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桑狸
时间:2021-12-07 09:41:45

  他神情寥落,轻叹:“那时我不知道该怎么讨女孩欢心,只知她爱吃这个,就每天买来给她吃,她每回都笑吟吟地接过去。我那时正是初入仕途举步艰难的时候,我总想着什么时候能熬过这一段,出人头地手握权柄。可我万万没想到,其实那时才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辰光。姮姮会情真意切地对我笑,可是后来我得到了她,她却再也没那样对我笑过了。”
  梁玉徽听得心酸,忍不住哽咽。
  梁潇把手收回来,含笑望着梁玉徽,道:“你哭什么?你看,姮姮吃了啊,她很爱吃这个的。”
  梁玉徽隔着泪眼朦胧低头看去,见那几颗樱桃好好地躺在油纸包,一颗也不见少。
  她的思绪有些迟滞,愣愣看向梁潇,见他温脉含情,冲着窗里道:“明日我还买这个给你。”
  梁玉徽眼睁睁看着梁潇迈着轻快步伐离去,秀眉拧皱,看向身侧的姬无剑。
  姬无剑亦是忧心忡忡,相顾沉默半晌,才道:“让御医来给殿下看看吧。”
  御医来看过,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道郁极损心,开了几副护心调气的药。顾时安和虞清每日堆给他数不尽的奏折,他也老老实实地批复,头脑清晰字句流畅,看不出半点疯癫。
  可就是每日风雨无阻地要下山去买蜜煎樱桃,再亲手递进窗里,在窗边站一会儿自言自语。
  梁玉徽想起幼年在吴江河畔听过的离心症,风月女子妄托痴心,却被负心郎抛弃,终日浑浑噩噩,未及便得了此症,其余时候状若常人,可就是坚信情郎仍在身侧,不曾离去。
  她向御医提过,御医却只是摇头,道摄政王绝没有得离心症。
  这般蹉跎了半个月,始终毫无进展,就在众人皆无法时,崔太后来了。
  她住在西郊别馆数月,其实梁潇并没有限制过她的自由,她想走便走,想回京便回京,只是碍于形势,不得不舔着脸赖在这里,伺机说服梁潇放弃代王梁祯。
  崔太后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等来姜姮的丧讯,等来梁潇吃斋念佛的密信,直到等来他疯癫状若离心的消息,才知时机到了,令人备车舆赶来。
  山上气氛凝滞,自宣思茂和虞清往下,文武朝臣皆愁眉不展。
  崔太后摒退众人,独自去厢房找梁潇。
  茜纱窗前藤影凌乱,梁潇果真如众人所说,垂袖站在那里,不时传出几句柔蜜浅笑,对着虚空絮絮低语。
  像个疯子。
 
 
第63章 . (2更)   姜姮就要临盆……
  崔太后慢慢走近他, 还未言语,便听一道冰冷漠然的声音直刺过来:“滚!”
  八年前的那个王府的落寞庶长子需得躬身谨慎为人,绝无可能有这等气势。
  崔太后勾唇, 她就知道,梁潇是没有那么容易疯的,他这样的人,自始至终活得比谁都清醒,都精明。
  她不恼,放轻缓了声音:“你回过头,看看我是谁。”
  梁潇的身体微僵,缄默良久,倒是没有再发怒, 只是疏离道:“你走。”
  崔太后拖曳着潞绸阔袖绕到他的身侧,眷眷端凝他的侧容,蓦然叹道:“辰景,我一直以为我们才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我们该相互依靠,彼此信任的。姜姮算什么?小时候我们相依为命的时候, 姜姮又在哪里呢?”
  梁潇身体紧绷, 面部轮廓凌厉,如覆寒霜。
  崔太后忆及往事, 那张华艳的脸上罕见露出些许怅惘追思:“辰景, 你十几岁的时候, 我曾偷偷去看过你。那时我远远见到姜姮,我就不喜欢她。她跟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出身好,自小有人疼, 把她养得烂漫天真,笑容明亮到刺眼。”
  “凭什么?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她天生就要占尽好处?我们手中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一点点熬尽心血挣来的,赌上身家性命抢来的。她呢?你指望这样一个世家贵女能懂你,理解你,与你哀乐相通吗?”
