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一个清瘦的少年正在水中挣扎,脚底似乎被淤泥所困,他奋力扑腾着两只胳膊却划不到水面上来。脑袋与水面齐平,忽上忽下地挣扎着。
边野快步跑下堤坝,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很快游到少年面前,奋力拽起他,带着他朝岸边游。
众人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二人拉到岸上,仔细瞧那少年,却发现面生的很,似乎从未见过。
“多谢……多谢大哥救命。”少年郎一开口,大家都愣住了。这不是本地口音呀,倒是和阿竹的口音有那么几分相似。
阿竹也挤了过来,可她关心的是边野,并未看向少年。只用眸光上下打量边野,看他有没有受伤。此刻忽然听到熟悉的口音,阿竹赶忙转头看过去。
“阿光,真的是你吗?阿光你也到北方来了?”阿竹异常惊喜,眸光璀璨。
躺在地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刚才说了那一句话,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此刻听到阿竹的声音,才缓缓转动眼眸,看了过来。
“阿姐,真的是你呀,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少年声音虚弱却满是惊喜,扯动嘴角惨兮兮的笑了。
阿竹紧跑两步,跪坐在少年身旁,十分欢喜的说道:“阿光,真的是你呀!”
边野已经平复了呼吸,坐起身子看着姐弟俩相认。他知道阿竹有个弟弟,自洪水之后再没见过。此刻见这少年唤她阿姐,便以为这是她亲弟弟,于是十分热情地扶少年郎坐起来。
“你叫阿光是吧?来,起来,你姐姐比你早到好几个月呢,不过到了就好。你是江南人,水性应该不错吧?怎么会困在淤泥里呢,是不是太饿了?”
边野想起当初见到阿竹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瘦弱,脚底的草鞋都磨破了,看上去像是很久吃不饱的样子。
阿光抬手摸摸肚子,尴尬一笑。“是,大哥好眼力,我本是会水的,只是因为太饿了,没力气。”
“阿光,我带你去舅舅家,给你做好吃的。”阿竹抱住阿光的胳膊,想拉他起来,谁知少年郎腿软,起到一半又蹲坐在地上。
边野一见,主动蹲在阿光面前,招呼两旁的兄弟们:“来,把他扶到我背上,我背他走。”
边野毫不费力地背起少年,走过堤坝。阿竹赶忙跟上,四下望望却没有看到舅舅,他好像不在堤坝上,可能是去远处运土了。
边野脑筋一转,说道:“你舅舅家没有他住的屋子吧?不如让他先去我家住,我和边祥住的屋子很宽敞,床也大,是让木匠打的从东墙到西墙的大床,多睡一个人没问题。你先回家跟舅舅说,让他把厢房收拾出来一间,让木匠打张床,然后再让弟弟搬过去。”
阿竹没多想,听边野说的有道理,就点头应了,跟着边野的脚步朝边家走。
边野心中暗暗得意,默默夸自己聪明。把小舅子安排在自己家里住,既能让阿竹多跑几回,又能得到小舅子的感激和支持,真是一举两得,我怎么这么聪明啊。
“阿光,你怎知道到这里来找我呢?”阿竹很是纳闷儿。
“ 阿姐,我找了你很久没找到,后来遇到了镇东头生丝铺的刘婆婆。她告诉我你没找到母亲,就到北方投奔舅舅了,还跟我说了准确的地址。是我太笨了,找了这么久才找到。”阿光趴在边野肩头,语气十分虚弱。
边野好心劝道:“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先让阿光歇歇吧。阿竹,今天我娘和燕子到红树林赶大集去了,家里没人,一会儿你看看厨房有啥,给阿光做点好吃的。”
“好。”阿竹欢欢喜喜的应了,紧走几步,跟上边野的步伐。
“阿光弟弟,瞧你的身量跟我兄弟边祥差不多,一会儿回到家我给你烧一锅热水,你先洗个澡,我找一套边祥的衣裳给你穿。”边野豪爽说道。
阿光很是感激,有气无力的应声。“谢谢大哥。”
“谢啥呀?我跟你姐这关系……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用谢。”边野故意转头去看阿竹,朝着她笑。
阿竹小脸一红,轻轻一巴掌打在边野粗壮的胳膊上。“你别胡说,谁跟你是一家人了。”
边野朗声说道:“咱们赵北村啊,历来热情好客,只要你们来到这儿,咱们都是一家人。而且当初你姐是我捡回来的,我背着她走了好远的路呢。她打扮成一个老乞丐,骗的我好苦啊。第二天忽然变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我都不敢信。”
阿光静静地看着阿竹,眸光中闪动的泪花,嘴角抽了抽,最终没有说话。
边野的话,阿竹没办法反驳,就跟阿光解释:“他说的倒也没错,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这是边野大哥,是赵北村的里正。这个村子是古时燕南赵北之地,所以叫赵北村。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姓边,不过舅舅不姓边,他姓曹,这个村确实都特别好,大家亲如一家。”
