,邬陶替他疗养倒还松快些。他早已停了测算,更是将自己因所修术法而下意识地对将来的预感也封住了,问:“何事?”
邬陶颤抖着唇,一双已成腥红之色的眼里满是痛苦,他心里挣扎,却还是说了出来:“请宗主……夺舍我。”
“你胡说什么?”姜月明沉默片刻,轻声斥责他,“这样恶毒的邪门歪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夺舍之法,传闻中魔门的邪术,身死之际,将自身魂魄强行融入活人或将死之人的肉.身中,被夺舍之人的魂魄轻则封在原身内,重则魂飞魄散。这门夺取他人肉.身的术法极其恶毒,即便魔门内也轻易不能使用。
不过,这夺舍之法并非万全,魂魄离体后自然脆弱,修为高深者无法近身,即便得了也难以圆融如意,若夺舍修为低下者或是凡人倒是简单,可那相当于重修一回。因此,不是逼不得已,魔门也少用这个法子。
似邬陶这般修为不高、资质万中无一,又自愿献出肉身者,少之又少。
邬陶说:“这是魔门法术,弟子明白。可是,只要能救宗主,魔门法术又如何?”他的声音还在打颤,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依旧纯澈,“宗主,弟子是自愿的,弟子不过一小小杂役,要是没有意外,活个一两百载就该寿终,又卷进了那样的大事里。是宗主不嫌弃我……”
“宗主,您夺舍了弟子吧?弟子不会反抗的,您封印弟子的神智也可以。”
姜月明闭着眼,半晌,也只又说了一句:“胡闹。”
邬陶摇摇头:“没有胡闹,弟子真心实意。”
他知道宗主向来心善,若他不愿,自己也没有办法,想到离去不久的赤练仙君,他沉默下来,又一次替宗主梳理经脉后,这才告辞离开。
*
万鹤笙对妄空山顶发生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她目睹了邬陶忠心到愿意舍身的进言,心念一动。
邬陶竟然知道夺舍之法?
她替姜月明寻了些续命用的天材地宝,本该慢慢往回走,想知道姜乌鹊到底有什么底牌,不过,若是邬陶自愿让姜月明夺舍……
或许事情还要好办些。
一路向南前行,日光渐暖,越是往前越是温暖如春。万鹤笙嫌飞舟速度太慢,干脆落下去,寻个荒山布下一次即毁的传送法阵,不出半日,立刻来到了主宗内。
她悄无声息回到主峰,漆吴山顶,两朵并蒂莲正在沉睡。
他们身下已经长出一节又一节的莲藕,身边荷叶茂盛,每一片都是上好的灵药。不难想象,这两朵花彻底长成后又该有多强盛的药力。
万鹤笙运起灵力,将水缸附近的数块白玉地砖撬起,铺就一方小水塘,注入灵液甘露。
并蒂莲早就被她的动静惊醒了,知道自己可以挪到大点儿的地方居住,更加高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万鹤笙含笑听着,在他们兴奋的话中轻声道:“从前,我也不求你们做些什么,只是现在,我有要事,还需要你们帮忙。”
小点的那朵立刻道:“真人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们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大点的那朵出乎意料没有接话,娇嫩的花瓣微微颤动。
她在害怕。
他们俩还没化形,法力低微,能拿的出手的,就是他们自身。
真人能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必然是需要他们的药力。
果然,万鹤笙说:“宗主伤势严重,我需要一节莲藕,和一些荷叶替他续命。”
千雪娇这样的莲花世上只剩两朵,无比珍贵。可这样的珍贵放在两朵并蒂莲自身看来,却讽刺得紧。
大一点的那朵莲花笑道:“真人不必担忧,既然是真人想要,真人便拿去好了。”
她时刻都在担心,自己和弟弟会被摘去炼药,如今这一天真的到来,她反而松了口气。
莲藕,莲叶……
即便是续命,也不过摘取荷叶与藕罢了,他们俩还是安全的。看起来,真人还是打算留着他们。
弟弟想要说什么,被她用莲叶捂了嘴,不让说话,她忍着剧痛,从身旁摘下数片莲叶,又取下一节莲藕,以叶子托了,送到万鹤笙身边:“请真人收下。”
“委屈你们了。”
姐姐连忙道:“能替真人分忧,是我们的福气。”
万鹤笙没有客气,接过后,在水塘内又注入不少灵力,并指为刀,刻下凝聚灵力的法阵,一切做完了,她才小心地将两朵莲花移植到水池内。
放在以往,两朵莲花早就兴奋地打闹起来,但现在,他们谁都没有心思说笑,勉强应付着对方。
直到万鹤笙离开,荷塘内才传来稚嫩又委屈的哭泣声。
“莫慌,修炼一段时日就重新长回来了。”
“可是……可是,你不疼吗?”
