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桑狸
时间:2021-12-07 09:41:45

  姜姮安静听完了他的话,如同听他讲书,甚至面呈思索之色,想了许久,郑重道:“我要回去,我要和我的家人一起挨饿受苦。我不需要你给的锦衣玉食。”
  梁潇霍得扬起手要打她,她不闪不躲,直迎上他的掌心。
  巴掌终究没落下来,梁潇的手在半空中紧攥成拳,握得“咯吱”响,颇有些磨刀霍霍的意味。
  他森凉盯着姜姮,连声称好:“你既这般有骨气,我便成全你。”
  说罢,他松开姜姮,挟起散落床边的衣衫,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天亮时,姜姮才明白他说的“成全”是什么意思。
  院中所有侍女被驱逐,数个管事婆子进来,里外翻捡将所有吃食全部搜罗走,香鼎、茶匣、手炉、罗衣……凡是堪享用的物件都被撤走,连床上绵褥、被衾、粟心枕都被拿走,寝阁里霎时空空荡荡,只剩下几张桌椅和一张床。
  姜姮伏在煴香几上看她们折腾,待折腾完了,侍女给她端进来一点吃食,粗瓷碗里盛着菜汤,半点油星不见,只有几片叶子飘在清寡的汤汁上,散出极难闻的味儿。
  她蹙眉,把头扭到一边。
  侍女面无表情道:“殿下吩咐:‘只要饿不死就成。’王妃还是用了吧,这是一天的吃食。”
  姜姮不肯吃,侍女也不与她多废话,撂在桌上就离开了。
  阁门重重关闭,落下铁锁,阻断了最后一丝光明。
  栖身在黑暗中,满室清寒,姜姮反倒轻松了,她知道,这些年梁潇总是恨她,不甘,瞧不起她,觉得她不配做他的妻。
  一切皆有根源。
  当年辰羡出事时,靖穆王府其实提前得到消息了。
  是远在闽南的姜府先被抄,姜国公被秘密押解进京,与姜家和靖穆王府过从甚密的卫王被软禁,大理寺日夜不休酷刑拷打,从被抓的朝臣嘴缝里抠出了靖穆王世子。
  王府已被监视,逃跑无望,老王妃叫来了姜姮和辰羡,说姜梁两家藏匿了些势力在民间,虽救不了辰羡,但可以伺机把不起眼的姜姮带出去,从此隐姓埋名,安然终老。
  但她有一个条件,要姜姮和辰羡当晚圆房,要给辰羡留后。
  山雨欲来,王府上下人心惶惶,老王爷病倒在榻,终日昏沉,大厦将倾,王府由内而外散发腐气。
  辰羡素衣墨发,神色淡然,孑然立于一片慌乱浮躁的人中间,他不同意,姜姮亦强烈反对,此事不了了之。
  那个时候梁潇二十岁,入职中书省四年有余,谁都知道,这场祸事不会蔓延到梁潇身上,他不光得淳化帝赏识,崔皇后也对他颇为青睐。
  他广袖善舞,八面玲珑,早早带着母亲搬离王府,避开牵连。
  但第二日,辰羡被皇城司押走后,梁潇回到了王府。
  他去姜老王妃,送她几颗人头,皆是前一夜姜王妃说的,藏匿于民间的家奴。
  淳化帝既要动手,打的自然是斩草除根的主意,绝不可能留下任何会复燃的余烬。
  姜姮藏在内室,耳朵贴着门板在听,她听不清两人后来说了什么,只听见姑姑嘶声厉吼,像心有不甘穷途末路的困兽,发出粗嘎骇人的声响。
  她慌忙出来,见姑姑颤手指着梁潇,咬牙切齿:“辰羡绝不会输给你这个贱种!”
  姑姑恨梁潇,一直都恨,在梁潇还是个垂髫稚儿时就恨他切齿,仿佛梁潇的存在是她毕生挥之不去的耻辱。
  此刻的梁潇不再是幼年那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他华服在身,神情冷漠轻蔑,正想出言讥讽,见姜姮跑出来,将那些难听刻薄的话咽下去大半,撂下几句奚落,便倾身拉着姜姮走了。
  院中松柏蓊郁,亭亭如盖,梁潇站在树荫中,朝阳透过枝桠落下光斑,流转于面,显得神情极阴郁。
  他沉默片刻,问:“辰羡有没有碰你?”
  姜姮神色恍惚,木然摇头,摇到一半,觉得奇怪,抬头看他。
  梁潇道:“圣旨已下,姜家男丁斩首,女眷没籍入教坊为妓。”
  寥寥数语,令姜姮浑身凉透,冷颤不止。
  梁潇凝着她,又问:“我给你传的信,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姜姮绞纽着衣袖,嗫嚅:“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一切跟你走,姑父病重,姑姑又时疯时好,辰羡被抓走了……”
  “这个王府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梁潇凉声打断她,抬袖指向王府重檐,讽道:“你没闻到吗?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腐气,烂到泥里的腐气。”
  姜姮低垂睫羽,哀求道:“辰景哥哥,我们好歹在这里一起长大,你若有办法,救救他们吧。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两府会落谋逆罪名,但我爹爹、哥哥和辰羡,他们是不会谋逆的,这里头一定有冤屈。”
  梁潇的脸色瞬间阴沉,低眸凝着她,像在看掌间猎物,冷诮道:“那是谋逆,我救不了,难不成你希望连我也搭进去,给你的辰羡陪葬么?”
