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菜是如何上来的,便是如何端下去的。
见自家主子不吃不喝,就跟失了魂一样,入夜后甚至连烛火都不点,小桔心疼又着急,他索性心一横,便跑到王帐外求见王上。
可他还没靠近王帐便被守卫拦下来,王帐内烛火通透,守卫只说王上有要事商议,闲杂人等不可进入。
小桔在门口足足等了快两个时辰,待到亥时后,云肆才撩开帐身出来,跟着她身后出来的是一个极为美艳的男子。眉目含羞跟着云肆身后,对她俯身行过礼后才缓缓离去。
小桔心中霎时凉透半截,更为自家主子觉得委屈。
云肆转身看见小桔的身影,她神色一变立刻上前几步,若非是裴景瑶出了事。
见云肆向他走过来,小桔连忙求道:“王上,王君一日未进食,您去劝劝王君吧。”
云肆神色一变,立刻走向两人住处,“发生了何事?”
小桔面容一僵,还是小声如实道:“王君今早听闻王上要立侧君一事,随后便食不下咽。”
云肆步子一停,转身瞪着小桔,“是谁乱传,你怎不早来寻我。”
早寻也不让他进呀,小桔心中委屈,好在王上并未为难他,说罢便匆匆离去,转眼间便回了屋内。
帐内未燃烛火,她进去便看见那独自坐在桌前的身影,云肆抬手将烛火燃起,昏黄的烛火照亮屋内,也照亮裴景瑶满是疲色的面容。
裴景瑶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女人,他鼻尖嗅到一股陌生的香气,那是云肆身上散发出的。
他神色包含万千,最后幻化成轻轻一句。
“妻主怎回来的如此晚?”
云肆朝他走来,“朝事繁忙,才耽误了些时间,你可是胃不舒服,怎能一日未食。”
想起小桔白日的话,裴景瑶深吸口气,一眨不眨看着云肆,刻意冷下的声音微微发颤,“朝事繁忙,是与那位侧君一起忙的吗。”
裴景瑶头一次对她如此冷淡,在云肆看不见的地方,裴景瑶指尖已抖的不成样子。
云肆一愣,立即开口解释道:“景瑶,此是误……”
裴景瑶亦是头一次开口打断她的话,他眼底通红一片,面上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随后站起身一字一句说着。
“可景瑶善妒,不想妻主立侧君。”
他说完这话,压在心中慌乱全部起来,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云肆的神色,只虚虚往后退了几步。
裴景瑶深知自己不应说这种话,云肆肯娶他做王君已是不敢求,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止她立侧君,自己应做一位大度体贴的王君,更应主动替她操办纳侧君一事。
可当他看见云肆时,那话就自己从嗓子里崩了出来,他今日才知晓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夫郎,他嫉妒心很重,一想到云肆怀中会抱着别的男人,裴景瑶便心痛的厉害。
她曾承诺过只娶他一个,裴景瑶当初并未把这话当真过,可到如今他却想问问云肆,当初那话算不算数。
今夜过后,一个善妒的王君或许会失去宠爱,但裴景瑶还是选择开口。
在裴景瑶后腰撞上桌角的前一瞬,云肆抬手替他挡住,又在下一秒将他拉进怀里,缓缓补充道方才没说完的话。
“景瑶,今日是误会,我并无立侧君的意思。”
看着裴景瑶无措瞪大的眼睛,云肆苦笑给他解释了一遍原委。
原是这段时日云肆一直很纵容裴景瑶,从她把北疆王君之印交到他手中时,北疆王臣们便心生危机。王君之印并非每任王君都能拿到,那是一种权利的象征。
王臣们对王上过分宠溺王君的态度敢怒不敢言,虽说王君现在不干政,但难保他未来不会起这种心思,更何况他是大梁郡主。
更令她们心急的是前几日王上颁布新政,说要在北疆广开书院,无论男女老少皆可入学识字,书院竟是北疆语与大梁官话同时教学,这其中若没有王君的建议,她们是打死不肯信的。
王君是大梁人,且嫁来三月仍腹中无子,若王上纳一位北疆侧君,且比王君先诞下王女,那裴景瑶在政事上的威胁便会减少许多。
几个王臣私下密谋一番,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翌日一早便跪在王帐外请示,云肆听罢怒而离去,任由她们几个跪了整日。
云肆没将这烦心事告诉裴景瑶,她不可能立侧君,更无需让他徒增烦忧,可她没想到这几个王臣竟逼到如此份上。她们将话提前传之裴景瑶耳中,紧跟着便将那男子送了进来,她们所求是王君主动提起立侧君一事。这样既显他贤良大度,又能顺利制衡,一举两得。
帐中亦不止她与那男子两人,他母亲亦在帐内,只是走的早些。他看得出云肆心中并无自己,于是便主动请求王上赐婚,好借此机会嫁给自己的意中人,云肆对他的态度这才缓和了些。
等她为那男子拟好旨意,出来便看见小桔焦急的身影。
“我既说只娶你一个,便绝不会食言。”
云肆看着早满面通红的裴景瑶,将他抱在怀中轻笑道:“我巴不得你善妒。”
裴景瑶埋在云肆怀中不肯抬头,声音呜咽道:“是景瑶的错,竟误会至此。”
他心情如云端泥地般起落,听完原委后更是眼中湿润,竟抱着云肆小声哭出来,云肆轻拍着男人的肩背,眼中满是怜惜。
她轻声哄道:“是我事先未告诉你,才惹得你平白担忧。”
裴景瑶摇了摇头,从云肆怀中起身,顶着云肆不解的目光走到桌前拿出那方玉印,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妻主,把玉印收回吧。”
云肆看向裴景瑶,“为何?”
