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鲤鱼居然呈现一个直立状,似乎正在跳跃,瞧着动态十足。
油炸过的鲤鱼又用糖醋汁水浇过,此时尝上去酸酸甜甜,十分开胃。
因着油炸过的缘故,外皮将下面的肉汁保护的严密,鲤鱼的肉质则紧实细嫩,吃起来细嫩软软。
书生们吃完后纷纷称赞。
不知谁道:“这倒让我想起前人笔记里记载的汴京鲤鱼。”
“汴京城酒楼众多,又离黄河不远,是以大小酒楼皆做得一手好鲤鱼。”
“没想到这家酒楼做出来的鲤鱼滋味不错,店家也算是有传承之人。”
果不其然什么都能找到由头杠的夏书生叹口气:“可惜南渡许久,汴京城也日渐衰落下去,不复从前盛景。”
诸人一时都默默低头不语,南渡之后,上到官家百官,下到黎民百姓,沉溺于江南的熏风里,谁还记得故国何处呢?
还是霍端友打破了沉默,举起酒杯:“诸位莫要气馁,今后我辈若有人能登上朝堂,自当记得今日之事,光复我大宋辉煌!”
一番话说得书生们又振作起来,纷纷举杯立下誓言:“定当光复大宋辉煌!”
到底还年轻,各个热血激昂,恨不得立时上朝堂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群情激愤,自然少不得要议论朝堂:
“如今能记得收复北地的也就是冠军侯了!”虽然牧倾酒已经被封为端王,可有些百姓还是惯常称呼他为冠军侯,冠绝军中之人。
“官家对他封侯封王,想必也应当是极想收复北地的吧……”
霍端友目光微微闪烁:“也不一定……许多事,唉!”
曼娘正巧端菜过去,听见有人议论牧倾酒,忍不住听了一耳朵。
听到这里,她倒赞赏这书生还算聪明:百姓都当做皇帝什么都说了算,殊不知许多时候做皇帝的即使不任由下面人摆布也不得不考量多方势力。
前世她虽然不懂朝堂,可为了辅佐好殷晗昱也学了不少朝堂之事,更有殷晗昱时不时提点,自然知道官家对北伐之事始终含含糊糊不做表态。
牧倾酒他此时也应当也很难。
许多主张北伐的势力都聚在了他的麾下,许多主张不南渡大臣的政敌也聚在了麾下,可那些政敌的目的不是北伐,而是党争。
曼娘心里忽得有些担忧这个人。
她吸了口气,将心中纷纷杂乱的心思放下,而后端着点心进去,笑道:“人镜芙蓉好喽!”
书生们的注意力被打乱,纷纷看向这道糕点。
人镜芙蓉是一道做成芙蓉花的糕点,如今才是三月,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店家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做成了芙蓉花花瓣。
糯米纸薄厚的花瓣惟妙惟肖,花萼还有米黄色花蕊,旁边还有绿色的荷叶。
看着似是真的,叫人不忍心下箸。
终于狠下心来夹起一块,花瓣立即在嘴里融化,伴随着的还有淡淡的荷花香气,嘴巴里余甘未歇。
“风雅!风雅!”
书生们吃着芙蓉花,忍不住又做起咏荷的诗句,齐楚阁儿里热热闹闹,不再商议政论。
曼娘却退到后面,悄悄吩咐石榴:“我做了一匣荆芥糖,你得空了去端王府送一趟,就说烧伤膏很好用,谢过王爷。”
荆芥糖本身可祛风去湿,想必牧倾酒在北疆待得时间久了,习惯不了江南梅雨季,正好去去湿。
石榴愣了一愣,半天才应了声是。
书生们吃得欢畅,待到结账时候,李山收了钱,却让他们在本册页上写下名字:“我家的规矩:若是及第再来酒楼,返还所有银钱。”
书生们自然不在乎这些银子,可这本身是遭至风雅的事情,于是一个两个笑嘻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折桂宴”就此在临安城的书生中慢慢流传开来。
每道菜的寓意都非常好,而且这一桌酒席的价格也不贵,何况本身来能参加考试的人都家底殷实,是以许多人都来恒家酒楼用餐。
除此之外,参加科举考试时贩卖的食盒也大多是恒家酒楼的,毕竟将近万人的书生,一个食盒15两银子,也卖了将近三千多两银子。
再加上酒楼里酒席的收入,这次的收入着实可观,也引来了不少目光。
这么一来,原先那些看不起恒家酒楼的酒楼掌柜们,纷纷坐不住了,一个两个的都开始议论起来:
“谁能想到恒家酒楼那么一点儿,却能赚那么多银子!”
