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的少年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人,他们也该有可爱的孩子完整的家庭,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呀?
她又想,严穆当年废了只手都要死要活,推开童童嫂子让明明放在心尖上的姑娘一次次痛苦心伤,他得多强大,才能像今天这样接受一切,充满希望地陪她继续以后的生活?
想着想着她已然落下泪来,趴在他病床边哭得抽抽搭搭。
“好了,老公‘不行’而已,至于这么伤心吗?”他活下来情况一天天好转后她就很少哭了,今天又哭成这样,叫严筝心疼她必须和他一起承担面对之余,也觉得她为此掉个不停的眼泪有点可爱,故作停顿思索片刻后续道,“也对,你是得伤心,之前徐念总说你榨我,往后你想榨都没得榨了。”
于是祁姗在他的提醒下又回想起自己过去不只一次拿“不行”调侃他的玩笑话,越回味越觉得他今天真的“不行”保不齐有自己口无遮拦的玄学BUFF加成,哭得更加悔恨难过了。
结果祁姗就这么在哭唧唧中度过了自己26岁生日的最后时光,等哭好拿过手机一看,发现已经十二点已过,又破罐破摔地趴回严筝床边:“完犊子,我今年是哭着把生日过完的,明年该倒霉了。”
“嗯……赶在25岁最后把眼泪流光,等步入26岁便一直开心了,不是挺好的吗?”严筝知道她乐意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索性顺着她的意思编了一套吉利的说辞,总算把他的小姑娘哄开心了,抽了床边柜上的纸巾把眼泪擦干,才好整以暇地想到自己哭泣的根源是听他提了孩子,问他既然明知自己不太行,那答应爷爷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先声明!你可不能答应爷爷让我和别人生孩子,我这辈子只是你的人,你行与不行都是你的,我不要生养其他男人的孩子。”祁姗问完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面色一凛义正辞严地和严筝约法三章,“他怕霍华德家绝后可以把祁诺抓回来当生育机器,反正祁诺干出那么多混蛋事活该,跟着夏初更没好日子过,我不干,没得商量!”
“呃……你想多了……”严筝有点无奈她怎么一下想到了那里,他再“不行”也是男人,男人总归是对自家老婆有占有欲的,他大度不到让祁姗去怀旁人孩子的程度,“是收养。出于门当户对和稳固彼此势力的考虑,你们霍华德家的女儿不是一直有很多联姻到其他豪门家族吗,你爷爷说的这个孩子妈妈一边有霍华德家的血脉,刚好他亲生父母因为一些原因无法继续抚养他了,本来咱们还年轻,收养孩子有点早,但这孩子已经十岁了,再长大怕不容易培养感情,所以你爷爷的意思是咱们先把孩子留下,不管怎么说能条件如此合适的孩子都不容易遇到,被咱们赶上是缘分。”
“啊……这样……”知道爷爷没打让她生别人孩子的主意,祁姗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一半,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使自己的贞操得以保全,严筝所言的也绝不是能叫她松气的状况,立刻又把气噎回去,总之就是觉得严筝这最后一份不要钱的生日礼物开得非常大。
……
第二天上午,昨日随老家主同来医院的翻译便准时将孩子送了过来,倒不是要他们当场签收养协议孩子也即刻认爸妈,无非先见个面熟悉一下,看对不对彼此的脾气。
严筝今年才23岁,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10岁孩子,他居然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安,该睡的觉照常睡该吃的早餐照常吃。
倒是昨晚连夜去了趟徐念家找爸妈哥嫂求助的祁姗彻底慌了,不但当时选择性忽略了妈妈和嫂子第一次当妈都比自己如今小,扯着她们的手语无伦次地诉说了半宿自己还年轻不想当妈,翌日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赶回医院的时候还跟奔赴刑场英勇就义一般,知道的能想通她是由于即将面见天上掉来的好大儿紧张,不知道的百分之百以为今天是世界末日,下一秒就是地震海啸丧尸,她要开着地球奔向宇宙……
可中国有句俗话说得好,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再如何慌也至多扯来爸爸妈妈和哥哥嫂子作陪,孩子都过来了总归是得见的。