“景瑶是大梁人,我手中只要拿着它,她们对我的忌惮便不会停,也会终日往妻主房中塞人,我不希望如此,何况妻主给我的权利已够我为书院尽力。”
云肆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拿起那小巧的玉印看了半响,随后又被放在裴景瑶怀中。
“你是我的王君,这玉印既给了你,断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今日的误会被解开,云肆本想为裴景瑶重新叫一桌饭食,但男人却摇头拒绝,只说自己不饿。
裴景瑶是真的没有胃口,但拗不过云肆的意思,硬是被逼着喝下一碗淡粥才算作罢,那隐隐作痛的小腹竟也不知什么时候不疼了。
翌日一早,裴景瑶强撑着困意轻轻爬起来,他将云肆昨夜褪下的衣衫藏起,又拿了一套自己喜欢的放在床侧,这才心满意足的钻回女人怀里。
云肆昨日的衣衫上有别人的气味,裴景瑶闻着便有些反胃,那衣服被洗了好几次,最后被他藏在衣柜最里侧,最好妻主永不再穿才好。
男人这些小动作云肆都知晓,可她乐得让裴景瑶为自己忙碌,昨日他主动张口说他善妒时,云肆心中别提有多欣喜。她只以为裴景瑶不同寻常的性格变化是因为侧君一事激惹了他,却未想到另一种可能。
待忙过这几日后,裴景瑶将来看自己的映儿留下,他有些话想问映儿许久了,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
第50章 . 有孕 屋内没有阳光,裴晓……
屋内没有阳光, 裴晓映便将眼上布条撤下,他已能朦胧视物,只是看不太清晰, 那双漆黑的眼睛也重新染了光亮,看起来明艳异常。
“哥哥,映儿的眼睛已比从前好上许多。”
裴晓映看着哥哥的面容, 十分乖巧的将头偏向一侧,他虽看的模糊, 但也能大概看清一个人的长相。
哥哥似乎同从前变化很大, 但他神色是欣喜的。
“哥哥知晓, 我们映儿的眼睛会彻底好起来。”
裴晓映腼腆一笑, 坐在裴景瑶身旁同他言语, 大多都是他讲崖安又教了自己几种配方一类的琐事,又谈到崖家的一对姐弟总爱来寻他玩, 最后又总被崖安赶跑。
裴景瑶听了半响,最后揉了揉映儿的头, 他轻声开口,藏着试探之意。
“你多交些朋友, 哥哥也为你开心。”裴景瑶停顿半响, “崖安前几日同我说,崖清的婚事大概定了, 是一位文臣之女,与他身份地位皆般配。”
裴晓映低头思索片刻, 犹豫开口道:“可崖清跟我说他不想嫁,他不喜欢那人。”
空气静谧半响,裴景瑶声音轻轻响起。
“你与哥哥实话实话,你对水鱼可有意。”
在裴晓映沉默的几个呼吸间, 裴景瑶已然明了自己弟弟所想,他指尖一动,下一瞬便轻揉过映儿的发丝叹了口气。
裴晓映抬起脑袋将头靠在哥哥肩膀上,他虽不知哥哥为何难过,但他下意识不想让裴景瑶为自己担忧。
“哥哥,映儿无意。”
裴景瑶看着男孩的发丝轻轻开口,“映儿,你见过的女子太少,这北疆有许多优秀的世女,你可以试着同她们接触。”
“可哥哥所见的女子亦不比我多。”
这话令裴景瑶一怔,他看着映儿的小脸不知该说什么,下一瞬裴晓映便低头小声道:“映儿错了,哥哥莫生气。”
裴景瑶苦笑一声,语气有些哭笑不得,“非你错了,是我们映儿长大了,亦有自己的心思了,哥哥左右不得你。”
裴晓映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任凭裴景瑶怎么问都只说无意,裴景瑶也不想再逼他,只留了映儿陪自己用午膳。
北疆刚刚初春,冰河也逐渐削薄,这午膳便是第一条破冰捞上的河鱼,乳白的鱼汤闻起来极鲜,却令裴景瑶有些恶心。
裴晓映小口喝着鱼汤,却见哥哥举着筷子一动不动,映儿放下手中汤勺,神情不解与好奇。
“这鱼汤极鲜,哥哥怎不喝?”
