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言两语撺掇起了钟县丞。
钟县丞在内里评测菜肴时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说起来他适才在屋里时就惊叹过这道菜天衣无缝,也想瞧瞧这小娘子如何做这道菜呢。
于是当即笑道:“恒少东家,不知可否当众做这道菜,叫我们一观。”
原来就这些要求?
曼娘一笑:“自然可以。不过这里无锅无灶,还要请诸位移步恒家酒楼。”于是带上赫赫扬扬一大群人往恒家酒楼去。
恒家酒楼楼下有个小小的外带摊子,正好支着锅灶,曼娘便要来一用。
周围的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何事,相互打听起来,不一会就知道了“原来恒家少东家要亲自做菜!”
“快来瞧啊!有人说恒家少东家找老厨子代做菜!”
呼朋引伴,将个恒家酒楼围得水泄不通,都想看个究竟。
曼娘格外镇定,她示意厨子们送来剖洗干净的猪肚、整鸡、鹌鹑、鸽子等食材,刷刷几刀,便细细将几种禽类的骨头剔除了下来。
而后先是在鹌鹑肚里塞了当归、红枣几样滋补汤料,
旋即拿起小刀,熟练在鸽子腋下开了个小口,小心将鹌鹑一点点往里塞。
于是众人目瞪口呆瞧着那鹌鹑一点点消失不见。
而后曼娘又用同样的手法将鸽子塞进了整鸡里头,最后又将鸡放入猪肚中。
她将猪肚放入大锅中开始煲炖,笑着问道:“如今可还有什么疑问吗?”
围观的酒楼老板们鸦雀无声。
他们自认为学艺多年,可谁能做出这道菜来?
这道汤煲费心费力,清洗干净的猪肚里包着鸡,鸡里头包着鸽子,鸽子里头包着鹌鹑。
讲究的便是运刀人的技艺。
饶他们还质疑是恒家少东家找老厨子代做。
这回不是现场将他们脸打得“啪啪”作响么?
一个个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钟县丞啧啧称赞:“原来恒家少东家果然这般厉害!钟某当真开了眼界!”
围观的那些百姓们瞪大了眼睛,亲眼看见曼娘如变魔术一般将飞禽环环相扣藏了起来,拼命喝起彩来:“精彩!”
“恒家酒楼了不起!”
“大娘子也太能耐!”
只有那个齐老板气得嘴都歪了。
孙横面上带着笑,跟着众人称赞曼娘,心里却狠狠咬碎了牙,没想到又被这小娘子躲过一劫。不过不怕,他设置了天罗地网,非要她闯进来才罢休!
“大娘子真棒!”金桔一时之间经历了大悲大喜,眼泪汪汪。
石榴便帮她抹眼泪边鼓掌,鼓得手掌通红。
锅中热气翻滚,肚包凤的香气渐渐翻腾上来,围观的人群忍不住各个吸吸鼻子。
曼娘笑着让石榴金桔去端菜:“这道肚包凤正好是恒家酒楼的招牌菜之一,厨房里常年有备好的,今日既大家来了,我便请在场诸位人人喝一碗汤。”
没想到来凑个热闹还有这等好处!
百姓们喜笑颜开,各个欢呼起来。这一次比上回欢呼得声音还要大。
人群后头刚松了一口气的恒夫人想起另一重,又嘀咕起来:“大娘子这么当众一做菜,虽然洗刷了冤屈,可不就让外人学到了么?”
恒老爷呵呵笑着:“这技艺眼睛看着简单,手要做起来,却得至少两三年的练习才成。”还得要许多禽类供人练手,不然不小心剔坏骨头这损失又怎么是好?是以这道菜渐渐也失传了。
说话间煮好的肚包凤已经端了出来。
曼娘请郭县丞亲自用漏勺和筷子将肚包凤捞出来。她则朗声道:“今年国泰民安,全托赖官府庇佑我们百姓,今儿诸位吃这肚包凤,还得谢谢郭县丞一力细查。”
带动百姓欢呼感谢郭县丞,惹得郭县丞老脸一阵阵发红,脸上却抑制不住的自豪。
恒老爷瞧在眼里放心不已,自己家这个女儿当真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
郭县丞将肚包凤切开,但见厨刀过处,猪肚裂开,旋即是里面的完整整鸡。
刀再切开,便是一只鸽子,最里面才是鹌鹑。
即使亲眼见曼娘适才装进去,人人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低低惊呼起来。
曼娘将食材切成小块,厨子们协助给每人分了一碗。
郭县丞先尝了一块猪肚。
这猪肚经过三种禽肉的炖煮,几乎吸满了精华,吃进口脆生生,滑溜溜。
带着一丝丝弹牙。
滋味则鲜甜为主,带着猪肚特有的鲜。
汤底中夹杂着的淡淡药膳,让整个猪肚吃起来非但不腥,还有一丝鲜甜。
第十六章 蔓莆包糜子甜糕
再尝尝里头的鸡块。
适才被剁成小块的鸡肉方便入口,爽滑的鸡皮充满脂香,鲜美的鸡肉格外的鲜甜。
鸽肉本身滋补,鲜香滑嫩的滋味溢满唇齿之间,再尝尝鹌鹑块,小块的骨头又解馋又有嚼头,着实诚意满满。
郭县丞自己满意地点点头:“这道肚包凤着实美味。”
围观的百姓们喝着汤汁,香浓醇厚的鸡汤鲜美,上面还撒着一层淡淡的芫荽、葱花,配合着淡淡胡椒香气,在这初冬天气里叫人心里暖洋洋的。
还有人立刻感激起了郭县丞:“要不然咱们怎么能落得这般美味。”
富裕些的百姓被鸡汤勾得心里痒痒的:这恒家酒楼一道菜就这么勾魂摄魄,不知其他的菜肴如何?当即迈步往酒楼里走。
还有些不那么富裕的百姓则往路菜店去:“进不去酒楼还买不起路菜吗?”