“疼也无法。”姐姐说,“真人待我们这样好,给些莲叶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况且,是为了给宗主续命,几片叶子而已。”
那天晚上,她汲取了名叫莲姬的莲花妖的妖魂,早该化形,可她一直压抑着,宁愿将溢出的妖力注入在自己胞弟身上,或是多长些荷叶,也不愿早早化形。
千雪娇何其珍贵,垂涎者众多,即便她自信化形后妖力可大增,也无法保证能在重重觊觎中护住他们自身,倒不如先低调地在漆吴山顶待着,等阿弟一道化形。
“可是……可是……”小点的莲花总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他们只是被养着的莲花儿而已,按理说,主人供他们那么久,拿些报酬理所应当,换其他仙人养了什么花草灵药,直接摘取,哪里还会同那些被养着的商量?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好了,这话不要再说。”女孩冷淡的声音提醒他,“在峰主面前,一句蠢话都不许多说。”
他只能答应下来。
*
万鹤笙悄无声息出去,又悄悄回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取了不少灵药上妄空山,却在山顶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拦下。
“真、真人……”那少年仰起头来,红色眼眸真挚,“弟子有要事相求。”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本海王又要给一个基友打广告啦
推个文,喜欢大女主的可以康康
作者:装盘烤鱼
文名《将军她拒绝登基》,是一篇星际文,封面贼拉好看,那篇星际文也很特殊,会有一些未来的东西方文化竞争的要素
第73章 ·
跪在万鹤笙面前的少年, 正是邬陶。
邬陶怎么也没想到,赤练仙君竟然拒绝了他的请求。
赤练仙君明明是宗主的姐姐,她分明也心动了, 可为什么她又拒绝了?
秋长老心地纯善,但……赤练仙君并非循规蹈矩的纯善之辈。
邬陶自来就活得很卑微, 谁对他好些, 他便想百倍, 千倍的还回去。宗主知道他染了魔气,还替他几次打算,又在那不知名的东西前保住了他, 他便一心一意要报答。
可他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他还有一具年轻的、经过洗炼后资质上佳的身体,他愿意献出去。
“……就是这样,弟子,弟子自愿让宗主夺舍。”邬陶垂着头,不敢看天玑真人。
似这般高高在上的仙人,他连多看一眼都怕玷污。
他只与天玑真人见过几次,宗门内很多人都说她好, 也有人说她不好。邬陶不知为何,每次和她碰面都有些害怕, 他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宗主亲自教导的师侄,气势自然强盛。
如今,他老老实实跪在天玑真人面前,依旧忍不住打颤。
那是从骨子里溢出的, 无法克制的恐惧。
“这方法,你只和本座说了么?”万鹤笙的声音很轻柔。
邬陶摇摇头:“弟子问过宗主, 宗主不愿意,弟子又问了赤练仙君,赤练仙君也说不妥。”
万鹤笙轻轻叹气:“既然宗主不愿,你来问本座也是无用。”她的话语分明轻柔,哀伤之意却满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宗主他自有安排。”
邬陶怔怔地跪坐在地。
“宗主也说,生死自有命数,可是……这命数,有这么重要么?若让宗主夺舍了我,怎么就不是命数了?”
万鹤笙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用一种邬陶看不懂的眼神注视了他很久,就像一个慈和的长辈,在看着不听话闹事的孩子那样。“不要再胡闹了,下去休息吧。”
“弟子没有胡闹……”
“下去吧。”万鹤笙却依旧只是用那种宽容的口吻让他离开。
邬陶仰着头看她,慢慢行了个礼:“是,弟子告退。”
妄空山太高了,他往下慢慢走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悲怆感。
待他离开了,万鹤笙耳畔才忽然响起一道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你为何不让他夺舍?”
姜月明一定知道些什么,却不愿意说,他的寿数将近,若他彻底死去,那些机密再难得知。
万鹤笙只道:“他若真心想让宗主夺舍他。不必求我,也会有其他的法子。”
残魂一想便懂得了她的打算:“虞知微?”轻笑一声,他随口点评道,“尚可一用。”
女子慢慢向大殿走去,素色长袍在云雾缭绕中看不大清楚。
仙门尤其以太虚门为主,讲究道法自然,顺应天道,她正如一位最标准不过的太虚门长老般,一呼一吸似与云雾潮汐吻合,和前世那位冰冷无情的左护法没有半分相似。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你也修了分魂之法?”
相较于这位魔神难得的震惊,万鹤笙平静多了:“是。”
“肉身死去,则魂魄离体,魂魄必须依附肉身存在,可偏偏又有夺舍之法,让魂魄可以进入另一人的肉身继续存活。”万鹤笙道,“这实在不合道理,我想不通,便亲自试了试。”
“可有感悟?”
“摸到了一些门道。”说这话时,万鹤笙正好踏入大殿,迎面碰上站在院中舞剑的秋枫雪。
少女一身七彩宝衣,灿若霞光,手持双剑立在院中,她心如明镜,眼神亦清透如稚童,彩衣翩飞间,凌冽剑意无声无息搅碎周身云雾。
万鹤笙站在门口,等少女练完最后一式,收起长剑,她才走进去:“秋师妹的剑法更精妙了。”
“师姐?”秋枫雪有些雀跃,“师姐何时回来的?”
万鹤笙笑道:“前几日才到,因有要事。”二人一同向里走去,秋枫雪想起自己母亲的话,有些紧张,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小声道:“舅舅的伤更严重了。”
万鹤笙:“我寻了些灵药回来。”
宗门内天材地宝从来不少,单单主宗内一条灵谷,便有灵草珍药数万种,更不用说各个山头又有独立的药田,药坊。即便有些珍稀事物南洲境内没有,也可通过和其他宗派交易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