  姜姮忙要说不是,可梁潇没给她这个机会,撂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自那日起,靖穆王府便被兵马司重重看管起来,府中人都再出不去。
  失去自由固然煎熬,但最可怕的是就此与世隔绝,再也没有关于辰羡和父兄的消息传进来。
  姑姑终日颠三倒四,疯疯癫癫,靖穆王病重,府中根本没有可主事的,一切都等着姜姮拿主意。
  她才十六岁,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只得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倒下。姑姑病得越来越重,她还得买通护卫帮着寻医问药。
  白天太过招眼,只能晚上谋事。
  可有一夜,那个帮着她请郎中的守卫喝醉了,颠三倒四地将银子揣入袖中后,竟来拉扯姜姮,色眯眯地说:“反正你迟早要进教坊的,不如先让我尝尝……”
  府中年迈的老管家拼着一条命才帮她把人赶走。
  那夜,姜姮彻夜未眠。
  她害怕了,真正地开始害怕,府中壮丁早已被锁拿下狱,只剩下老弱妇孺,这一回她侥幸逃脱,下一回呢?
  整个王府皆是戴罪之人,如俎上鱼肉,就算进来一个守卫,夺走她的清白,也不会有地说理。
  她靠在院中的榕树下,冥思一夜,清晨微光落下时,有人轻拍她的肩。
  她像是受惊的雀儿,浑身瑟缩,慌忙爬到树后抱紧自己的身体探头看去。
  梁潇站在朝霞烂漫里,华美的鲛绡纱袍随晨风微微后曳,整个人从容清贵,同府中各个如丧考妣般的颓丧全然不同。
  他唇角噙着虚伪的笑,问:“姮姮,你这是怎么了?”
  姜姮望着他不说话。
  他又道:“你的衣裙都脏了,你可是最爱干净的,怎得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姜姮脑中转过许多念头,混乱纷杂,理不清楚,唯有一点清晰透亮,面前人兴许是这一场滔天祸事里唯一可置身事外的,亦是大船倾覆溺于浪涛中唯一的浮木。
  若清白迟早要失,失于他手,换回些东西,总比毫无价值的失掉要强吧。
  她猛地一怔,立即为自己的卑劣而羞愧,深埋着头,轻轻啜泣。
  梁潇听见她哭了,没有来给她擦泪,而是高高站着,低视这个蜷缩成一团娇弱无依的小姑娘,面上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怡然自得,慢悠悠道:“姮姮,我昨日去大理寺了,几个死囚被押赴上庸台斩首,因为亲人也获罪,无人给他们收尸,尸身被野狗啃咬,惨不忍睹……”
  姜姮哭着捂住耳朵。
  “姮姮,你痛苦吗?因为见不到父亲和兄长。你猜,他们是不是和你一样,身陷囹圄,不知你的安危,终日煎熬,生不如死。”
  姜姮哀求他别说。
  梁潇只当没听见:“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们。”
  姜姮止住哭声,泪眼朦胧地仰看他:“辰景哥哥……”
  梁潇摇头:“我冒巨大风险带你出去,可不是要你做我的妹妹。”
  姜姮低垂下头,泪珠无声滑落面颊,哽咽道:“我姑姑病了,得看郎中,得喝药。”
  “好。”
  “我想见父亲、兄长还有辰羡。”
  “好。”
  “我……我不想去教坊。”
  梁潇笑起来:“傻姮姮,我怎会舍得送你去那种地方。”
  姜姮说完,那股劲连带着自己一直坚守的东西仿佛顷刻烟消云散,她疲软乏力地跌坐在地上,目光空洞,散于尘中。
  梁潇上前将她抱起来,她说想去看一看姑姑。
  那日姑姑恰是清醒的,好似有所察觉,神色疲倦,喟然道:“你今日就跟他走,我知道,你和辰羡未将生米做熟。留得清白身,好好活着。”这话自然是说给梁潇听的。
  姜姮跟着梁潇走了,她自五岁住进靖穆王府,来时坐着黑鬃奇骏相连的锦蓬马车,行囊装了慢慢五两骡车,呼仆唤婢,浩浩荡荡,走时却只穿一件素衫,身无长物,伶仃影只。
  梁潇将她安顿在一座不起眼别苑里,夜间带她去了大理寺天牢,见了爹爹、兄长和辰羡,虽然狼狈,可是都活着。
  她天性烂漫单纯,行至穷途,总觉得不至于太坏,应该还有希望,当夜辗转反侧之际,不停安慰自己,安慰着,察觉到寝阁的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走至榻前。
 
 
第10章 .  贞洁   辰景哥哥……
  待天亮时,姜姮才迷糊糊醒过来,她想起身,却见梁潇坐在床边,脸色铁青,目光森冷地盯着她。
  她青丝凌乱,半遮半掩着一张苍白小脸,茫然回视,嗓子哑得不像话:“怎么了?”
