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真夫妻——东边月亮圆
时间:2021-12-08 09:49:04

  他现在洗衣服细致,不像原来翻过来看,衣领子上一圈黑。
  禾儿手不安在腿上摩挲,赵秀云轻轻摇头说:“我倒要看看,出正月前我能不能忍住不揍你。”
  那就是今天不打的意思了,禾儿大松口气,剩下几口饭吃得正襟危坐,恨不得连尺子量背。
  方海看了都好笑,回头看小的还有还有半碗饭,说:“你再不吃,妈妈就揍你了。”
  苗苗扒拉着碗,眼睛滴溜溜转,嘴巴一动一动,以为吃得认真,每一口都是数着饭粒吃。
  方海无奈道:“这要搁困难时期,看你抢不抢着吃。”
  苗苗打出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困难,家里双职工,又只有两个孩子,别的不说,吃饱总是不愁的。
  赵秀云是没下狠心饿她两天,最多一天自己就忍不住,更何况还有个禾儿,偷偷摸摸给妹妹塞饼干,打量她不知道呢。
  这会老话重提说:“要不饿她一饿?”
  小脸好不容易养得圆嘟嘟的,这要饿瘦了,可不给心疼的。
  方海想想说:“是不是不太爱动?”
  禾儿爱动,一天天蹿来蹿去,赶上累的日子,一顿能吃两大碗。苗苗就不爱动,兴许是消耗不大,所以不爱吃饭。
  是不太爱动。
  赵秀云说:“跳皮筋、乒乓球,家里什么都有,别的孩子都挺爱玩的,她是碰都不碰。”
  倒是有个九连环,也不会拆,成天捏手里,叮铃咣啷响。
  方海觉得这点像妈妈,说:“要不让她跟你一块锻炼。”
  赵秀云现在隔两天还跑一跑呢,不算快,喘得比原来轻。
  都没见过小孩子还要锻炼的,赵秀云看孩子,想想说:“也行,早晚溜达溜达。”
  苗苗听懂是听懂,有些懒洋洋说:“不溜达。”
  赵秀云说:“那你会长不高。”
  小丫头嘴扁下来,很是不满意。
  全家就等她一个吃完,禾儿催妹妹说:“给你买个小皮球好不好?”
  说得跟她有钱买似的?
  方海忍俊不禁说:“你给妹妹买啊?”
  小抠门,就没见过她往外掏钱,一分钱也伸手跟爸爸要。
  看不起谁呢。
  禾儿掏口袋说:“我买就我买。”
  还是张大团结,攒的零钱跟妈妈换的。
  方海一下没脾气,说:“唉,你们比我有钱。”
  苗苗饼干盒里都能掏出两块钱呢。
  禾儿昂起下巴,说:“我要给高明买礼物的。”
  高明?
  赵秀云“哎呀”一声,说:“差点忘了,他是正月二十一生。”
  还有小半个月就到,日子快得很。
  她叮嘱方海说:“记得请假啊,那可是你半个儿子。”
  半个儿子也是儿子,方海应道:“行,给他买点什么吗?”
  “买个新书包吧,我看旧的那个也是不大像样子。”
  禾儿嚷嚷起来说:“我都想好要买书包。”
  五块钱,她都看好了。
  得,不跟她抢,赵秀云说:“那爸爸买铅笔盒可以吗?”
  高明没有正经的铅笔盒,都是随便扔进书包里,禾儿说:“买画小马那个吧。”
  合着她刚刚都想好了。
  方海双手一摊,故意说:“那爸爸跟你借五块钱行吗?”
  五块钱啊,禾儿看妹妹说:“还得买小皮球呢。”
  小皮球跟篮球不一样,是软软的橡胶球,小小一个,不像大篮球,妹妹拿起来都费劲,那个太重。
  苗苗已经觉得自己拥有这个小皮球,看着爸爸不说话。
  祖宗诶,就这双眼睛。
  方海无奈道:“行,我跟妈妈借。”
  这人,老爱显摆自己现在不偷偷存钱。
  赵秀云嗔他一眼说:”好好说话。“
  这话说得多好啊,方海觉得挺好的,嘿嘿笑,觉得她心情比早上好许多。
  等苗苗磨磨蹭蹭吃完饭,一家四口到百货大楼买东西。
  苗苗虽然有点害怕高明哥哥,但还是愿意“慷慨解囊”,给他也买了礼物。
  一进一出,赵秀云现在就等着发工资,再不发,全家就得去喝西北风。
  她打包肉回家吃晚饭,吃过饭带孩子去洗澡。
  按老家规矩,初一不洗澡,初二不洗头,今天是初三,孩子差点被搓掉一层皮。
  高明白天跟着爸爸出门拜年,攒一口袋的糖,乐颠颠来跟好朋友分,就被方叔叔提溜到澡堂。
  他的话少和苗苗不一样,不是胎里带出来的,性子有几分别扭,方海老觉得这小子有点阴,后背拍一下说:“挺直了。”
  不太像个爷们样,真该给他好好练起来 。
  高明连下巴都绷紧,头发茬跟个小刺猬似的竖起来,没说话。
  方海给他搓搓背,说:“你以后跟着我练。”
  练什么呢?
