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田螺塞了肉,浸泡在清汤里,用勺捞出来后这才发觉别有乾坤:
原来厨师将田螺肉别出来收拾干净后又与猪肉、马蹄剁成馅料,再塞回去炖熟。
江指挥使眼前一亮,将田螺放到嘴边,嘬去里头馅料。
田螺剪去尾巴和内脏,是以毫无任何土腥味道,反而鲜美可口。
里头的马蹄剁得碎碎,吃到嘴里脆脆爽爽,鲜甜点缀在肉馅中,使得馅料毫不油腻。
也不用像平日里吃田螺时一样费劲巴力绕开内脏,还保留了让人一点点挑田螺的趣味。
着实过瘾。
江指挥使一口气就吃了三四个,这才腾出功夫去喝汤。
这田螺清汤看似清淡,喝上去却微微发甜,毫无油腻之感,再细看里头毫无油花。
旁边的小厮似乎看明白了江指挥使的疑惑,小声说解释道:“回指挥使,这汤是由南瓜、芜菁、香簞、紫萝卜等一些素菜熬煮而成的素高汤,正好搭配田螺。”
妙!
怪不得适才吃田螺肉时能感受到隐约的清甜,想必就是这清汤渗入其中。
见江指挥使吃得津津有味,旁边的人们也有些按捺不住。
邻州的霖侍郎也受邀前来,他忍不住笑道:“且让我尝尝。”
吃了一个后立刻赞不绝口:“浦江果然人杰地灵。上回我上任时路过码头随手买了些路菜都让家人念念不忘,今日尝到这秋社祭又觉滋味不错。”
何知府呵呵笑道:“那路菜与今日秋社祭都是浦江的恒家酒楼所做,霖侍郎倒是与这家酒楼有缘。”
哦?原来是这样。
霖侍郎想起来时家人纷纷嘱咐他多带些恒家酒楼酒菜回去的情形,赶紧又夹起一块密渍真珠菜。
野生的真珠菜生在乡野,农人们田里回家路上采摘回来后晾晒在院里,等适度脱水后再腌渍起来,等冬天蔬菜稀缺后再捞出来解馋。
这真珠菜梗韧叶厚,经过腌渍后吃上去口感脆生生。
随后有一次淡淡的酸味,格外开胃。
又爽口又脆香,真是让人停不下来。
口腔也被酸爽刺激得不断分泌出口水,胃口大开,让人觉得格外的饿。
霖侍郎随手夹起旁边的猪羊肉棋子。
秋日丰收时,村里常会杀宰猪羊,而后将猪羊肉切成棋子大小放在铁鏊上简单炙烤,唤做猪羊肉棋子。
经过炙烤过的猪羊肉棋子外层微微泛黄,咬开焦脆的外壳后便能尝到里头多汁的肉质。
猪羊肉棋子上撒了一层淡淡的椒盐粉末,还有一点辛辣的茱萸颗粒。
猪肉棋子咸香十足,肉质细嫩。
羊肉棋子则带一点羊油,细嫩的肉质里夹杂着雪白的羊油筋络,一口咬下去羊油满口。
丰腴肥美的羊油融化在嘴里,纤维细碎的羊肉则口感嫩嫩。
霖侍郎吃上几口便又返回再尝上密渍真珠菜,
密渍真珠菜酸爽开胃,猪羊棋子肉香满口,两者搭配起来简直是绝配。
姬老大人赞不绝口:“今年这法子好,与乡民们同乐,颇有韵味。”
何知府美得嘴巴咧得老高,他心里暗暗得意,这回寻了恒家酒楼来可真是走了大运。
再看在座各位乡贤和百姓都吃得津津有味,心里志满意得。
他殷勤盛了一碗金羹玉饭递过去:“老大人且尝尝。”
蛋黄浸泡米粒,而后与咸鸭蛋蛋黄蛋白同炒,米粒中点缀金黄蛋黄,看上去金玉满堂。
米粒分明,晶莹剔透,姬老大人尝上一口,满口咸香。
其中蛋黄酥酥沙沙,丰腴饱满。
姬老大人年纪大了本不喜欢吃偏硬的炒饭,可这回这道金羹玉饭咸香适中,竟然惹得他老人家吃了大半碗。
酒至三巡,何知府想起上次母亲的寿筵也是恒家办得,当即感念恒家酒楼,有心抬举,便唤身边的小厮:“去叫寿筵的厨子们出来见礼。”
果然曼娘、欧员外、孙横三人走了出来见礼。
其余两人还好,曼娘直叫在座诸人眼前一亮。
她身着一身杏黄色袄裙,明黄色褙子,越发衬托得皮肤白皙,许是为着方便做菜因而将头发绾成利落的双蝶髻,不着钗环,却如九月秋桂暗香袭人。
“今日之菜肴别有风味,你们也用心了。”何知府兴致勃勃道。
三人道“不敢当”,孙横则又道:“我们二人不过辅佐,这最大的功劳还是恒娘子的。”
曼娘心里警铃大作,这孙横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又怎么会这般好心?她忙补充道:“孙老板客气,这是我们三人齐心协力所做。”
何知府笑道:“你们一个赛一个的谦逊,倒是难得。”
姬老大人又问了几句话:“煎白肠里头鲜美异常,这是为何?”