阿光轻轻点点头,没有力气说话。
很快到了边野家门口,他打开门,把阿光背进堂屋,让他坐在椅子上。“你先歇会儿,喝口水,我去给你烧洗澡水,让你姐给你做饭。”
边野麻利地端起桌上茶壶,给阿光和阿竹各倒了一杯水,就大步走出门口。从水缸里舀了一桶水出来,轻松拎进厨房,倒进大铁锅,点上木柴开始烧火。
阿竹也进了厨房,把米面粮油看了一遍,决定先蒸一碗鸡蛋羹。
篮子里一共有十几个鸡蛋,阿竹拿出四个,在瓷碗边上磕开打进碗里。探头瞧了一眼院子里的一小片菜地,问边野:“菜地里是不是有葱呀?你去拔一棵来吧。”
“好勒!”边野痛快应了一声,大步走出厨房,很快就拎了一棵鲜嫩水灵的大葱回来,顺便把葱皮都扒干净了。
阿竹伸手去接,却见他手腕灵巧的一绕,把大葱放在案板上,把阿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
“你别闹,着急做饭呢。”阿竹嗔了他一眼。
边野轻轻捏了一下绵柔的小手,无奈放开。却站在阿竹身后,并拢双臂,轻轻的把她抱在怀里,贴在她耳边呢喃。“你知不知道,我多喜欢看到你在我家厨房里的模样,感觉饭菜都变成了甜的。”
第35章 . 独处时光 你……臭流氓!
家里没有旁人, 阿竹也就没躲他,任由他抱着切了一点葱花,调好鸡蛋液放进锅里蒸。她朝铁锅的方向走,他就在身后跟着走, 像连体木偶一般不舍得分开。
阿竹不得不娇声说道:“你够了, 别闹。”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嘛, 昨天晚上话都没说两句,曹叔就回来了。”夏日衣裳单薄, 边野在灶膛口烧了一会儿柴, 已经烤干了,要不然他也不敢抱阿竹。
阿竹掀开锅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向后仰头一躲, 却忘了边野就贴在后背上。二人脸颊相蹭, 边野飞快转头,在她熏热的脸颊上, 轻轻亲了一下。
“你别乱动, 碗都要洒了。”阿竹心肝儿直颤,声音娇娇嫩嫩的, 完全是撒娇的语气。
“没事,我帮你端。”边野伸手握住阿竹的小手, 也顺便握住了碗沿儿和碗底。
堂屋里的阿光,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笑闹声, 不由自主的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向敞开的厨房门口。
阿竹在大铁锅上架了一个木头做的简易隔板,把碗放上,盖好锅盖。边野一直在她身后抱着她细软的小腰,就像她会掉进锅里似的。
“好了, 你在这儿烧火吧,不准乱动。”阿竹故意绷起小脸儿发命令,却绷不住满脸的娇羞。
“好,听你的。”边野坐到灶膛边的板凳上,扔了几根木柴进去,抬眼看看阿竹见他正抿着小嘴偷笑,忽然胆子就大了,拉住她手腕朝自己怀里一拽。转瞬之间,阿竹就坐在了他大腿上。
“我也饿,给我也蒸一碗鸡蛋羹呗。”男人一只大手自然而然的握在阿竹柔软的小腰上,看似没用力,实则圈住她,不让她逃跑。
“不行,篮子里一共就十几个鸡蛋了,再给你蒸一碗就剩不下几个了。”阿竹动了动,发现自己起不来。
边野手上用力,把她朝自己怀里按了按,抱得更紧一些。“这么小气啊,几个鸡蛋而已,给你弟弟吃就舍得,给我吃就不舍得,我不乐意,我吃醋了。”
男人低下头,大脑袋朝阿竹怀里拱。阿竹推他推不开,躲又躲不掉,娇哼几声,索性放弃挣扎,伸手去扯他衣服领子。“昨天的伤好了没?让我瞧瞧。”
边野抬起头,双眸炯炯地看着阿竹。“你想脱我衣裳呀?行,随便,脱光了我也没意见。”
“你……臭流氓!”阿竹一双小手按在他脑门上,强行起身,让他把左臂露出来,给他检查伤口。
“你别乱闹了,你瞧,本来长好的地方又挣开了。刚刚泡了水,你还背阿光回来,我刚才也是突然见到阿光太激动了,按理说不该让你背他的,可以让别人背。”
边野看看伤口,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对,我不能背他,我已经答应过你了,不能再背别人,这辈子只背你一个。原来不止我会吃醋呀,你连你自己弟弟的醋都吃。”
阿竹一巴掌拍在他光溜溜的肩膀上:“你胡说什么呀?我说不让你背不是这个意思,人家为你的伤口考虑,你却一点都不在乎,那好吧,随便你的伤好不好,我也不给你包扎了。本来我今天特意带了一瓶更好的金创药来,还没来得及给你呢。”
阿竹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青花瓷的小药瓶,递到边野面前,谁知他却不肯收:“你给我药有什么用,我自己也不能包扎呀。”
“行吧,我先把鸡蛋羹给阿光端过去,回来就给你包扎。”鸡蛋羹熟得很快,阿竹垫着棉布把碗端出来,点上几滴香油,撒上一点细碎的葱花,香喷喷软糯糯的,十分诱人。
边野狠狠吸了吸鼻子,幽怨的小眼神看着阿竹:“以后成了亲,我每天都要吃软软的鸡蛋羹。”
阿竹红着脸嗔他一眼,端着碗去堂屋。
阿光见她走过来了,抬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匆忙坐回桌边。
“阿光,来吃饭了,鸡蛋羹熟得快,也软烂,你先吃这个垫一垫,一会儿我带你去舅舅家吃午饭。”阿竹放下碗,把勺子递到阿光手里,却忽然发现他眼角的泪痕:“你哭了?”