  高明还不知道自己的水深火热生活即将开始,老老实实应,反正方叔叔不是坏人,听就对了。他对赵阿姨和禾儿都是这样,知道是对自己好的人就行。
  方海也不知道自己的即将开始,他已经有点忘记白天的事,哼着小调要睡觉。
  房门一开,他看着媳妇那严肃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恐怕还有难关要过。
 
 
第94章 疏不间亲   赵秀云其实是有很多话要讲的……
  赵秀云其实是有很多话要讲的, 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方海挤到她边上坐, 问:“你今天怎么了?”
  怎么了?
  赵秀云琢磨一整天,她是个聪明人,哪怕是猜自己也猜得挺准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讲。
  方海让她诚实,可是夫妻之间,太诚实也未必是好事。
  她听见外头的风声忽然大起来,拉开帘子看, 路灯昏暗,影影绰绰能看见小雪粒。
  这雪, 跟老家比起来算什么。
  赵秀云想起来话茬,说:“禾儿四个月的时候,家里也下这么大的雪, 我住二楼,雪都淹进楼梯口了。广播站有任务,我得驻守做灾情通知,邻居帮我看孩子, 不知道给禾儿吃了什么,又吐又拉好几天,我也不好意思说人家,只能自己背着她去上班。”
  方海想, 道歉好像也太单薄, 握住她的手不说话。
  “就那回,我想着叫我妈来帮带孩子,那年我弟还没结婚,她说‘家里没她没法过日子’, 是没法过,我爸、我弟,你是都知道的,油饼挂脖子上都不会吃。亲妈啊,收了你几百块的彩礼缝纫机,每个月死乞白赖还找我要十块钱,连给我搭把手都不愿意。”
  “你妈,我也问过,说能帮我带,但要带孩子回大队,每个月要给三十块钱,让我放假回去看就行。钱是无所谓,你没怎么见过你二嫂家那几个侄女吧,你妈带得,连禾儿班里的招娣都过得不如。我那回就特别后悔,大把大把我有人挑,怎么任我姐选了你。”
  她没想过什么琴瑟和鸣、相亲相爱,这些事情都太远,听都没听说过,对她来说能好好把孩子带大就行,连这点渺小的愿望好像都难以实现。
  方海嘴唇微动,最后还是说:“对不起。”
  赵秀云忽然很需要一个支撑,头靠在他肩上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说句实话,你妈这么说,我不意外,可那是我亲妈,生我养我的人啊,血浓于水的亲母女,我求都求不动她,真叫人心寒。我没孝敬过你父母一天,自然更不能指望了。”
  方海另一只手攥紧,说:“我每个月都寄钱回家,也叮嘱他们多去看你。”
  哪怕是为着这个,不该帮个忙吗?
  赵秀云泪光盈盈,说:“别说我冤枉人,你妈是从不到公社的,她连出大队都觉得心慌,你几个嫂子,大家就是妯娌,没什么说的。方川来得最多的,来一趟,就说我们赵家乱收彩礼,耽误他结婚了。我理亏,他每次来要个几块钱,我也都给。”
  方海离家的时候,这个最小的弟弟才八岁,他出来见过世面,想着家里要是能出个读书人就好了,特意多寄钱回家,点名是让方川上学用的,也没读出什么成绩来。
  读书可不便宜,养到初中毕业得到好几百,不说什么感激吧,怎么,还该出钱让他结婚吗?
  可笑。
  方海有些咬牙切齿说:“狗东西。”
  回头就收拾他。
  赵秀云手掌在眼角抹一下,说:“我今天就是觉得,我特别想做个好妈妈,结果也没做到。”
  这话,方海觉得没法认,说:“哪里不好?我觉得再没有这样好的了。”
  满院子问问,做妈妈的要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
  赵秀云勉强笑笑说:“我知道,我是逼自己太紧。”
  她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放不下,才更叫人无可奈何。
  她要是太执着,方海觉得还有几句劝,可她知道关键在哪,方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说:“还有吗?”