就在这样颇具逼上梁山意味的情势下,她和严筝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名为安德尔斯的男孩子。
一副标准的欧洲白人面孔,浅棕色微卷的头发,蓝灰色的眼睛,是个无论谁看到都会认为漂亮的孩子。
不过应该是从小没有生活在法国的缘故,他的法语并不熟练,临时抱佛脚学的几句汉语更无法用于交流,最后还是得知他来自瑞典的严筝祭出了和瑞典语沟通无碍的挪威语,才叫在场的几人弄明白这孩子好好的霍华德家血脉,为何会沦落到被老家主找收养人家的地步。
简而言之,男孩儿是因为一场意外失去父母的,之后就被警方送进了当地福利院,好歹身上流淌着霍华德家的血,老家主得知消息后给接了过来,本打算在巴黎找个靠谱的人家收养,正巧祁姗这边就婚姻大事的问题给他来了个先斩后奏,考虑到严筝腰椎以下完全瘫痪不能给祁姗一个孩子,索性直接带来中国,让他们看着顺眼的话便留下,养大了算他们自己的孩子。
“才这么小,就遭遇了好多不好的事啊……”祁姗原本对这孩子的到来接受无能,看他举手投足间小心翼翼的拘谨尽显,明明只有10岁是同龄人调皮的时候,却礼貌乖顺得叫人心疼,又听闻他凄惨的身世才动容了几分。
她虽然从小得父母宠爱是温室里娇生惯养的花朵,但她每次思及过往都会心疼的严筝不是,和这孩子一样,严筝也是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庇护被放逐到需要看人眼色的成人世界,这般如履薄冰地活着,现在的很多悲剧也是因为那时没有遇到靠谱的大人造成的。
如此想来,祁姗便狠不下心再把这孩子丢回去,随便他被什么样的人家收养过什么样的生活,确实是闪过一丝“反正按照爷爷的意思迟早得收养一个孩子,不如留下这个乖巧的往后也省事”的念头。
当然通过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相处熟悉,似乎也昭示着她这日头脑一热的决策是正确的。
因为安德尔斯真的是个太懂事伶俐的孩子了,许是和严筝一样过早见识到世事冷暖的缘故,他格外珍惜这次可能有家的机会。
明明别人家收养孩子的父母都要费心去做孩子的思想工作,想办法让孩子去适应陌生的环境融入新的家庭氛围,他们家却正好相反。不说祁姗完全没有做妈妈的概念和觉悟,似乎有所准备的严筝也由于伤势没好全身体没恢复无法给他太多关注和照顾,倒是年幼的安德尔斯自己肩负起了让新爸爸新妈妈习惯自己存在的重任。
鉴于双方还不是正式的收养关系祁姗和严筝又常驻医院,所以安德尔斯既没急着改口也没任性地赖在他们身边添乱,只乖乖跟着老家主留在这里照顾他饮食起居的翻译生活,然后风雨无阻地让翻译叔叔每天都送他来医院看看。
祁姗作为一个单身时被爸妈哥嫂宠,恋爱结婚后又被老公宠的姑娘,虽然年过26岁还这么说有点不要脸,但的确大部分时间都拿自己当个“宝宝”,所以一开始内心对于这种时不时一走出病房便能看见安德尔斯的事情是相当排斥的。
敏锐如安德尔斯自然察觉得到,于是就主动坐到不会碍祁姗眼的地方默默拿ipad听汉语课,什么时候祁姗兴致来了招呼他过去说话才靠得近些,祁姗不应允严筝不叫他更不会进到病房去打扰严筝的休息。
渐渐的,等祁姗看到他不会再别扭了,居然莫名生出一种他真有点像严筝的感觉。
严筝是中国人,安德尔斯是纯纯的白种人血统,这份相像指的肯定不是外表,而是脾气,性格,为人处世方式这些比较内在的东西。
祁姗没见过16岁的严筝,可听他说起过16岁起便为了获得向哥哥赎罪的机会一次次去拦夏初的车。她结合严筝的秉性,越想越觉得当年的严筝应该和现在的安德尔斯如出一辙,也许他们根本不确定这样做是不是徒劳能不能打动对方,却还是全力以赴地迎合讨好,只因为他们真的太想要个家了。
冒出这样的想法之后,哪怕祁姗还是一时半会儿进入不了母亲的角色,但已经不是太介意安德尔斯未来成为自己家中的一份子了。
“要不你们真收养他吧。”到头来连一度认为让才23岁的严筝和26岁的祁姗给个10岁孩子当爸妈是胡来是祁岚和徐念都表明了妥协的意思,在她们看到祁姗每天给严筝送个饭都丢三落四,安德尔斯的书包里却塞满了纸巾,湿巾,毛巾,餐具等等祁姗忘记频率比较高的物件之后……
而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终于要拥有一个新家的安德尔斯像往常一样,吃过午饭便让照料他生活起居的翻译叔叔送他来到医院,懂事乖巧地在自己每天固定的座位上坐好,见祁姗还在病房里陪严筝,也没有主动去闹去吵,只从随身的双肩包里拿出ipad和做笔记用的本子,戴好耳机开始上汉语网课。
“你……安德尔斯?亚摩斯和汉娜不是被……你……”
为了避免祁姗从病房里出来后叫他听不见,安德尔斯只戴了单侧耳机,因此当走廊尽头有人用再熟悉不过的母语喊出他的名字时,下意识抬起头的他猝不及防地将整张脸撞入了那个电梯旁边女人的视线。
——是爸爸的情人,也是即将收养他的严筝先生的亲姐姐……