阿光笑着抬头:“没有,我是高兴的。”
阿竹不在身边,边野就闲不住了,打了半桶水把浴桶刷洗干净,从大铁锅里舀出热水,兑好了合适的温度,进堂屋看阿光已经吃完一大碗鸡蛋羹,正在用勺子刮碗底。“浴桶收拾好了,在西厢房里,你去洗吧。”
阿光赶忙起身,十分拘谨地看看边野,眼神复杂:“大哥,谢谢你,我……我实在不好意思。”
“你这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去吧。”边野进里屋找出一套边祥的衣裳递给他:“一会儿换好衣裳出来就行,别的不用管。”
阿光进了西厢房,坐在浴桶里哗哗流泪,终于可以痛快地大哭一场了,只要不出声,他们就不会发现。
阿姐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孔武有力,热情爽朗,哪怕初次见面,也能看出来这男人很不错。好啊,这不就是自己盼望的么,可是为什么还要流泪呢?
白文光把头扎进水里,闷到即将窒息时抬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水。耳畔又传来堂屋里的欢声笑语,似乎是阿姐在给他上药。
白文光挑唇一笑:好,很好,这就是我想看到的姐姐,就是我希望她过上的日子。
换好衣裳出来,边野一愣:“这……洗了个澡,感觉像换了个人呀。原来弟弟这么白净,跟阿竹还真是挺像呢。”
白文光五官和阿竹算不上很像,但是清秀白净,身上都有一种江南水乡柔软温柔的气韵,所以给人的感觉很像。
阿竹温柔一笑:“阿光,你跟我去舅舅家吧,总要先认识一下的。我跟边大哥说好了,午后我带你去堤坝上找他,晚上他带你回来休息。”
阿光点头,笑道:“好,我都听阿姐的。我先把浴桶里的水倒了吧,边大哥,倒在哪里呀?”
“不用你,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你快跟阿竹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回堤坝呢。”边野大手一挥,十分豪爽。
阿竹拉住白文光手腕往外走:“算了,他不肯让你动手的,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走吧。”
边野今日难得可以和阿竹独处这么久,心中十分满足,欢喜地很,送他们到门口,就哼着小曲回去收拾。
阿竹带着白文光朝舅舅家走,在路上给他介绍了家里的情况。所以白文光一进门,就非常实在的给廉氏跪下磕了个头:“拜见舅母。”
廉氏赶忙扶他起来:“我刚刚已经听说了,阿竹的弟弟来了,边野背着离开的。本来在家里等着呢,见你们久不回来,想来是去边野家了,我们正想过去瞧呢。阿竹,这就是夏东吗?”
提起夏东,阿竹眸光一暗,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给廉氏介绍。“舅母,这不是东东,是我家乡邻居家的弟弟叫白文光,我们平时都叫他阿光。”
曹英反复瞧瞧二人:“你俩长得还真像,跟亲姐弟似的,如果说他是东东,我们没有不信的。”
白文光看向曹英,温柔一笑:“这是英子姐吧,果然有几分英气。我和阿姐原本不像的,阿姐多好看呀,我就是个糙汉子,还是东东和阿姐更像些。”
身旁突然传来咯咯的笑声,白文光转头看向唯一一个比自己个子矮的姑娘。“这就是糯糯妹妹吧。”
曹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哥哥,不是我要故意笑话你,你在江南或许可以说自己是个糙汉子,在我们北方,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听说你们刚刚从堤坝上回来的,你看看我们村子里那些男人,那才叫糙汉子呢,像你这般白白净净的,跟个大姑娘似的。”
白文光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欢喜地笑了起来,果然和阿竹姐姐说的一样,曹家姐妹都很好相处。“我从小没了爹娘,要不是阿姐长给我吃的,可能早就饿死了。所以瘦弱了些,但我的心是一个糙汉子。”
白文光说得轻松,糯糯听着却觉得十分心酸,收了笑意,轻声道:“你这么艰难啊,我不该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