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能把夏初逼到绝路上的人。”过去从来只是祁姗对他一遍遍重复他有多优秀,这也是第一次,严筝用格外笃定的声线告诉祁姗他做到了什么又能做到什么。
“是……可是……”他愿意认可自己祁姗很开心,不过一时不明白他强调自己赢了夏初所言为何。
迎着她不解的注视,严筝说:“这代表现在我能看穿的东西,夏初未准看得穿,他能看穿的东西,瞒不过我。”
“你的意思是七年前夏初既然能精准对你做出判断,现在轮到你和安德尔斯,你也不会失误吗?”祁姗听懂了一些。
“差不多吧。”严筝看出她虽然仍有迟疑,态度却不像一开始那么坚决了,显然是因为他的话出现了一些动摇,便再接再厉地说道,“你之前不是很好奇我和老家主谈了些什么吗?我一直告诉你是老家主不想别人知道的事,作为他在我这里妥协了很多的交换,我得帮他保密。”
“嗯……”祁姗想不通他怎么又将话题扯到了这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我现在可以向你透露一些,但好歹老家主和我明说是他要带进棺材里的东西,你给我们个面子,就不要和别人说了。”严筝纠结片刻,由于找不到更合适的劝解说辞,只能选择部分对祁姗如实相告,“太具体的原因我不清楚,但当我意识到这点去和他确认,他给出的反应足以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他选择爸作为继任者并不只是爸在他所有孩子中最为优秀的缘故……他没有你们认为的那般不念人情,其实很疼爱爸,也很疼爱你和祁诺,疼爱到纵然如今祁诺跟着夏初跑了,你也选择了我,他更多也只是作为一个爷爷,担心你们这两个孙辈会过得不幸福。”
“老家主不想外界和爸自己在知晓这些后觉得他能离经叛道到娶了妈后依旧坐稳家主的位置有这方面因素。”严筝这样解释道,“反正霍华德家的荣耀对于他来说远没有你的幸福重要,所以当我向他证明我即便站不起来也有能力给你幸福护你周全,他接受了我。安德尔斯是他带过来的,不是为了让咱们有个孩子傍身顾全霍华德家的面子,只是为了让咱们过得更好……他不会为我们送来一个隐患。”
“当然他原本也有些担心,和你们一样,怕看走眼,很犹豫……是我通过视频和安德尔斯交流后,告诉他没问题,我见过天生的疯批坏种,那个险些咬断他保镖脖子的夏初,是去你大哥特战队取景拍戏,跟着那里的军区首长参观完境外恐怖分子的凶残手段,还能下意识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受害女子喊出一句好腿的人。安德尔斯不是的,确实是个好孩子,你爷爷选择相信安德尔斯,也选择相信我,才有了第二天安德尔斯被翻译送过来的事。”
“姗姗,我确定我不会看走眼。”见祁姗已经被他说动,严筝用更加不容置疑的语气添了最后一把火,“你要知道我有多珍惜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多珍惜我这条好不容易才留下来,要陪你生活一辈子的命。我不是在赌,更不存在输的可能,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
第二天,祁姗思虑再三还是选择站到了严筝的一边,赶在爸妈将安德尔斯发配回法国前又去了趟他们借住于此的徐念和周晨骁家,好说歹说才将孩子带了回来。
当然一切能进行得如此顺利也得益于周晨骁在接触过安德尔斯后做出了和严筝相同的判断,十年身处特战队在一线打击犯罪分子的经历让周晨骁对那些穷凶极恶之人的眼神十分熟悉,而安德尔斯毋庸置疑和此类恶人不同,他提起父母对他的教育时只有不知所措的愧疚和恐惧,足以说明他的善良秉性并没有被不堪的成长经历泯灭殆尽,他大概率真如严筝所言,是个像极了严筝,也和严筝一样难得的孩子。
而经此一遭再次回到祁姗和严筝身边的安德尔斯也终于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了之前一直怯于被人知晓的小孩子一面,他跟在祁姗身后进入病房,看到严筝第一眼就哭了,边哭边努力去忍,越忍越哭得停不下来,最后只得惊慌地停在病房中间不敢进一步靠近,生怕过去努力做个好孩子的他已经被嫌弃了,现在哭得这么烦人,会让祁姗再次改变主意,又将他送走……
一个一贯乖巧的孩子哭起来杀伤力有多大?反正祁姗是被曾经不但把他推开,还一度想把他丢回福利院的负罪感充填得满满的,想说些什么安慰,但碍于二人之间语言不怎么通,只能求助地望着严筝,希望他能用挪威语告诉安德尔斯别哭了,他以后便是他们的孩子,不会再被舍弃丢远了。
