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势,倒像是瞧上恒家姑娘要做儿媳妇一样。”
“对啊,还将十二郎唤过来见面。”
两个大丫鬟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大夫人自己行为端正,房里却养着一群活泼灵动的丫鬟,寻常也喜欢听她们念叨,是以并不责骂。
大夫人摇摇头:“恐怕是不成,我今日跟绣容说了我表姐连府昙花宴的事,她心动得很呢,只怕不一定应四夫人的婚事。”
“说起来倒也奇怪,堂堂钱家公子,难得还愁娶媳妇?怎的非要说个商户人家?”
另一个丫鬟一笑:“这是你瞧不清了,四夫人庶出,下头三个儿子,等分了家她家又能分得多少?自然是寻个有钱儿媳妇。”
大夫人微微颔首,钱家虽然名头清贵,可他们这房并不是主枝,家财自然有限。
家里又男丁众多,老太太百年之后各房分家又能分到多少?
大房是嫡出又是承重梁,大夫人自己又嫁妆丰厚,这才不在意家中财产分配。
而四房是庶出,没有老太太的体己分,自然应当早作打算。
恒家,家世深厚,虽然前段日子听说生意不继,但那是因着家中的财产不好立时变卖。
便是她自己从前也惦记将恒曼娘说给自己儿子呢,何况四夫人?
入赘便入赘,四夫人三个儿子,还在乎传承姓氏不成?自然是先将便宜握在手里再说。
丫鬟想到什么嘻嘻笑起来:“只不过十二郎比恒娘子小两岁呢。”
“女大三抱金砖。”大夫人慢悠悠梳着头,“何况烈女怕缠郎。”
第二天八珍楼刚开张,便迎来了钱正易这个特殊的客人。
他身着读书人的月白直裰,神色清雅,瞧着便如一株春日里的新竹,行事也光风霁月:“见过表姐。”
第四十八章 干烧鱼子
曼娘吃了一惊。
她不是傻子, 昨日四舅母的殷勤看在眼里,自然明白她心中盘算,却没想到这位堂弟当真会过来。
仔细回想, 这位堂弟前世似乎一直未婚,远远在岳麓山下的书院里读书,却不知为何至此?
她犹豫了瞬间, 背后的恒夫人却不迟疑,当即笑容满面迎上去。
“十二郎, 快请进。”
将他迎到一处坐下, 又一叠声吩咐丫鬟们去给他端茶配点心。
曼娘扶额。
谁知十二郎自己脸上亦是浮现出讪讪之色。
恒夫人将他迎进来后, 又推搡曼娘一把, 示意曼娘招呼他, 自己则借口:“我去瞧瞧点心怎的还未端来?”
便自顾自出去了。
曼娘叹了口气,却不料十二郎小声道:“表姐, 您可得救我。”
?
曼娘抬起头来。
十二郎苦着脸:“我娘就在对面的茶楼盯着我动静呢,我若是在这里待不满半个时辰, 等我回去她便要将我打碎我爹最爱一块汉瓦的事告诉我爹。”
原来还是个顽皮孩子。
心中大石落地,曼娘点点头, 又捂嘴笑。
她适才可真担心这位表弟有心入赘。
“多谢表姐成全。”十二郎拱拱手, 又眨眨眼睛,“我瞧着表姐的样子也不想促成这门婚事, 回头我便与我娘说明,免得叨扰表姐。”
还是个懂礼的孩子。
曼娘称许点点头。
待恒夫人进来, 就见曼娘和十二郎两人一左一右正聊得投契,适才的那份尴尬也烟消云散。
她眉开眼笑:“这便好,这便好!你们是姑表姐弟,原本就当比外人多亲近些。”
曼娘和十二郎对视一眼, 齐齐偷笑。
只不过这般干坐着也不是个事,曼娘便笑道:“今儿是表弟头一次来我八珍楼,不若我做道海八珍之一的鱼子可好?”
十二郎自告奋勇:“我去给表姐打下手!”
这般殷勤?恒夫人喜上眉梢。
曼娘看一眼外头茶楼正对着这一楼的雅座,知道表弟是想躲四舅母,便也不戳破,带着他去了后厨。
鱼子做法甚多,今日本是为着拖时间,便用了最繁复的一种做法。
红烧鱼子后放入薄薄春卷皮中包裹起来,而后拖面衣油炸。
钱十二郎忍不住咽咽口水:“瞧着似乎不错。”
“什么似乎?”李山不满意地白他一眼,“我家少东家做的,那道道都是美食!”