曼娘老老实实答道:“ 是加了些野生菌菇,是以滋味美妙。”
不多久,何知府便赏了一笔赏钱,命三人告退。
欧员外乐呵呵数着赏钱:“这钱可不在数目多少,最难得的是官府的荣耀,有这笔钱,我们欧家一年的生意可是不愁了!”
他没想到自己傻人有傻福,居然误打误撞进了前三,还能办这场秋社祭。
又仔细一想,自己今日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还不是托了恒家的福?因而数出一吊钱郑重交给曼娘:“恒娘子,我不过是个干活的,多亏你主持大家我们才能有这体面哩!”
曼娘在这几天相处中发现欧老板为人傻呵呵的,并不是个坏心眼的,因而也对他有些好感,当即摆摆手:“这是欧老板应得的。”
孙横也跟着客气:“多亏恒娘子。”
曼娘心里嘀咕,这人先前处处刁难,又暗中推了别人来使坏,怎的这回又性情大变?
因而她不过淡淡敷衍几句,就离孙横远远的。
等宴席散去,曼娘随着丫鬟出了官府,恒家夫妇早在街边翘首以盼。
见女儿过来,忙喜滋滋迎上去,一个问:“可是累着了?”
一个道:“赶紧回家,我叫他们烧好了水,你泡泡脚解乏。”
二老陪着女儿归家,曼娘洗浴后便出来与爹娘说些今日里筵席上的一些杂事。
秋日夜晚夜凉如水,天上星斗清晰可见。
恒老爷颇为自豪:“没想到我们恒家时隔三年又办了秋社祭,着实是件告慰祖宗的大事!”
恒夫人也极为热切:“说起来这回恒家可是在浦江的乡绅那里闻名了,明儿我就问问媒婆,寻摸看有无适龄男儿。”
曼娘哭笑不得,原来娘到现在还未放弃给她相亲。
她将一袭盖巾批到恒夫人膝上:“娘,好男儿又为何要入赘别人家?”
恒夫人一愣,旋即又嗫喏:“总有合适的人选,或是世家衰落了,或是家中要读书的庶子没个依傍的。”
“那说白了,不就是要寻个嫁妆丰厚的娘子支撑家用么?”
“这……”恒夫人被女儿问住了。
“娘——为何非要逼我成婚,我这些天将家里的生意打理得妥妥帖帖,不就证实了我足以扛起恒家吗?”曼娘拉着恒夫人袖子撒娇,“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过有什么不好?”
“这遭事可由不得你任性!”恒老爷板起脸来,“先前你说担心夫婿夺权所以接手生意,我和你娘便没有拦着你,可这回你又找理由不成婚这可不成!”
恒夫人也跟着帮腔:“对!你可不能在外头玩野了心。”
她给恒老爷使个眼色,恒老爷立即会意:“我和你娘早就定好了,翻过年的二月二,正好龙抬头,便给你办一场招赘大会!”
曼娘无奈,上回爹娘也是在二月二给自己办得招赘大会,没想到重回一世竟然还是无法阻拦。
如今距离招赘大会还有三个月的光景,也只好在这三个月里努力说服二老了。
她便笑着捻起一枚石榴,将话题转移到别处:“爹娘,我给你们剥个石榴。”
恒夫人无奈接过石榴,恒老爷则见好就收,问女儿今日里赴宴的有什么人。
一家人正和和美美,忽得外头恒福急着跑进来:“老爷,夫人,官府来抓人了!”
曼娘蓦得站起来,就见官府里衙差恶神凶煞冲了进来:“哪个是恒曼娘!”
恒夫人一把攥住女儿胳膊,将她护在身后。
恒老爷急中生智撕下荷包递了过去:“差爷,这大晚上的,为何这般仓促?”