  她历来善蛊惑人心,在梁潇耳边娓娓而叙,以为轻易便能让他投入自己的怀抱,就像八年前,她以旧情相劝,最终劝得梁潇站在她这一边。
  而后数年,两人并肩作战劈荆斩敌,他为她除祸患、平障碍,她把他一手捧上摄政王宝座,那样的日子多好,她能安枕无忧,高高在上享受卑微世人的恭拜。
  崔太后想到这些,流露出的情更真挚了几分,将手轻轻抚上梁潇的手背,喟然叹息:“辰景,这世上只有我懂你,我是你的阿姐啊。”
  阿姐。
  这两个字曾是梁潇心中难以触动的伤痛。那窘迫孤冷的童年,挣扎在吴江河畔的旧日岁月,唯有阿姐给予了他温暖。
  八年前与阿姐重逢时,他是欢喜的。
  他们闭门说了许多体己话,各自倾诉这些年经历的困苦折磨,彼此抚慰,他一度以为重拾回亲情。
  直到崔太后试探地向他提出,让他去刺探新政党的行迹和来往书信。
  他如浸冰雪恍然惊醒,看着面前眉目柔善却暗蕴精明的阿姐,倍感失望。
  梁潇没有出卖新政党,但新政党中某些败类却在事发后想要把他推出去替辰羡顶罪,他在大理寺天牢里受尽酷刑,父亲弃之不理,生死攸关之际,阿姐出现救了他。
  那一夜阿姐把伤痕累累的他扶出天牢,夜风凛冽,幽月疏凉,阿姐将自己的大氅披到他身上,给了他这残忍尘世里仅余的一点温暖。
  从那一夜起,他就暗下决心,不管阿姐变成了什么样,不管她想要的是什么,他都会不遗余力地替她夺来。
  那是他生命至关重要的分界点,自那夜以后,他便走上了一条与从前全然不同的路。
  他没有亲自参与对新政党的诬陷屠戮,但他事先知情却没有提醒,冷眼旁观他们一个个被逮捕、定罪、诛灭。
  他将一颗曾经热过的心彻底封存,以冷漠面对这荒谬可笑的人间,不择手段往上爬,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终于走到今天了。
  看上去求仁得仁,可是他却感到了无边的厌倦,竟开始怀念起少年时的自己。
  梁潇闭上眼,轻轻将崔太后的手甩落。
  他的声音里含着深浓的疲惫:“当年诬陷我的人是林芝芝的父亲林苑,我在调查谢夫子的时候查到了一些边角料,原来这位林苑并不简单,名为新政党,暗地里却与崔家瓜葛万千,当年他伏诛,恐怕不单单是被污蔑获罪,更像是被灭口吧。”
  崔太后的脸色骤变。
  梁潇懒得回顾,凝着细棂窗格,道:“我不会再继续往下查了,请阿姐放心。”
  崔太后一时语噎,警惕地觑看梁潇的神色,不敢再擅言。
  梁潇觉得累了,烦了,终于冲她道:“你能不能离开这里?这是我和姮姮的地方,她不会喜欢有外人在的。”
  崔太后恼怒,却不敢在他面前发作,拿他无法,只得转身要走。
  她心里很沮丧,未曾依照设想动之以情,反倒被他将了一军,溃败千里。她想起代王梁祯也在玉钟山上,那孩子瞧上去有心眼极了,定然是要来笼络讨好梁潇的,却不知到时候梁潇会不会像对着她时那么冷硬心肠。
  她不安,脚步微顿,有了些想法。
  梁潇这般疯癫,不过是因丧妻之痛,不如就告诉他姜姮还活着,借此笼络他,让他乖乖听自己的话。
  但这个念头尚未完善成形,就被崔太后给否定了。
  且不论姜姮假死外逃,她是帮凶。就算梁潇不与自己计较,把姜姮找回来,那不是更麻烦?姜姮心向新政,对梁潇又有那般可怕的影响,若梁潇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到时候的局面只怕会比现在更糟。
  起码如今的他濒临崩溃,总会有可乘之隙,让她伺机培养自己的势力。
  崔太后打定主意不说,步履沉重地往院外走,迎面正对上一人。
  御医给梁潇开了些护心调气的药,梁玉徽亲自在炉火边盯着煎好,正给他端来,冷不防见到崔太后,忙要屈膝行礼。
  膝盖刚刚打了个弯,就被崔太后抬手扶起。
  她看着梁玉徽,柔善一笑,道:“在西郊别馆住了那么久,怎得不常见你?”