曼娘笑道:“且尝尝再说。”便递给钱十二郎一小块。
“烫烫烫!”钱十二郎被烫得左手换右手,可那春卷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叫他压根儿舍不得放手。
待到稍微凉些立刻送进嘴里。
春卷皮薄而脆,油炸后金黄鲜艳,咬上一口咔嚓咔嚓掉渣。
而里头的红烧鱼子颗颗粒粒经过炖煮后既有脆脆的颗粒感,又有一点点的沙,在嘴巴里一点点破裂,一粒粒破碎,感官上分外刺激。
薄薄的春卷皮和微韧的鱼子互相辉映,叫品尝之人唇舌之间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红烧鱼子发挥了其特有的魅力,红烧汁水带点甜,每一口都软滑嫩鲜,口感略有些沙沙的,越吃越迷人。
钱十二郎吃完一个炸春卷鱼子后目瞪口呆:“原来表姐做菜当真天下一绝!”
李山洋洋得意:“我没说错吧。”
钱十二郎吃完后不走了,郑重其事坐在大堂里:“表姐,我可否像其他客人点菜?我带了银子来。”
“那是自然。”曼娘有些不解,小声问他,“可半个时辰够了啊。”
钱十二郎摇摇头:“怎么够?我要多吃一会。”
他坐在厅堂里优哉游哉点了一桌子菜肴,而后逐一品尝起来。
眼看着儿子进去超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钱家四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十二郎还真是聪明!”
这个儿子学问好,生得又好,又有姑表亲戚这一层,不怕这门婚事成不了。
她陪房婆子在旁纳罕:“怎的今儿待了这许久?我瞧着昨儿恒家曼娘似乎不大乐意呢。”
钱家四夫人摇摇头:“恒家如今难找赘婿,便是人品才学上乘的只怕心怀不轨呢,倒不如咱家十二郎知根知底,旁的不说,有老夫人和大夫人看着,也不用担心咱家谋害于她不是?”
婆子骇然:“夫人这话说的,莫非还有会谋害发妻不成?”
“你当那些案子怎的?大凡妇人遇害,衙差们多半要审问做丈夫的!”钱家四夫人摇摇头,“我娘家有个弟妹家是衙差出身,寻常听她说了续作这其中的缘故呢。”
“也是。”婆子点头赞同,“且不说杀妻,世间女子受的气可不多是婆家带来的?”
“是以恒家必定会同意这门婚事。老太太疼爱曼娘,大夫人治家颇严,有她们盯着恒家定能放心。”
“有她们盯着我们家定然能放心。”恒夫人在账房里悄悄叮嘱曼娘。
曼娘失笑:“娘,您可莫想多了,我说不嫁便真是不嫁,若您喜欢钱家,那待我年岁长些从钱家过继个孩子过来便是。”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恒夫人大惊失色。
曼娘不去理会娘亲,又转而招呼女账房们坐在一起盘账:“今天生意可真好。”
“大娘子,我们赚了五十两银子呢!”
“第一天就赚了这么多!原来在浦江一月才能赚一百两!”
“要不怎么说是临安呢,到底京师比我们浦江繁华。”
石榴上前,支支吾吾:“大娘子,我想学算账。”
曼娘饶有兴致瞧着她。
金桔上前责备她:“你说什么话?大娘子待我们这么好,你居然想着另谋出路。”
“我,我就想,学些本事。我可以边服侍大娘子边学算账的。”石榴忐忑,大娘子从前骄纵些,但待婢女们都极好。
也不知她是否愿意让自己学算账。
曼娘则在想前世石榴跟着自己,忠心耿耿不离左右,最后病死在自己眼前。
这辈子原想给她许配一户好人家,到了年纪叫她嫁出去,离自己远远的额。
没想到她自己想起来要跟着自己学算账。
若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便多改变吧。
曼娘点点头:“好。”
石榴欢天喜地起来。
曼娘又道:“金桔也跟着学,以后酒楼生意倘若扩大,少不了要依仗你们四个。”
“真的?”海棠和梧桐两个也喜出望外。
“那是自然。”
曼娘还盘算着再开几家新酒楼,自然需要臂膀。
钱十二郎就此喜欢上了八珍楼的美食,三五不日便要来一趟,来了也规规矩矩,只跟曼娘打个招呼便端坐酒席。
像个寻常食客一样点菜吃饭,而后告辞。
曼娘哭笑不得,特意问他:“十二郎,我家酒楼虽不贵,但时常来吃毕竟耗费不低……”
钱家治家甚严,像他这样的年纪多半是按月领月钱,几两银子也就不几天吃光了。
十二郎抬起头:“无妨,我娘塞了我许多银子,叫我多给表姐买些礼呢。”
他一脸狡黠:“我多给表姐开的酒楼送些银子,应当是最好的大礼了!”