可明白此时的安德尔斯就是需要发泄情绪的严筝并没有急于去制止,只等他哭好了,才把这个懂事的男孩子叫到自己的病床边,抬起已经活动无碍的左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
“还难过吗?”严筝注视着他一如在注视小时候的自己,他对安德尔斯做着自己过去一直期待能有人对他做的事情,好像直到此刻才彻底完成了自我救赎的最后一步。
正像安德尔斯没有做错任何事一样,他也没有,哪怕他们的父母确实做了很恶劣的事,他们也并非生而罪恶。
他们作为独立的人,从一开始便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人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他们成为一个很好的人。
严筝花了整整二十三年去弄清楚这点,为此付出了无数沉痛的代价,如今轮到安德尔斯,他只愿这孩子能更早解开枷锁,从现在起就如其他孩子一样,拥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
“我不是难过,我也不想哭……严筝叔叔,对不起,我让你费了那么多心思,我之前还对苏珊娜阿姨说了谎……我……”安德尔斯说着说着又要哭了,“谢谢你们不怪我,也没有赶走我……”
他真的和过去的严筝一模一样,除了对自己稍有错处没做好的事情感到抱歉,便是会认真感念他人随手施加过来的每一分恩惠。
严筝温柔地对他笑笑:“让你对苏珊娜阿姨说谎的是我,你不需要感到抱歉,你很听话,没做错任何事,也是特别乖的孩子,我们喜欢你才留下你,可以成为一家人是彼此的缘分,不存在谁谢谁的说法。”
“那苏珊娜阿姨不怪我之前没有告诉她实情吗?”安德尔斯不太确定地问,回过头不安尚存地望着祁姗。
由于他和严筝之前一直在说挪威语,所以完全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的祁姗只是突然听到安德尔斯叫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迎上了安德尔斯小心翼翼的视线,整个人一下懵了,好半天过去,直到安德尔斯在她的久久沉默中再次慌张起来,才想起对严筝发出了一声东北大妮儿的困惑:“……啥?……他刚刚这是说了些啥?”
严筝:“……”
安德尔斯:“……”
于是这对爸妈和孩子年龄差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重组家庭面临着一个迫在眉睫的难题,那便是需要一门三人都能用于交流的通用语言。
“对不起……我学习汉语的速度太慢了……”安德尔斯虽然近半个月来都在努力学习汉语,但毕竟之前完全没有基础和语言环境,汉语还是出了名的难学,因此现在仅仅是刚学完拼音开始接触偏旁部首的水平。
“要不我学一下挪威语?”祁姗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稍纵即逝,随后对上严筝和缓关切的眼神拿出手机一百度,发现世界十大最难学语言挪威语赫然在列,至今连公认简单的英语放在国内大概都过不去四级的她评估了一下自己在语言方面的天赋,从入门到放弃只用了半分钟。
“不然我先学法语,我法语基础好一些……”为了能早日实现同祁姗的顺畅交流,安德尔斯提议道。
不过这也被严筝否决了,因为安德尔斯既然要随他们留在中国生活,汉语就是一定要学的,这时如果再为了祁姗去花费大量精力学习也很有难度的法语,显然是他们做大人的有点欺负孩子了。
最后还是严筝想到了严薇薇家同样母语是挪威语在学习汉语的谢尔和琳恩,一起给三个孩子找了靠谱的老师,而他反正在病房里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肩负起了给孩子们进行课后辅导的任务。
得知严筝的安排后,三个孩子还是很开心的,因为过去没见过面,谢尔和琳恩并不知道安德尔斯是自己的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只一知半解地被妈妈告知这个和他们同说挪威语的小哥哥以后是小舅舅的孩子了,可以和小舅舅家的哥哥一起学习还每天能见到小舅舅他们超级高兴;和他们不同,安德尔斯对于几人的血缘关系知情,但他已经决定做严筝和祁姗的孩子了,便也没对谢尔和琳恩提起什么,只是特别照顾这两个现在算他表弟表妹,实际上是他亲生弟弟妹妹的孩子。