也有人不屑一顾:“他们还不是胆大妄为,这样万一有学子吃坏了肚子,到时候被官府抓起来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海棠在账房里数着银钱,高兴得将曼娘请来核对。
石榴正好也会来了,见着曼娘就垂着头:“大娘子,我将东西送过去,人家门房收了连个赏钱都没有就让我会来了。”
曼娘毫不意外:“别人到底是王府,每日里拜访的人必然源源不断,不记得我们倒也正常。”
她当时听书生们一番对话心里忽得生了触动想帮牧倾酒做些什么,可如今冷静了想想,自己只是为着自己心安,别人接不接受却已经不重要了。
是以她便笑道:“你若是想要赏钱,叫账房支给你一笔便是。”
“大娘子!你明明知晓我说得不是这个!”石榴气得顿脚。
正嬉闹着,忽然听得外头李山慌慌张张闯进来:“大娘子,不好了!外头浩浩荡荡一群人往我们酒楼来。”
曼娘忙起身走到外头去。
却见迎面而来打头的那个人却是积善坊食饭行的翁行老。
因着临安城里的厨师行当并不是全无规矩,有一个正式的行会组织叫做食饭行,里头的行老有官府授予的一定权利,可以管辖下属坊内的酒楼老板。
恒家酒楼所在积善坊,正好归翁行老管理,曼娘从前与这位老人家打过几次,知道他是个热心助人乐善好施的性子,因此心里毫不慌张,笑着行礼:“见过翁行老。”
翁行老一脸为难:“曼娘,我知道你是个不错的小娘子,但是现在有人揭发你们恒家酒楼买卖馊食盒,我不能坐视不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人阴阳怪气:“怪不得可以赚这么多钱,原来你赚的都是黑心钱呀!”
这些人都是积善坊的其余酒楼老板,不知是谁鼓动,居然一个两个聚集到了一起,寻到了翁行老,逼着要他来恒家给大伙一个交代。
曼娘不慌不忙,对那人说:“不知这位如何称呼,只不过如今尘埃尚未落定,阁下还是莫要信口雌黄的好。”
那位酒楼老板被曼娘噎得说不出话来,正要反驳,就听翁行老道:“今儿来了一个黄书生寻我,说是在你店里吃坏了肚子,正好坊里的老板们都在我这里,大伙儿便一起过来看看。”
说话间石榴也跟着出来了,她一听便慌了,怎么办?这下可完了!
她虽然不懂事,可也知道要是被食饭行的行老们处分,那今生也别想在临安继续开什么酒楼了,直接打道回府算了。
曼娘却不急不躁,她镇定走上前去,问那书生:“你既然要检举我,不知可有什么信物?
那个黄书生一对三角眼,拿出了一个食盒嚷嚷嚷嚷:“这是我当天在你们这里买的食盒,你们承诺的说是好几天不坏,没想到却已经坏了,害得我在考场上拉肚子,该当何罪?”
说话间酒楼门口已经汇集了不少书生,他们这两天在恒家酒楼进进出出,今天也来了此地,见有人聚集此处,便过来凑凑热闹。
凑热闹听见了黄书生所说,登时跟着共情起来。同为读书人,自然明白这一场科举考试对人来说多么重要,没想到就这么被这家酒楼的饭菜给毁了,可真是可惜!
这时候已经有书生们开始义愤填膺:“十年寒窗就毁在你们这些黑心商人手里!当真可恶!”
黄书生眼珠子一转:“倘若今儿不解决,我要去跟督学告状,我要去告到官府!”
恒夫人不知从哪儿出来,看到这一切双手不停地颤抖。
她颤颤巍巍走到女儿身边扶着女儿,生怕女儿被人冲击。
好在这么多年她在恒老爷跟前也算是见过了一些大风大浪,因此还算镇定,没有倒下。
曼娘瞥了一眼食盒,然后再看了一下食盒里的材质,忽然就笑了。
原来那食盒里放着的发霉之物是蔓莆包糜子甜糕,此时有了点点霉斑。
她这一笑周围全都安静了下来,那些书生们面面相觑。还有人小声问:“难道是吓傻了不成?”
黄书生自己也唬了一跳,他今天的目的是搞倒恒家酒楼,可不是逼疯人,当即颤抖着声音问:“你笑什么?”