曼娘摇摇头,只好叮嘱李山,以后十二郎的菜肴都打对折,好叫他不至于囊中空空。
十二郎心里过意不去,便主动请缨在账房里做些抄写的琐事。
恒夫人不明所以,反而很满意。
钱家四夫人则更满意,她乐得见这小儿女越来越亲昵。
却说永嘉侯府,游征正站在永嘉侯游毅前头。
他一脸坚定:“孩儿失忆后若不是恒家救下又四处寻医问药,只怕孩儿早就性命不保!”
永嘉侯有些不满意:“你说哪里话。他们还将你当为奴仆,这可是折辱!”
游征神色越加诚恳:“父亲,若不是恒家收容我做杂工,只怕我失忆后被人卖去为奴,或是饿死病死倒毙街头,倒时父亲又去哪里去寻我的尸骨?”
他说得情深意恳,叫永嘉侯忍不住有些动容。
旁边的侯夫人咳嗽一声:“老爷,既然征儿执意要迎娶那恒家女子,便允了她罢。”
“不可!”一向对她尊重的永嘉侯罕见得在人前辩驳她,“小门小户,商户女子,怎可迎娶为世子夫人?你怎的不为伐儿讨来?”
侯夫人眼角立刻变红:“我……我也是瞧着征儿日夜忧心,担心他伤身罢了,倒叫你觉得我别有用心!”
游征脸上闪现出难得的嘲讽,随即一闪而过,
而后拱拱手:“谢过母亲大人一心为我。也请父亲大人息怒,倘若我不娶她,外头人议论我们侯府忘恩负义又如何是好?”
永嘉侯叹息:“也是,当初你获救时就应当悄悄儿进城,不要大张旗鼓在城里宣扬,叫人知道是恒家所救才是。”
游征神色闪过一丝精光,他垂头:“父亲教诲的是,只是恒家这位娘子举止娴雅,进退有据,定然会做好世子夫人。”
这日十二郎又如往日一般来酒楼混吃混喝,忽然听得外头一阵喧哗。
“听说了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敲锣打鼓请了人,来恒家提亲要感谢恒家。”
“这可是知恩图报!”
“什么知恩图报?没听说恒家还要开几家酒楼么?分明是贪图恒家家财。”
“世子那可是什么身份?做什么不行,非要贪图恒家酒楼?恒家再富也是个商人,还能富过侯府去。 ”
第四十九章 鱼唇海参脆筋巴子烩……
钱十二郎急得团团转, 他固然对表姐没有绮思,可永嘉侯府这般不与女方商议便先声夺人,只怕也不似诚心求娶的好事。
何况, 表姐不是要求赘婿么?这永嘉侯府岂会入赘?
“表姐!”钱十二郎慌得站起来,急冲冲就要往二楼跑去寻表姐商议对策。
谁知一扭头曼娘正在他附近,她的神色一如往常一般镇定。
冲钱十二郎点点头, 示意她已知道此事。
后头金桔石榴两个也跟了出来,一个个瞠目结舌。
金桔小声问:“大娘子可知晓此事?”
曼娘摇摇头, 还欲说些什么, 忽然就听外头锣鼓喧哗,
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官媒人, 拿着草帖子, 一脸喜气就进了八珍楼:“大喜事!”
她笑吟吟冲酒楼里食客们笑道:“是永嘉侯府游家长子与恒家议亲!”
食客们哗然。
固然都隐约听说有此事,有人还半信半疑, 谁知竟然是真的。
便如水滴掉进热油,一下子噼里啪啦起来:
“永嘉侯府居然真的要娶恒娘子!”
“我就说吧!”那个先前说中了的人得意洋洋, “我八堂叔的三表弟的邻人在永嘉侯府打更,岂能骗人?”
“恒家可真是坟头长了蒿, 寻常商户人家居然能嫁入侯府!”
还有人不相信, 小声嘀咕:“莫不是要讨去做小罢?”
“是啊,外头说得好听, 其实是去做妾吧?要不侯府怎会寻个商户女?”
只不过这些声音都是暗地小声嘀咕的,官媒没听见, 她听见的都是诸人惊叹这门婚事的议论。
她听在耳里越发高兴,似乎看见出门前侯府夫人给自己许诺的十两银子在前招手。
正欲上前再推波助澜,却不料曼娘大声笑道:“这却是哪里来的人说胡话,来人呐, 赶紧给我打出去!”
立刻就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来驱赶她,官媒吓得一哆嗦,忙赔笑道:“误会了,娘子误会了,我是永嘉侯府侯夫人派来的,我可是正经官媒,朝廷挂过号的,岂能拿自己招牌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