裴景瑶压下那股反胃之感,只笑着摇摇头,“哥哥不饿,映儿喜欢便多吃一些。”
裴景瑶这段时日胃口极小,仅有在云肆陪着的时候能多吃几口,只是妻主这几日忙碌,他更不敢多让她腾出时间陪陪自己。
他身为北疆王君,每日要处理的事物也是不少,刚开始时还颇为不适应,到现在已极为得心应手。索性最忙的时日已经过去,他这几天倒是睡的愈发多,身子却瘦了一圈。
昨夜云肆抱他时还说他太瘦,让他多吃一些,后来云肆本欲与他亲昵,可裴景瑶身子太累,竟在她沐浴时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大天亮。
思至此,裴景瑶抬筷夹起素菜,可那鱼汤味浓郁,光是闻着竟令他干呕。
小桔忙上前将裴景瑶扶到软榻上,神情担忧道:“王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吃食有问题,奴去叫大夫看看吧。”
裴景瑶刚欲拦住小桔,他却已急匆匆跑出帐内。
裴晓映蹲在裴景瑶身侧,见哥哥无事后才松了口气,继而站起身望着桌上那鱼汤出神。
“哥哥可是闻了鱼腥味才反胃?”
裴景瑶饮下口中温茶,跟着点点头,但下一瞬便惊讶启唇,抬手抚住自己小腹。
“我莫不是……”
裴晓映拉住哥哥的手腕,他这段日子跟崖安学了如何把脉,喜脉更是其中最基础的脉象。
裴景瑶的脉搏于指腹下跳动,脉象有力而回旋,乃是滑脉之征。
见裴晓映面色严肃,裴景瑶也跟着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再三确认过后才敢松手。
裴晓映看着哥哥这幅紧张的模样,下一瞬便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语气满是欣喜,“映儿恭喜哥哥!是喜脉之征!”
裴景瑶怔愣着红了眼眶,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小腹处,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他期待这个孩子太久,如今忽而来到,如此巨大的喜讯砸的他不知如何表达。
“哥哥莫哭,这事大喜事,王上知道了定会十分欣喜。”
裴景瑶接过映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他眼眶湿润一片,眉眼间却是欣喜幸福的模样。
“对,妻主还不知晓,我这便去告诉妻主。”
裴景瑶欲起身的步伐被裴晓映拦住,他不解的看着弟弟,裴晓映嘴中念念有词。
“哥哥身子弱,孕初期不易走动,何况我只能知晓哥哥是喜脉,却不知晓孕几月,还是等大夫来看看更稳妥些。”
裴景瑶被裴晓映按坐在榻上,小桔带回来的大夫是崖安,他本是来接自己小徒弟走的,谁料半途就被王君身侧小厮火急火燎带走,说他们王君身子不舒服,请他去看看。
崖安步子走的飞快,开门后却见裴家兄弟俩都坐在软榻上,裴景瑶眼角满是泪痕,神色却是欣喜。
裴晓映从软榻上起身,语气轻快道:“师父快来,我哥哥有孕了。”
“真假?你诊出来的?”
崖安一听眼睛都瞪大几分,待他确认过后,神情恍惚又欣慰。
“孕两月有余,竟这时才发现,同我说说身子有何不适。”
裴景瑶羞赧一笑,捂着小腹回想这两月的异样,一个月前吃那糕点时便觉得有些恶心,原是从那时小家伙便开始提醒自己了,他竟从未注意。
“只有些胃口不佳,嗜睡,其余的倒没发觉。”
“那还好些,有些夫郎孕中反应强烈,闻了荤腥便吐的昏天黑地,你身子骨本就不算强健,可千万莫有这反应。等我给你开副安胎药,胎稳前可莫要乱走。”
崖安接过裴晓映递来的纸笔,抬手便写了副药方,再抬眸看向一脸羞赧笑意的裴景瑶,眸子眯了眯。
“还有,千万莫行房事,说什么都不行。”
裴景瑶脸颊一红,他飞快撇了眼映儿,只乖巧点点头。
这个喜事云肆还不知晓,崖安笑眯眯让小桔把王上请回来,还勒令他不许将此事说出,问就道王君身子不适,已严重到要唤大夫的地步。
云肆正在帐中与王臣们周旋,她将那本要塞给自己做侧君的男子赐婚后,那帮王臣更不依不饶,说什么都要塞给自己一个男人。她们冥顽不灵,任凭云肆如何拒绝都不行。
“王上,王君至今仍腹中无女,王上还是要以子嗣为重啊!”
云肆看着这位年过花甲行动都颤巍巍的人影,几乎快被她们气笑,奈何这些都是忠臣,她更无法将她们赶出去。
“本王说过不会纳侧君,诸位大臣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