  梁潇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你骗我。”
  她愈加惶惑,梁潇却发了疯,腾得站起来,指着她道:“姜氏那贱人假惺惺地说什么清白之身,分明是与你合谋骗我,诓我带你出王府,原是想留一条命给辰羡留后么?做梦!你们都做梦!”
  他怒气腾腾地冲出门。
  姜姮愣怔了许久,才想起去扒看床褥,原来她没有落红……
  女子初夜都该落红的,可是她没有。
  梁潇将她丢在别苑,一去半个多月,姜姮愈加忐忑,她出不去,无法得知外间的消息,不知道两府的案子进行到哪一步,内心焦灼时,一个深夜,梁潇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
  他一靠近姜姮,姜姮便吓得浑身瑟缩。
  梁潇却只是嗤笑:“又不是姑娘,装什么娇弱。”
  “没有,我和辰羡没有。”姜姮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呢喃。
  梁潇置若罔闻,附在她耳边道:“若是这个时候你怀孕了,你能分得清是我的,还是辰羡的吗?”
  “不可能是辰羡的,我们清清白白。”她拼着一口气,倔强道。
  梁潇亲了亲她的耳廓,道:“你最好祈求自己不要怀孕,不然,你这么小,一副堕胎药下去,不知你还能不能活。”
  半夜,姜姮醒来时梁潇已穿戴齐整,纱帽宽袍,衣冠楚楚,相较之下,她只有狼狈地缩在被衾里,瓮声瓮气地说:“你若是后悔了,把我送回去。”
  梁潇正对镜理冠,闻言,顿住动作回头看她,目中满是不屑与嘲讽:“送回哪里?你不会还想着我会娶你吧,娶妻娶妻,娶的是清白之身,你清白吗?”
  姜姮昨夜解释了太多遍,现如今已觉乏味,淡淡道:“送我回王府——不,送我去天牢。”
  梁潇笑不可遏:“想见辰羡啊?你有脸见他吗?”
  姜姮道:“我想和爹爹、哥哥在一起。”
  “然后呢?被送去教坊为妓啊?姜姮,脑子清醒一点吧,比起一条玉臂千人枕的日子,现如今你只用伺候我一个男人,已经算是便宜你了。你给我老实点,别想着出什么幺蛾子。”
  姜姮蓦得抬头看他,目光湛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眼底藏了点倔强,闪烁在深处,似针芒戳人。
  “不管境遇多么凄惨,我都用不着你来可怜。”
  梁潇脸上的笑一点点变冷,逐渐透出阴森,上前掐住她的下颌,怒视她许久,蓦得,眼中闪烁残忍的光,妖冶幽惑,“好,你这般有骨气,我便成全你。”
  他扯了件纱裙给姜姮套上,外罩薄绸披风,抱起她出门上马,一路驰骋,去了教坊。
  走马楼灯火如昼,丝竹管笙靡靡小调娇娥倩语不断,护卫先去交涉,办妥后出来回话,梁潇就抱着姜姮进去了。
  两人穿过罗衣香袖,美人团扇,进了走马楼的一间暗室,暗室墙壁上开了一个孔,通连女子香闺,有婉转歌声飘出。
  梁潇将姜姮摁到那个孔前,要她看。
  芙蓉罗帐如羽般飘然偏垂,歌舞侑酒助乐,内里人影交叠,中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左拥右抱,听曲取乐。
  姜姮深觉羞涩难堪,想要缩回脑袋,梁潇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紧摁着她,不许她退。
  “此人乃琅琊王家的二爷,名王瑾,秦楼楚馆的常客,专好大家闺秀,凡获罪没籍入乐的姑娘,他都要来尝个头彩。现如今在他怀里的那个,正是兵部侍郎秦剑秋的嫡女,姮姮,你仔细看看,没准儿你还认识呢。”
  梁潇语调平缓疏凉,如一缕烟,轻飘飘徘徊在姜姮耳边。
  姜姮不想听,不想看,奈何被梁潇紧压着,躲不开逃不掉。她闭上眼,试图逃避,梁潇贴着她的耳轻声道:“我劝你看看,毕竟你将来是要在这里讨生活的。”
  靡靡音曲为伴,夜深沉。
  姜姮看着,不可置信,竟有地方会将女子当成物件一般随意处置,毫无廉耻。
  梁潇将姜姮抱回来,顺手拨过机关将孔洞关上,抬手摸了一把姜姮的额头,虚伪地关切:“姮姮,你出汗了,是冷的……”
  姜姮目光涣散,呢喃自语:“我不要,不要。”
  梁潇问:“不要什么?”
  “不要在这里。”
  梁潇微笑:“你不要怕,这只是刚开始,这姑娘不可能只招待一两个客人的,明儿还会有张瑾,有李瑾,早晚会习惯。教坊里但凡有些姿色的姑娘,都是夜夜不空的,姮姮长得这般美,比秦姑娘美一百倍,必然会一经亮相便受万人追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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