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晗昱心里一阵噬痛,他叹了口气。
以前他不管这些俗务,都交给曼娘来打理,她以前娇养大的,却不知何时学会了这些,拿捏得游刃有余……
又过了半年,下头人来报“回禀侯爷,大娘子已经去了。”
“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大娘子嘴里只念叨着爹、娘。”
殷晗昱在书房里独坐了一整夜。
之后他便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直到。
最后万箭穿心那一刻,他想的居然是,终于能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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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大宋南渡以后,临安便成了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天下的英豪俊才尽数热热闹闹聚集在这座城池的万丈红尘里。
水道纵横交错将整座临安城连接在一起,临河木楼敞开的木窗里,早起的女儿家对镜贴花黄;河里的花船上歌女弹着琵琶;乐女歌声悠扬,岸边小贩担着青翠欲滴的一把子莲子沿街市吟叫售卖;春上梢头,卖猫食的摊铺前围着一堆孩童,摸着小猫跟着学喵喵叫。
南渡的汴京风味和本地的江南风味碰撞出了许多新奇的菜品,这里不缺美女美酒美食。
自打曼娘处置了孙横之事之后,恒家父母便同意了曼娘要在临安开店的提议,是以曼娘过了年便在临安城里四处转悠选取店址。
她这几月在浦江经营酒楼积攒了二千两银子,加上自己的私房钱并牧倾酒的银子,如今手里有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在浦江是个大数目,可到了纸醉金迷的临安城那便不算的什么,要租些大些酒楼着实费力。
终于被她发现了一处地方。
这地方说来也好笑,却是临安城里堆放淤泥的一处旮旯。
这处位于河边旁边就是一座石桥。
临安城里全是内城,是以河流过些日子便有淤泥影响河流航运。
是以官府的人过些时间便要清理淤泥,清理出来的淤泥有专门的堆放之处,堆积久了腥臭冲天,官府便挂出招牌请人运走这些淤泥山。
曼娘揭了榜。
“大娘子不好好找酒楼,揭榜清理淤泥作甚?莫非要转行做泥水匠?”石榴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曼娘笑而不语,她着人在城外码头寻了乡下的农人说能有肥田的土壤,不要钱,那些农人一听就觉合适。
临安附近的乡下人摇船带着一船的土产进京售卖,之后回乡却是空船,想来想去这桩生意着实划算,便一个个划着空船来了。
再看淤泥果然是上好的,于是将淤泥清理走。
还有人呼朋引伴,找了同村的都来拉淤泥,不过多久堆积如山的淤泥山便渐渐消散了下去。
到后期,曼娘的交换条件变成了拉一车干土换淤泥。
那些淤泥被清走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曼娘便用干土填埋了剩下的空地。
于是那一处低洼积水的地方如今淤泥清理得干干净净,填满了干土。
而后曼娘便寻了人来拉着碌碡一遍遍夯实土地。
又寻了修建楼房的手工人,这些人却好寻,整日蹲在临安城墙下面,等着城里派活,泥瓦匠、木匠、一应俱全,全是修房的整套。
石榴瞪大了眼睛:“这京城就是方便!”
金桔笑道:“这有甚,临安城里还有专门卖狗粮的,什么东西出门都能买到。”
曼娘赏钱给的足,又时常买些京城里的小吃犒劳诸人,自己提供的饭菜又香。
那些工匠没多久就修建完成,却还贪恋曼娘所做美食:“以后要是也能常吃上恒家饭菜就好了。”
曼娘笑道:“这有何难?只要你们价格给的合适,以后你们的饭菜便由恒家酒楼送就是。”
还没开张就先张罗了一笔生意,惹得金桔啧啧称奇。
上回姬老大人亲笔提了牌匾,曼娘又叫人将这牌匾写好挂上去。
临安不比浦江,遍地是权贵。
一个不小心就能得罪人,能得姬老大人的题字,正好能避些风头。
紧赶慢赶,恒家酒楼终于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开门了。
金二土是个临安城里的帮闲,这天他正走在街上:“咦,那是何物?”
但见一家酒楼正开业,牌匾上“恒家酒楼”四个大字,舞狮队锣鼓喧天,爆竹热热闹闹响了起来,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京师人,金二土有些不屑:“不就是个酒楼么?京城哪月不开个三五家?”
旁边有个男子,神色晦暗:“这个酒楼老板可不一样。”
“你认识啊?”