那衙差拿走荷包掂量一二,手感感觉到是沉甸甸的银子,便缓和下脸色:“今日你们恒家酒楼所办的秋社祭不知用了什么菜品,惹得姬老大人的孙子回家就呕吐不止,何知府发了怒,说要将今日整治菜肴的酒楼老板捉拿归案。”
明明今儿个在宴席上没有见到什么姬老大人的孙子啊?曼娘纳闷。
恒老爷却顾不上纳闷多,他赔笑道:“既然是抓恒家酒楼的掌柜的,那便抓我吧,我家女儿不过是个毛丫头,当不得事,还是大人做主。”
衙差冷哼了一声,再看曼娘果然是个小娘子。何知府说的是抓恒家酒楼的老板,又没说具体是谁。
于是挥挥手,衙差们便将恒老爷带走了。
第十八章 子母仙桃
官衙外头孙横躲在暗处,瞧着恒老爷被衙差左右挟持着送了进去,心里暗暗得意。
他随后便坐上了停在暗处的牛车往何家去请罪。
浦江不大,这消息立即传遍了全城。
因着浦江城没有宵禁,又加上适才官府又是恶狠狠抓人又是火急火燎满城寻郎中,是以许多人便来恒家围观。
五堂伯和九堂姑也赶来,挤出人群满脸焦急:“曼娘,我路上听说了抓走恒家人,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问,恒夫人的眼泪立刻如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下来,抽噎个不停。
曼娘三言两语:“许是有什么误会,所以官府叫爹走一遭解释清楚。”
恒夫人死死攥住女儿的手:“这可这么是好?!你爹那么大年纪的人,何知府又是一脸气冲冲!现在家里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
“这恒家是怎么回事?”围观群众有人不明就里,跟周围人打听。
立刻有知道的热心告诉他:“听说是有人吃了秋社祭昏迷了,知府大人发怒,将三家承办的酒楼老板都抓走了。”
“啊呀呀,那谁还敢去恒家酒楼?”立即有人大呼小叫。
曼娘皱起了眉头:这办秋社祭不过是今日白天发生的,晚上发病,之后官府上门抓人,前后不过半天,为何有人能这么清楚?
她微微眯起眼睛,小声嘱咐五堂伯:“我怀疑有人趁乱生事,麻烦您带几个伙计暗暗跟紧那几个大嗓门的,”
曼娘自己则将哭泣着的母亲交给了九堂姑:“九姑母,麻烦您照料好我母亲。”
九堂姑稳妥厚道,点点头扶住了恒夫人:“嫂子,莫要伤心,还是让孩子打听下是怎么回事。”
恒夫人眼泪又流出来:“早知道就早给你招赘了,如今家里连个打听事情的男人都没有……”
曼娘摇摇头:“娘,并不是男人才能办成。我保证这回定能把爹爹妥妥帖帖带回来。”
随后她接过家丁手里的火把,一跃登上门前的踏马石,大声道:“诸位,官府许是有些事要调查才带走几家酒楼掌柜,请诸位稍安勿躁,莫要聚集生事,否则——”
她环视周围一圈,一对眼睛如黑曜石一般明亮犀利:“否则官府治下个寻衅、滋事的罪名,抓人进牢,可与我恒家无关。”
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诸人一听,果然把那凑热闹的心思熄了:听这恒掌柜的意思官府不过是在断案,自己在这里瞎闹耽搁了正事回头官府抓人怎么办?
都是平头百姓,犯不着为好奇心进牢房。
于是纷纷也散了。
“夜里风大,您先回去。”曼娘想娘肯定无法安心睡觉,便给她指派个活计,“娘,我带些人去何府,您炖些滋补的浓汤等我们。”
见女儿镇定自若,恒夫人的心里忽然就没那么慌乱了。她点了点头。
曼娘自己则坐上马车也赶到了何府。
可惜门房毫不通融:“管事说了,今晚见知府大人的一律不许进入。”竟是油盐不进。
曼娘毫不气馁,她给门房一封红封,而后将一篮子早就备好的子母仙桃递进去,笑道:“我不是来寻何大人的,是给老夫人身边的许嬷嬷的。上回在寿筵上老夫人说想吃子母仙桃,可惜当时桂花蜜还未酿成,今儿成了便给老夫人送来。”
许嬷嬷是何老夫人身边最体面的嬷嬷,又奶大了何大人,是以门房便不说话,接了篮子过去。
见里面接了过去,曼娘松了口气。
她为了维护食客,年节之时都会给像何家这样的官府送上许多节礼,打点好他们身边说得话上的婆子丫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遇上大事能有个说话的机会。
子母仙桃本是她事先做好想第二天赠与何老夫人的,今日出了这么大事,正好拿来求情。
不过片刻功夫,徐嬷嬷便走了出来:“恒家娘子请进罢。”
曼娘摸了手心一把汗,还好老夫人还没睡,还能听她辩解。
她理了理头发,跟着那位嬷嬷走了进去。
何老夫人穿着寝服正在梳头,想来准备入睡。
曼娘忙上前去跪在地上:“见过老夫人。”
何老夫人神色有些不虞:“前院的事情我也隐约听说了,我信你家不会恶意投毒,可总归是办事不慎。你便是求情求到我头上也是无用。”
曼娘忙道:“老夫人,那位小郎君并未参加过当晚的宴席,为何又口口声声说我做的菜,我觉得其中蹊跷,因此冒险打扰老夫人,还请老夫人让我一瞧究竟。我家人被抓事小,妨碍了何大人的官声名是大。”
何老夫人犹豫起来,这话说到何老夫人心坎里去了,她自然是关心儿子仕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