  梁玉徽眉间拢着伤戚,强颜道:“曹郎遭歹人暗算,昏睡不醒,我在照顾他。”
  崔太后搀扶她的手一僵,眼底漾过些不自然的神色。
  曹昀是被谢晋所伤,谢晋是受了她的驱使。
  崔太后感觉冥冥之中,命运在戏耍她,让她机关算计却陷入孤立无援、危机四伏的境地。
  幸而梁玉徽心思浅薄,又被伤忧占据了心神,没有察觉到崔太后的异样,心不在焉听她对自己嘘寒问暖了一番,敛衽躬身送她离开,迫不及待将药端给梁潇。
  梁潇仍旧是那个疯样,每日要去买一包蜜煎樱桃,隔窗对着虚空念念有词,时而温柔,时而嬉笑,仿佛那里面真的住着个活泼娇蛮的女孩儿,喜吃甜食,喜好言谈,需得被人捧在掌心日日哄着。
  如此又蹉跎了几日,连崔太后都放弃径直下山去了,日落黄昏时,小院子里走进来一个人。
  梁祯今年刚十四岁,幼丧生母,是被淳化帝的一个贵人抚养长大的。
  后来冯美人看中他聪颖俊秀,仗着帝王宠爱,生生从那位卑的贵人手里把梁祯抢了过来。
  其实那贵人待梁祯也不怎么好,她受帝王冷落多年,幽怨扭曲,喜怒无常,年纪小小的梁祯在她身边讨生活,很是不易。
  冯美人倒是待他极好,因她得宠,富有阔绰,一应吃穿用度皆给他最好的。
  在冯美人身边的那几年,可以说是梁祯幼年时最快乐的辰光。
  可惜好景不长,冯美人被废,幽禁行宫,再不得见天颜,年纪轻轻的他因为曾经卷入夺储一事,而遭当时的崔皇后记恨,处境甚是艰险。
  他记得那时他才十岁,身边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内官,悄悄对他说,靖穆王放了冯美人一条生路,坊间皆传两人有私情,让梁祯去求梁潇,让他救救自己。
  一日午后,梁祯躲在崇政殿外,瞅准梁潇进谏后出殿,跟上他的脚步,一直跟到顺贞门。
  梁潇的步伐不急不缓,臂膀抬得不高不低,阔袖一角轻轻掠过地面,沾了点尘埃。
  在顺贞门前,勾当官核验过他的鱼符,吩咐禁军开门,两扇厚重漆门轰隆隆大敞,他却站着未动,微偏了头,道:“殿下跟了我一路,若再不上前,我就要出宫了。”
  梁祯方才怯怯地走到他跟前。
  淳化帝的这个儿子自幼存在感便极低,但生得极好,秀眉星目,薄唇粉腮,妥妥一个如玉美少年。
  只是常年仰人鼻息艰难生存,眉眼间总有股怯意,眼珠滴溜溜转,极会看人脸色。
  他见梁潇并未露出厌烦之色,便壮着胆子轻声说:“我年纪不小了,想自请去封地,我对封地没什么要求,多么贫瘠偏僻都可以,我会安分守己的,不会挡任何人的路。”
  梁潇目光沉沉落在他的身上,幽邃曈眸中若有波漪荡漾,掩藏着一股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低眸看着稚弱瘦小的梁祯,沉默许久,才道:“殿下才十岁。”
  梁祯手心里腻着一层冷汗,没明白他的意思,怔然道:“十岁……怎么了?”