“我特意来寻妻。”那男子轻声答,“只不过她不记得我了。”
金二土撇撇嘴,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
相比之下他还是对这酒楼更感兴趣。
这间酒楼比别的酒楼窗户更大些,从窗户就能看到酒楼里头摆着一张张桌子。
桌子上正中放着一个小火炉,里头的木炭燃烧着,散发着淡淡的烟气。
这……
金二土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组合,吃饭就吃饭,怎的还把火炉搁在桌上?
想必这些围观百姓都这么想,因而没人进去。
酒楼里却有个小娘子,似乎混不在意店内没什么生意。
她叫茶饭量酒博士搭上一块石板在火炉上,
被打磨得光滑清晰的石板几乎能照见人影,又有人端上几盘子菜,金二土仔细打量却发现奇了怪了!
一碟子羊肉片、一碟子五花肉、一碟子口蘑,居然全部是生的!!!!
“这家酒楼可是想钱想疯了?居然将生肉端上桌?”
“我想吃生得不晓得自己回家做?还要在酒楼花钱买?”
围观百姓嘲讽道。
那小娘子在周围的起哄声中泰然自若,夹起几块五花肉放在石板上。
粉白相见的五花肉,肥瘦交融,瞧着就是精挑细选的部位。
火舌舔舐着石板,五花肉慢慢缩小。
渐渐地五花肉上的肥油部分被炙烤后,滋滋冒出热油。
肉油溅到烤得发烫的石板上后立刻又溅开,发出“滋啦”的响声,听着就让人心神放松。
粉色瘦肉变成淡褐色,白色肥肉渐渐便成淡黄色,慢慢蜷曲起来。
浓郁的肉香裹挟着油脂的焦香在空气里传播开来。
金二土咽了口口水。
第二十二章 小四海(三合一)……
“你们说大娘子这法子当真行吗?”李山从后头踮起脚向外看去, 心里不免有几丝忐忑。
他们在浦江售卖路菜时的确常用石板炙肉来招揽客人,虽然效果不错,可那些食客都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习惯了这么食用。
这法子在临安行得通吗?
“大娘子说行, 那就肯定行!”石榴毫不怀疑自己家大娘子。
五花肉炙烤的香气越发浓烈,金二土实在忍不住,大踏步走进了酒楼。
他跟茶饭量酒博士道:“给我比照着那小娘子的也来一份。”
对方笑着应了下来:“好嘞!我们店里新开业, 买河虾送口蘑一份,客官可要河虾?”
金二土毫不犹豫:“那便一齐上吧。”
不多时肉类便先端了上来。
金二土第一个拿去烤的便是五花肉, 他将五花肉放在石板上, 慢慢炙烤起来。
店伙计又端上来几碟子配料并一碗蘸料:“客官, 我店里有调制好的蘸料, 还有些配料, 您可根据自己的口味增减。”
金二土仔细打量着那几样配料,有葱花、有韭菜酱、有黄豆酱、还有红色的茱萸辣油。
这可稀奇了, 金二土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店家让客人自己调味的。
不过这家酒楼可是先将生肉端上桌让客人自己动手的!说到底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金二土拿筷子蘸取了一点蘸料放到嘴边, 入口咸淡适中,还有一丝花椒油的香气。
这蘸料单是空口配白馍吃都极为美味。
此时五花肉已经烤好, 金二土迫不及待将五花肉送进嘴里。
舌尖先感受到的是丰腴的油脂, 而后便是五花肉特有的肉质。
肥肉经过炙烤后,肥油被烤制出来, 因而丝毫不腻,而瘦肉则一点不柴, 肉质细嫩。
金二土一解适才的相思之情后便又拿起一块五花肉,慢条斯理蘸了蘸酱料。
这酱料不知怎么调配出的,咸香适中。
淡淡的咸味正好解了五花肉的腻,夹杂的椒盐香气又勾起人的食欲, 金二土满足地又夹起一块。
石榴得意洋洋拍了拍李山肩膀:“瞧见了吗,第一个食客不正吃得津津有味?”
李山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旋即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可是——以大娘子的手艺做出的任何菜色都不逊色于石板炙肉,又何必冒这险?”
“这你就不懂了。”石榴眉梢微挑,“大娘子说了,临安城这么大,任你这家酒楼内里有多出色的厨子,食客都不愿意贸然走进一家陌生的酒楼。食客不进门来,厨子们便是能做出什么山珍海味都是无用,不如先想出个法子,将食客吸引进门才好。”
“不愧是大娘子啊。”李山赞叹道。
外面的金二土已经开始烤羊肉。
身后围着一群百姓,他们看着金二土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像上当受骗的样子,心里便也有些犹豫。
还有人认得金二土:“那样泼皮流氓若是味道不对肯定要掀桌子的,可他还吃得津津有味,莫非这家店还可以?”