曼娘收敛了笑容翻捡出那个坏掉了的甜糕:
“虽然同样是蔓莆包糜子。但是我做的过程中为了防止蔓莆包糜子甜糕坏掉所以在里面加入了大量的糖。也因此这道菜的卖相不是很好看。”
她用筷子扒拉着甜糕给诸人示意:
“大量的糖分包裹住糜子整体黏糊糊的,为了防止太过不雅相所以我用蔓莆叶子包裹了一下。”
蔓莆叶子是曼娘特意处理过的,洗干净之后又放在阴凉处风干,柔韧又小巧。但因的是小小一片,所以不大注意得了。
她叫店里的人拿出来一块看:“如果大家不信,大可瞧瞧我们酒楼里卖的是什么样的。”
大家将信将疑,纷纷传递检视。
那块儿蔓莆包糜子甜糕果然如她所说:一是叶子有点脆爽爽的,二是糜子甜糕是有一点偏黏。
说到这里黄书生的眼前一黑。
曼娘却不让他走:“你为了诬赖我不惜自己做了一份蔓莆包糜子甜糕出来,甚至还照着我的法子做的。可惜呀——”
曼娘意味深长拖长声音:“你糜子甜糕里头的糜子一个个的颗粒分明,分明是其中只是简单的蒸煮了一下,并没有加糖来融化。”
“你拿着别人家的糜子甜糕装在我家的食盒里,又嚷嚷着要闹事,莫非是有意陷害我?”
黄书生心里大骇,他下意识寻找着溜走的路径,可惜适才他为了将事情闹大故意大声吵嚷,吸引来了许多食客。
此时那些人和他一开始招揽来的行老们将这几人团团围住,后面还有看热闹的老百姓,便是插翅也难飞。
曼娘审视着周围那些酒楼老板们,眼眸黑白分明,却大有深意:“如果不是我知道其中不同的秘诀,那岂不是翁行老也被你骗了?”
翁行老也神色变了:“这人原来是无中生有,还鼓动着我来探查,原来是诬赖他人。”
黄书生见说不过曼娘,便忙给自己寻退路,支支吾吾:“是我,想岔了……”说罢便眼珠子提溜转,四下寻找着逃走的机会。
行会里的几位酒楼老板见状悻悻然:“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散了罢。”
“慢着!”曼娘厉声呵斥黄书生,“你一个简简单单的书生,又是怎么想到要诬赖一家酒楼?何况一介书生为何嫉恨一家酒楼,你我分明无冤无仇。莫非你是受人指使?”
她这话一说,在场几个人心里一沉。
黄书生汗珠子密密麻麻布满后背,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曼娘便挥挥手,示意酒楼的小厮去喊衙差:“有人做局害我酒楼清白,我们寻衙差找个公道。”
“这便不必了吧。”夏书生忍不住出言相劝,“他到底也是个读书人,老板也得给他留几份体面。”
他这发言俨然引得几位读书人点头,颇为赞同的样子。
曼娘在心里冷笑。这些读书人享受尽特权,还能对无耻之人感同身受互相包庇,也不算是什么好人。
她诧异地抬起头环视诸多读书人一遍:“这可不成!诸位想啊,倘若这人真的是小肚鸡肠之人,那如果在读书别人比他考得好他就诬赖陷害别人,日后当官时别人比他考评成绩好他就拉别人下水弹劾别人,那岂不是诸位都要遭殃?”
要是说前面的也还无所谓,但是说到后面读书做官,一下子激起了书生们心里的恐惧。
要说他们能读书时候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当即又觉得曼娘说得对。
“查出来!一定要查出来。”有一个性格激愤些的书生直接跳到了椅子上,问,“有人知道这是谁吗?我们去学政那里说道说道!”
书生们纷纷仔细打量这黄书生,可很快面面相觑,大家茫然的对望了一圈,忽然意识到谁也不认识这个书生。
曼娘眼神一转:“难道你是冒着书生的名字来滥竽充数了吗?”
那个黄书生已经全然没有一开始的剑拔弩张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人?是什么人在冒充学子身份?”柳书生生了气。
“对!如果今天不揭穿他的话他打着我们的旗号,别人还以为是我们读书人出去欺诈商家呢!”
“今天一定要查一个透彻!”
年轻的学子们正是激昂奋进的年龄,二话不说就把这个人揪起来,不等衙差到来,就揪着他衣领推搡着他直接往官府里去。
第三十章 乳炊羊(二合一)……
看着将这个骗子扭送走的身影, 翁行老充满了歉意:“这回是我偏信则暗,白白冤枉了你。”
曼娘摇摇头:“您也是为着积善坊诸人,才会辛苦赶赴来查验真假。只可惜小人作祟……”
后面的话曼娘没再说, 随后她敏锐的捕捉到站在翁行老后面几个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那么,这几人便可能是幕后主使了么?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围在周围看了全程的百姓们纷纷感慨起来:“没想到还有这种害人的法子!”
“是啊, 那个假冒的书生拿的还是恒家酒楼的食盒,里头的糕点居然也是自己做的。”
“乖乖, 这要是我, 可不就给套进去了?只怕现在还要赔一笔钱呢。”
“还好恒家这位少东家厉害, 一眼就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