  梁潇目中流露出怜悯,道:“十岁,过分懂事了些。”
  梁祯闹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辨不明白他究竟愿不愿意帮自己,只见他冲自己笑了笑,道:“代王如何?”
  梁祯茫然少顷,立即反应过来,惊喜万分,生怕梁潇反悔,忙冲他点头。
  自那日起,一别四年,梁祯蛰伏在代地,昔日孩童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应召而归。
  他已经在别馆住了许久,摄政王迟迟不归,另立新君的议程就此耽搁下来,他的处境渐变得尴尬。
  已经走到这一步,若他不能顺利登基,那金陵城里的荣安帝和崔太后绝不会容他。
  他好像回到了四年前,要再为自己挣一份生路前程。
  梁祯轻轻走近梁潇,不敢靠得太近,离他三丈远,轻唤:“堂兄,请您节哀。”
  梁潇正斜倚窗前,闻言连眉梢都懒得抬一下,淡淡道:“你们可真够烦的。”
  梁祯一滞,面上流露出些许惶恐,低下头,声音嗡嗡:“堂兄,我曾见过嫂嫂一面,她是个温柔可亲的女子,想来她若泉下有知,必不希望堂兄为她终日消沉。你身在高位,身兼重任,勿要过分伤心而延误了政事。”
  这话说完,他立刻便觉得有些不妥当,言辞间透出些急切,吃相很是难看。
  但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与梁潇周旋下去。
  梁潇亦如四年前,静静盯着他,眼中涌过些晦暗沉澜,让人看不懂。
  看了许久,梁潇好似累极了,干脆弯身坐在窗前石台上,抬头继续看他,冷声道:“你可知,那位子不是好坐的。我是摄政王,军政大权皆在我手,能调遣天下兵马的虎符也在我的手里,你不过就是个傀儡皇帝。”
  梁祯将下颌压得低低,显得谦卑又听话:“我唯堂兄马首是瞻。”
  梁潇挑眉,似是有些意外,凝望他许久,笑出了声。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能将梁潇请下山的竟是代王梁祯。
  梁潇依旧是寡言冷戾,暴虐无常的,他虽奉守姜姮留下的遗言,不曾大肆操办她的丧事,却下令民间三年内不许婚嫁。
  消息传到大燕西南边陲的槐县时,姜姮的肚子已经很大,还剩十几天就要临盆。
 
 
第64章 . (1更)   我想回去了
  姜姮和辰羡在平绥住了些时日, 往官府递了手实,办出流民户。
  到底还是沾了乱世流离的光,各州县都在敦促百姓勤事农桑, 对于流民户的办理并不严苛,辰羡给县丞塞了些银两,县丞将两人单独让进一间耳房里。
  听闻两人要办兄妹户,县丞看向姜姮的目光颇为耐人寻味。
  他原先和那商队首领一样,打眼一看就觉得这两人是私奔出来的,可竟要以兄妹相称,那小娘子明显是有孕在身啊。
  县丞不禁有了些绮丽猜测,这小娘子生得仙姿佚貌,又是一口官话, 别不是哪个京中显贵豢养的金丝雀,怀了孕叫主母赶出来才流落至此。
  这般猜测,让这个年逾不惑好些颜色的小官有了些心思,看向姜姮的目光愈加放肆。
  姜姮原本是戴着帷帽出门的,进了这屋才将帷帽摘下,眼见对方色鬼上身, 又默默把帷帽戴回去。
  县丞欲要冲她说什么, 辰羡抢先一步道:“县丞恕罪,方才我有所隐瞒, 这并非我的妹妹, 而是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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