啊对,安德尔斯现在也有了中文名字,随严筝姓严,全名严昭珩。
这时便看出父母文化素质高为人也靠谱是多么重要了,“昭”出自《诗·大雅·云汉》的“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是明亮、光明的意思,既是严筝对他的期许,也纪念着改变了严筝人生轨迹的(BR)-EIGHT,““珩”则有稀少而珍贵的横玉之意,祁姗总说严筝是玉石,现在严筝就将这个字送给像极了他的安德尔斯,希望这孩子能够坚持本心,向阳而生。
总之得知小舅舅给收养的表哥取了这个名字,差点用“夏小宝”这个和夏初家猫狗瞧不太出分别的名字上户口本的严懿表达出了格外眼巴巴的羡慕。
除了孩子们,严薇薇也在心有余悸地接送自家孩子上完两天课后表示了“真香”。
孩子们的时间表是上午来医院,拿空病房当教室上课,午饭后去严筝的病房里做课后作业顺便一起玩,晚上安德尔斯跟着祁姗和严筝在医院留宿,严薇薇便利店下班后过来接谢尔和琳恩回家。
这意味着她不但可以每天平白无故地来两次医院,打着给孩子们吃的名义,她还可以在没有班次安排的时候理由充足地做些东西送过来给严筝。
如此过去两周,当祁姗终于允许她时不时进病房和严筝说两句话了,她再看一开始给她提建议叫她拿美食做突破口的安德尔斯也顺眼了很多,是送饭时候会专门多给他带一个大鸡腿的程度。
只是有人欢喜也有人忧,严穆之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么有钱,还有老婆和祁姗关系很好的加成,居然会在获得祁姗原谅同严筝缓和紧张关系的进程上落到中年再就业妇女严薇薇的后面,这还有天理吗?
他知道严薇薇归根结底是借了两个孩子的光,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碰壁后便越看家里那个一天到晚打游戏,医院不去,幼儿园也懒得念,更别提看两页书的小崽子越不顺眼。
“姗姗,你要不让他进去看一眼小筝吧…… ”童琪不会再放任自家男人人至中年还摆出那副混世魔王做派去刁难祁姗和严筝,会如是说无非是看祁姗对严穆和严薇薇的态度已经缓和了很多,“明明之前给小懿起名叫夏小宝的是他,不让小懿学习怕刺激到夏宝贝的也是他,现在想通了又开始责怪小懿,气性上来口无遮拦,骂他亲儿子是不是真因为叫过好多年夏小宝认贼作父了,那个不学习天天抱着手机打游戏的劲头谁都不像只像夏初……我家小懿也是喜欢和他较劲,明白他想像严薇薇一样借着孩子让你和小筝心软,索性自己也沉住气不过来了,他讨厌什么样偏表现成什么样,就和他死磕……”
童琪如今提起家里那一大一小便满脸愁容,应该是严穆直到明确获得严筝谅解前都不打算让全家人消停。
“行吧……”祁姗不想为严穆妥协,但毕竟他心态失衡也有自己先给严薇薇开了口子的原因,帮他求情的人又是隔三差五给她和严筝煲汤送吃食的童童嫂子,不但小有成效地让严筝长回了一些肉,连带她和安德尔斯都跟着吃圆了不少。
更何况严穆还要时不时欺负笑起来小甜豆一样的严懿出气,明知道过去严懿有多讨厌被叫夏小宝,现在还为了自己嘴上痛快说严懿像夏初,“那童童嫂子你让他上来吧,但约法三章,一旦他说什么做什么让严筝不开心了,就没有下次,这次也得立刻走。”
于是,严穆终于拿到了朝思暮想的严筝探视许可证。
可人走到门口却又脚步停住犯了难,因为凭他一贯堪忧的情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解禁,他对进去后要和严筝说什么帮忙做什么全无准备。
“祁姗,再商量件事儿,你能先不进去,让我单独和严筝说会儿话吗?”严穆的手明明已经放到了病房的门把手上,依然越想越无所适从,尤其再思及身边还要加上祁姗这个一直关系紧张的弟妹,就更慌得手足无措。
“您不觉得您的要求有点得寸进尺吗?”祁姗当着他的面翻起一个大大的白眼。
但随后考虑到让严穆这种死要面子的人在旁人围观的情况下说出低头道歉的话还不如杀了他,如果她不再妥协一点很可能造成他进去后和严筝面面相觑一言不发,最后严筝无奈让她送客的结果,到时他回去一怨自己没准顺带还免不了折腾严懿,童童嫂子仍然得愁……便只能又退一步,挥挥手算是答应了他的无理要求,拉着童琪往病房对面的长椅上一坐,叫他趁她没反悔前自己赶紧进去把想说的说完。
此时的祁姗和童琪都没想到,严穆这人能离谱到进入病房不到一分钟就搞出了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