  都说出来,好过憋在心里。
  赵秀云想想,还是挺多的,她只是不说,其实特别小气,吸鼻子说:“那能说一晚上。”
  方海顺势揽住她的肩说:“你说,我听着。”
  赵秀云把这些当别人的新闻,说起来是有几分眉飞色舞的,什么娘家弟妹拿了禾儿的衣服,婆家三嫂借五块钱不还,亲爹打牌输五十块钱找她要,都是些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情,当时一定很委屈,可现在说起来还挺有趣。
  方海笑不出来。
  他一腔火憋在心里,不知道该向谁发泄,或许是冲自己,说白他是孩子爸爸,责任最大。
  赵秀云说着说着,是畅快很多。疏不间亲,她不爱说婆家事,无非是怕方海觉得心里不舒服。
  这会有点撒娇的意思说:“我现在可觉得咱俩是那个亲,才跟你说的啊。”
  她罕见露出点依赖来,方海肩都软下来,应道:“好,咱俩亲。”
  怎么一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一样了。
  赵秀云掀开窗帘看,雪下得小小的,只有薄薄一层,明儿一准冷。
  看手表说:“都三点了,睡一会吧。”
  方海难得的安分,搭着她的肩,以为都睡着的时候,忽然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赵秀云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有些沉闷说:“我不用交代。”
  日子是她过的,她只想继续好好过下去。
  方海没再说话,只是接下来几天都有点忙。
  他翻出这十来年寄回家的汇款单,一共几十张,自己算一遍,大吃一惊。连同当年盖房子、给几个哥哥结婚帮忙、父母的生活费,他居然寄回家快三千块钱。
  老家那地界,一个工分算五分钱都是多的,一个满工分劳力哪怕全年上工,不刮风不下雨、不吃不喝的,也就能挣百来块钱。
  就这三千,都不能换别人对他姑娘和颜悦色吗?
  方海哪怕对父母还是有感情的,想想也是怒发三千丈,直接把账写回去,信里说以后每年只给一百块生活费。
  不多,但绝对让他们吃饱饭,至于再想贴补谁,是想都不要想。
  又去找孙副师。
  赵秀云天天盯着王娟看,但一个要上班,一个不用上班,哪里够盯的,他也觉得这个人古里古怪,索性告她一状。
  要说男人做这种事是不太体面,孙建民手上的烟快燃尽,半响叹口气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
  他当年被子女裹挟,也许就是最错的一步。
  领导这么说,方海当然是信的,只等着看结果。
  最后一件,是苗苗。
  说实在的,这一件最棘手。
  方海从没跟孩子谈过心,抓耳挠腮都不知道怎么张嘴,半响问孩子说:“要不要吃糖?”
  苗苗眼睛亮起来,说:“要大白兔。”
  家里的糖里,就这种最好吃。
  方海开柜子给她拿,问:“要吃这个?”
  “好吃,甜的。”
  “还爱吃什么?”
  那可真是太多了,苗苗报菜名,全是糖,什么口味的都有。
  方海苦笑道:“爸爸要是全给你买,你妈能先收拾我。”
  就这一把糖下去,牙还要不要了。
  苗苗失望地叹口气,说:“好吧。”
  她的嘴叫大白兔黏得张不开,费劲得脸都挤一块。
  方海给她倒水,还是没想好要说什么。
  得亏是苗苗安静,还能坐着吃糖,换禾儿早坐不住,她坐在椅子上,腿一晃一晃,小脑袋歪过来歪过去,叫人怜爱。
  方海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说了她未必听得懂,不如做,想想问:“爸爸去公社,你想去吗?”
  苗苗哪里都可以,小围巾小帽子包得紧紧的,被爸爸抱在手上,得亏是方海穿得少,不然都张不开手抱她。
  赵秀云今天上班,老远看到他抱着一个小球走过来,一猜就是苗苗,心里嘀咕,走出来问:“你们去哪?“
  方海说:“突然想吃红烧肉,去公社碰碰运气。”
  这个点可不一定能买到,赵秀云看天气,说:”别去了吧,挺冷的。“
  苗苗已经觉得要去,她是个定好计划,就一直盼着的小姑娘,眼睛忽然变得沮丧起来。
  什么话也不用说,方海看了就心疼,说:“给她穿得厚厚的,没事。”
  这两天白若云感冒在家,禾儿趁着爸爸放假去找小伙伴玩,苗苗也是好几天没出门。
  赵秀云摸摸孩子的掌心,热的,说:“行,走慢点啊。”
  方海别的没有,力气最足,抱着孩子来回一圈,不累不喘。
  苗苗得了新头花,高兴地给妈妈炫耀说:“我的,姐姐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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