金二土没听见那些,听见也顾不上理会。
羊肉已经烤好了。
粉红色羊腿肉是羊肉身上常活动的部位,是以筋道灵活。
经过炙烤之后,羊油已经不多,咬开微脆的外皮后羊肉独有的嫩滑进入嘴里,
不但丝毫没有膻味,反而口感柔嫩,酥嫩多汁。
金二土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这味道,绝了!”
看到这里还观望什么?
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们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往酒楼里头走。
一个两个也点起菜来不多时店里便挤得满满当当。
开始时坐在店内的那个小娘子也起身将位置让与后面的食客。
金二土一愣,
伙计似乎明白他的困惑,笑道:“那是我们的店老板,恒家少东家。”
“什么?这么年轻的少东家?”金二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适才没什么人进来用餐,她都能泰然自若坐在那里吃饭?”
“我们老板可是有气度城府的!”伙计提起自己的老板一脸与有荣焉。说罢便自豪地给金二土说起自己家娘子在浦江做的美食是如何美味的。
金二土听着就垂涎三尺:“那个油多糟琼芝,如今还有吗?”
曼娘起身让位后,就将自己适才炙烤好的肉片撒上自制酱料,而后用小碟分装,拿到外头去:“大家且尝尝。”
有些没进去的百姓尝一尝那炙肉片,肉片薄薄,肉质鲜嫩,而那酱料更是美味,咸香溢出在唇舌之间。
当即便决定也进去尝尝:“谁说我们能做出这味道呢?”
“就是就是,我家婆娘就做不出这味道来!”
他家婆娘生了气,一把揪他耳朵:“既然这样,我便去尝尝有何不同,你在外头等着。”
可怜那男子,巴巴儿站在烤肉店外,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用眼神哀求妻子。
惹得人群哄堂大笑。
金二土听见了笑声,不过他一心瞧着刚端上来的河虾,还有些在蹦跶。
金二土见状大喜,他是个懂行的,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你们这河虾倒好!”
“您可是懂行,我们少东家寻的交情,渔民天麻麻亮第一兜渔获就给我们恒家送来。”伙计自夸。
“非是地道老饕没有这讲究,你们老板也有些人脉。”金二土发自内心的感慨。
“好像少东家送过那渔民一船淤泥,两人是有些交情的。”伙计摸摸脑袋。
送淤泥是什么交情?金二土摸摸下巴,专心吃虾。
河虾经过炙烤后身子变得蜷曲,河虾本身也变成了好看的橙红色,叫人一看就觉得食欲满满。
剥去虾壳后取出雪白的虾仁。
金二土一看就挺满意,原来这家店在将河虾送上来之前早就挑干净了虾线。
嗯,食客倒方便了。
他平素就不耐烦挑那虾线,不小心就脏了手,还黏黏糊糊得影响吃饭的心情。
伙计送来一碟子蘸料:“这是吃虾肉专用的蘸料。”
褐色的酱油里放着一点绿色的山葵,轻轻将虾肉蘸上一点,随即送进嘴里。
嗬!舌尖和口腔先是感觉一阵刺痛,
等那痛感消失以后,大脑立即告诉自己:辣辣辣!!!
眼泪从眼眶里不自觉流了下来,
随后舌尖便感到无边的清甜。
只有新鲜的虾肉所特有的清甜,甜滋滋的,汁水充沛。
酱油淡淡的咸味则将虾肉本身的鲜美衬托得完美无缺。
随后再吃一口,立刻感觉到弹滑的虾仁似乎在嘴边跳舞一般。
照理说这么辣就不想吃了吧,可等辣味消散,大脑又忍不住地再次渴望适才的辣度。
于是金二土忍不住又蘸了一次山葵。
他一边任由自己泪流满面,一边想:真他娘的香啊!
吃多了肉食有些油腻,金二土便将目光投向了已经烤了一会的口蘑。
口蘑背部朝上,经过炙烤之后口蘑汁尽数流入厚实的肚腹中,金二土正要将口蘑翻过来,店伙计忙出言阻拦他:“不可!”
“这口蘑吃得便是这一口汁。客官莫要掀翻。”
说罢便用专用铁夹将口蘑夹出放在盘里,那口蘑汁水居然一点不撒。
金二土乖觉地将那口蘑放进嘴边,先凑过去喝一口汤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