于是买些姜豉猪蹄、羊腿肉鲊之类的路菜回家与孩儿解解馋。
齐老板失魂落魄站在一旁,早已经无人在意他,他口干舌燥,越发后悔当初为何听了孙横的挑拨来质问恒家。
当初孙横蛊惑他说:“若是将恒家酒楼挤下去空个参赛名额出来,你不就有望了么?”
齐老板禁不住这诱惑便当了出头鸟,谁能想到这恒家小娘子当真有点本事呢?
何况……
何况那碗汤也不知怎么做的,当真芳香四溢,勾得他心里痒痒,嘴巴也不住咽口水。
“喏——给你!”
齐老板正咽口水,就见一碗汤摆到了自己面前。
他一愣。
一个丫鬟一脸没好气:“我家少东家叫我端于你的!”
齐老板迟疑着往人群中看去,但见那位恒曼娘正冲自己点点头,似乎并不将刚才的冲突放在心上。
他心里一暖,将那碗汤端起来慢慢喝了起来。
曼娘收回了目光,她要在浦江立足自然是敌人越少越好。
既然恒家酒楼自证了清白,这秋社祭便紧锣密鼓筹办起来。这次的第二和第三分别是傻呵呵的欧老板和孙横,便由他们襄助恒家。
曼娘早就成竹在胸,这次的秋社祭她不想再入前几年一样奢华反复,而是想做些传统秋社菜式,将这主意说出来后,没想到竟然其余两人一致赞同。
欧老板自打亲眼看曼娘做那道肚包凤就对曼娘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时更是一叠声地赞同:“恒老板说得是!我早就瞧那奢靡之风不顺眼了!”
“恒娘子既然为第一,我们自然唯恒家马首是瞻。”就连孙横也无甚阻碍。
曼娘便一心一意筹备起来,另外两家也顺顺当当从旁襄助。
忙忙碌碌中间五堂伯还来寻过她:“曼娘啊,那位殷小哥可能升成管事?”
“升为管事?”曼娘一愣,她将路菜店全权交给了五堂伯,由他打理,没想到五堂伯居然想给殷晗昱升职。
“正是,他一人早出晚归,我一开始还当他装样子,没想到这孩子是个真勤恳的,他一人摇着船卖的几乎赶得上我们那么多人在店里卖的份额。我思来想去,这可得给他提拔个管事当当。”五堂伯原来在乡下,并不知道殷晗昱与曼娘前头那一段相识的故事,是以也毫不避讳。
果然不是池中物。
不管放在哪个犄角旮旯他都凭借着自己的能力爬出头。
五堂伯见曼娘不吱声,还以为她不愿意,便又道:“这孩子不是个死脑筋,他说动了上下游几家酒楼寄卖,生意红火得不得了,他只要摇船每日里送一趟货便是。再过几天只怕他一人卖的货比我们全店人都多。这样的人才,不提拔他只怕寒了人心。”
老人家说得言辞恳切,生怕耽误这位年轻人出头。见侄女神色变了,又担心侄女将这位年轻人提拔进恒家酒楼让自己错失一员大将。
谁知自己的侄女淡淡一笑,笑容看不出温度:“好,就依五堂伯,提拔他做个管事。只不过……”
曼娘吩咐身边人:“当初这位殷小哥被我家商队所救,身份是恒家帮他办的,且将他的身契拿来给我。”
当初殷晗昱记忆丧失,前事一概不知,恒家要好心收留他做伙计,恒家本不想将殷晗昱买为家奴,不过殷晗昱感念恩人大德,自愿签下了身契。
前世为了让殷晗昱安心,曼娘在新婚之夜烧了这张卖身契,只不过这一世嘛,为了安心,还是好好儿自己收着为好。
提拔的消息很快传到殷晗昱耳朵里。
五堂伯说了一堆鼓励殷晗昱好好干的话,殷晗昱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只记住了那句“大娘子提拔你做管事。”
先前大娘子避而不见,殷晗昱还以为自己惹恼了大娘子,没想到她居然不阻拦自己被提拔。
大娘子当真是公私分明。
殷晗昱心里对大娘子又多一层敬佩,
恒家路菜店的伙计们说起大娘子各个充满崇拜,身为一介女儿身却能带着恒家上下扭转逆境,如今恒家上下厨子们和伙计们一扫颓唐,各个精神饱满,
这些都是这位大娘子所致。
听说大娘子又获得了秋社祭的资格,这样的女儿家又何逊须眉?