安德尔斯再如何早慧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被带着两个孩子来探望严筝的严薇薇识破身份后又怕又慌,本能地丢下ipad往走廊另一侧的安全通道跑。
可他又不是运动神经天赋异禀的夏宝贝,凭小孩子的腿长又如何跑过大人呢,没跑出多远就被快步上前的严薇薇抓住,一时间对他亲生父母的愤恨涌上心头,严薇薇扣住他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生生将男孩儿白皙细嫩的小臂掐出一道红印。
没错,安德尔斯根本不是来自瑞典,只不过因为瑞典语和挪威语互通,不是长期生活在当地的人听不太出分别,他才按照太姥爷教给他的,谎称自己来自瑞典。
他妈妈一边有霍华德家血脉倒是真,他的亲生母亲正是汉娜·霍华德·诺德特姆,在私宅对严筝严刑拷打的罪魁祸首,亚摩斯·诺德特姆明媒正娶的正妻。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些说辞,我不是第一……
“祁姗, 为什么这孩子会在这里,他……”严筝养伤的这段时间,严薇薇和严穆因为过去做的错事一直没被祁姗允许进入严筝的病房探视, 当然禁令只针对他们本人, 童琪和严筝的小侄子小外甥小外甥女并不包括在内。
所以严薇薇一直是带儿女过来自己等在门外的, 今天却气得再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推开病房的门将安德尔斯扯到了祁姗和严筝面前。
“你干嘛突然进来,我不是说过只可以孩子进来吗?”祁姗原本正和严筝商量收养安德尔斯的事,被她这半分征兆没有的生闯吓了一跳, 低头看看严筝, 确定他没有一并吓到,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随后又瞧见了被她把胳膊都掐出了红印儿的安德尔斯,哪怕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听这孩子叫妈, 也难免被激得有些护犊子, 登时面色又是一凛,“你还打我家孩子, 你……”
祁姗赶忙把安德尔斯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发现严薇薇不再掐着, 他胳膊上的红印儿没多久便消了, 并没有严重到留下淤青的程度,却仍觉得有点心疼,
“原来如此……他是那个被老家主送过来给你们收养的孩子……”严薇薇听祁姗用“我家孩子”称呼安德尔斯, 又瞧她完全不似做假的紧张模样, 总算大致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智回笼虽然不再恨得咬牙想让这孩子立刻为他亲爸亲妈造的孽付出代价,眼神却依旧恶狠狠的, “你们霍华德家,怎么能对小筝做出这么过分的事?”
关于祁姗和严筝要□□这件事严薇薇是知情的,听童琪说是老家主做的主,从瑞典弄来一个带霍华德家血统又刚好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让祁姗和严筝收养,算是他做出妥协,不但认可严筝这个女婿又同意里昂定他为家族继承人的交换。
严薇薇当时没说什么,虽是外室,不过她好歹在诺德特姆家沉浮数年,知道欧洲世家重视子嗣,严筝这般情况能破例得到家族认可已经是他自己足够优秀再加上祁姗一家也做出退让的结果了……他们甚至足够尊重严筝,没提一句让祁姗同别人生子再拿回来养的试探。
就算为了霍华德家以后不会沦为其他家族的笑柄和谈资,他们夫妻俩□□都是迟早的事,她和严穆那会儿也只担心10岁太大怕养不熟,但一来他们没有对严筝和霍华德家指手画脚的资格,二来严筝也有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傍身,只要这孩子聪明一些,总归不会对他和祁姗生出什么异心。
只是她着实不曾想这个孩子会是安德尔斯,纵然险些让严筝丧命于脓毒血症的罪魁祸首是夏初,可无法否认的一点是,一开始给严筝造成这些伤的人正是亚摩斯和汉娜。
严薇薇现在提这些没有想摘出自己全部甩锅给别人的意思,她承认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她难咎其责,如果没有她将严筝骗去挪威,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她只是恨自己也恨亚摩斯和汉娜,和恨自己一样恨亚摩斯和汉娜,是他们在诺德特姆家的宅邸打断了她弟弟的手指和腰椎。
严筝养伤的这段时间严薇薇一直在忏悔,也做好了祁姗不会原谅她往后再不让她见严筝的准备,她活该她自作自受无话可说,但她愿意尽可能地去赎罪,就像严筝曾经对严穆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