殷晗昱暗暗下定决心:
不知那个自己娶大娘子的睡梦能不能成真,倘若真能成真,那自己要格外用功才配得上大娘子。
他往外走:“我去趟临江府,那里有几家酒楼,还能寄卖些路菜。”
“哎哎啊,吃点饭再去。”五堂伯急得大喊。
殷晗昱头也不回:“我应付着吃点干粮便行。”
曼娘浑然不知,她正在给牧倾酒回信。
牧倾酒已经达到目的地,回信只将当初赠送路菜的竹篮子派人捎了回来。
篮子里还有一批当地产的柿饼。
石榴举着篮子纳闷:“大娘子,你说这人是不是死心眼?千里迢迢送个篮子回来,就连路费都够了吧?”
曼娘“噗嗤”一笑,捻起一枚柿饼。
秋日里的柿饼,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上面一层淡淡的白霜,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心里暖洋洋,似乎置身秋日山坡,黄叶满地。
送进嘴里咬上一小口,甜甜的,糯糯的,溏心软软,让人不自觉就微笑了起来。
她摊开信纸回信:“如今银钱积攒已够,秋社祭后便可动身往京师去开酒楼,皆时定将本金十倍奉还。”
对方在军中,自己写别的总有打探军情之嫌,因而曼娘写了寥寥几句便收起信纸。
信写好后,又想了想:“他在军中想必什么也不缺,随信送十束干肉聊表心意便是。”
“等等,这回拿干荷叶捆上,且看他怎么还。”曼娘难得的促狭一笑。
这次,各乡的乡贤及致仕的老官员们纷纷入席。
嗬!今年与以往不同。
几张露天的大桌左右或摆着一人高的稻谷垛,或放着米斗,圆鼓鼓的大冬瓜堆在墙角,金黄色的糜子梗串成花朵样挂在檐间,
瞧着就一派田园气息。
几位老大人们先赞叹起来:“不错不错!”
当中有位姬老大人诗兴大发:“农家丰年稻垄足,居士山间侯晚晴。”惹得旁边的几位官员连连喝彩。
待到上菜时,几位穿着打扮成村妇的婢女端上来秋社糕、麻菇丝笋燥子配炙焦馒头、煎白肠、清汁田螺羹、蔓莆包糜子甜糕、金羹玉饭、密渍真珠菜、猪羊肉棋子,皆是乡间社饭。
食客们先是一愣,而后又觉新奇有趣。
往年虽说是社饭,可却都是山珍海味,脱离了秋社的本意,今年虽然简朴,可处处质朴有乡间意味,似乎真的置身乡间庆贺丰收一样。
姬老大人连连赞赏:“与民同乐!好!”
何知府心里乐开了花,这位姬老大人那可是上一任副相!
他老人家如今告老还乡,可门生故吏遍布大宋大大小小的衙门,儿子还在户部当差,有他老人家一句话,自己的考评还怕什么?!
当即斟满酒:“今年风调雨顺,托赖官家庇佑,也多亏各位乡贤爱民护民,我敬诸位一杯。”
哼!马屁精。
被冷落的江指挥使酸溜溜将菊花酒一饮而尽。
他虽然是前指挥使,可是个武官,比不得人家文臣吃香,是以也被冷落。
罢了便将筷子夹向蔓莆包糜子甜糕,自顾自吃了起来。
蔓莆叶子又长又嫩,裹着黄橙橙的糜子甜糕正好,金黄色的糜子被蒸煮后糯成一片,用牙齿咬下去浓厚得分也分不开。
糜子特有的山野香气袭来唇齿间,乡下常将糜子当主食吃,只有在节庆时才将它与蜜糖裹在一起做糕吃。
热气腾腾的黄色糜子甜糕随着咀嚼送进肚里,登时暖洋洋的,里头裹着的蜜糖也甜滋滋一片,洋溢在唇齿之间带来暖甜一片。
江指挥使心里那些不平似有些淡淡的散去。
第十七章 清汁田螺羹、金羹玉饭、密渍……
江指挥使又捞了捞清汁田螺羹。
山间河里的田螺,寻常人家做菜都是放多了调料重油重辛辣好遮味,谁知这道菜是做了清汤。
是以席间许多人都不敢下箸,他们出身不算太低,从未见过这般处理田螺的法子,生怕吃到的田螺有土腥味道。
江指挥使早年混迹军营里时风餐露宿什么没吃过,是以大咧咧第一个捞那清汁田螺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