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果然看到一个身形圆润,穿着粗布衣衫的妇人正对着店门怒骂:“你们这店害人不浅啊!我这张脸……我这张脸都被你们店给毁了!”
她用手指着的双颊上,一片泛红的痕迹,上头还起了一颗一颗密密麻麻的疹子,看上去好不渗人。
围观群众都起了同情之心,怜惜妇人的同时对着铺子也是指指点点。
“这位夫人您别着急,有什么事可以进我们店里谈,在外头吵吵闹闹也不成体统。”铺子里的伙计劝导着。
可那妇人分明是油盐不进,提着嗓子道:“不成体统的明明是你们店,你们已经毁了我的脸,我怎知再进你们店会不会灭我的口,我今天偏要让大家都看清你们店的真面目!”
阮清莞下车见这架势,就知这闹事的客人只怕是个难缠的,林氏香粉的招牌才做起来没多久,这么一闹怕是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到时候谁还敢来他们铺子里买东西。
“夫人,邀请你进我们店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你的伤势如此严重,想为你请郎中来好好看看,也好对症下药。”
吵闹中传来一声沉静的声音,众人闻声回头望去,见精致的金漆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湘妃色金丝绣花长裙的女子,虽头戴面纱,可也难掩周身贵气。
她莲步行于妇人跟前,定定地望着她,反问道:“毕竟脸是自己的,不是吗?”
那妇人没想到会出现个衣着金贵的女子,被阮清莞的气度镇住了些,可愣了片刻后就想起自己今日的来意,又不依不饶道:“请郎中就不必了,我已经看过大夫了,就是你们这香粉闹的。”
阮清莞这下几乎可以断定这妇人就是来闹事的,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他们店的还是第一次。
阮清莞的话中也带了些质问:“即便是同一款香粉,不同人的不同肤质用上去也会不同,这位夫人如何证明,就是我家的香粉害了您?”
“再言之,哪怕真是我们家的香粉有问题,为何旁人用了都无事,偏偏您的脸上出了问题?”阮清莞的语气很沉。
那妇人被阮清莞的质问镇住了一瞬,她迟疑半晌,似是无言以对,可片刻后又发挥了自己不依不饶的本性:“我怎么知道你们店做了什么手脚?”
她看着阮清莞那带着面纱都遮不住的仙姿玉貌,捂着自己泛红发烂的脸颊更是难忍,她质疑道:“除非,你敢亲自用我手上这盒香粉,才能证明你们店是无辜的。”
她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阮清莞静静地站着没有动,掌柜的悄悄扯了下她的衣袖,小声提醒道:“来人只怕用心不明,那香粉虽是我们店里出的,可难保不会被人掺了些其他的东西。”
阮清莞明白,如今林氏香粉的招牌越做越大,也难免会损害到其他人的利益,只怕今日之事就是有心人做出来的手脚。
阮清莞并没有上当,那妇人见她不作为,却是得意地笑了:“看,你不敢了,你们店的香粉就是有问题!”
围观之人也响起窃窃私语。
阮清莞道:“既然我们都不相信彼此,还是报官吧,让官府查明真相,还彼此一个公道。”
今日这事若是不说清楚,给出一个交代来,只怕林氏的招牌也要砸了。
那妇人却仍是不信她,道:“我可不报官,谁知官府是不是和你们沆瀣一气,你们给官府使了不少银子,就是害我们这种平民百姓。我今日就要看你亲自看你将这香粉涂到脸上才罢休!”
场面一时混乱,气氛剑拔弩张。
阮清莞有些头疼,他们店怎么就招惹上了这种难缠的角色,偏偏林茉还不在,她自己常年养在深闺,并无和这种妇人对峙的经验。
正在这时,人群之外突然响起一道冷厉的声音——
“本朝律法清明,官府严正,本官竟不知有人在此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诋毁官府声誉。”
这道嗓音冷厉无情,又带着一股震慑力,人群之中自动让出一条道路,阮清莞循声望过去,见到来人之时,却是愣住了。
景翊怎么会在此!
男人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来,深深看了阮清莞一眼,却是没有来得及同她说话,只站在那妇人的不远处,反问道:“你可知,光是今日这句污蔑官府清誉的话,就足够你关入大牢了?”
那妇人似是没想到又出来个矜贵清肃的男人,且这男人说话冷厉藏锋,周身的气度如浓浓的寒霜,足够冰冷摄人。
她不禁后退了两步,说话声也低了下来,不死心反驳道:“官府凭什么关押我?我也不过是想讨回个公道……”
“既是想讨回公道,就一切交由官府处理。”景翊冷冷地打断他。
他的声音听着就叫人不寒而栗,眸色之中夹杂着暴风雨中的阴霾,沉声道:“我已命人叫了官府前来,孰是孰非一会儿自有定律。”
那妇人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报了官,一听见这话就慌了,本就心虚的她这下更是惶恐。
她本欲趁着人群杂乱转身逃跑,可终究是心里气不过,望着跟前芙蓉如面的女子发了狠,一把扯下她的面纱就抹了把香粉上去。
阮清莞尚且没有来得及退避,就感觉到脸上一股火辣辣的疼,反应过来时,那妇人已经趁着周遭的混乱落荒而逃,人影都看不见了。
围观之人没想到场面会朝如此方向发展,一时变得吵闹杂乱,而阮清莞后知后觉地捂着自己的双颊,目光惊恐手足无措,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担忧地朝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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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他们已经转移到店中二楼的雅室。
阮清莞用清水仔仔细细地洗了好几遍脸,直到搓红快褪了皮才作罢。
掌柜的请了郎中过来,看过她的皮肤后,才道:“香粉中确实含有不明物质,所幸用在脸上的量少,又及时清洗干净了,应当不会有所损伤。”
郎中还给阮清莞开了些外敷的药。
景翊俯身在她跟前,蘸了药膏在她脸颊上仔细涂抹,阮清莞只觉得方才还火辣辣的脸这会儿又变得很清凉。
她垂下来的杏眸里含了水光,声音迟疑道:“将军,妾身不会毁容了吧?”
景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力度和缓了些,声音却冷硬道:“这会儿知道怕了?”
若不是他今日出门,正好路过这条街,竟不知她何时成了这香粉铺子的老板娘。
“府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让你自己出来开店赚钱?”男人声色沉沉。
阮清莞心中一哽,本来还想瞒着他的,这下子也瞒不住了,她老实道:“不是我开的,是我投资的。”
“你缺钱?”景翊帮她擦完了药,掀起眸子来看她:“不是才刚给过你五千两银票?”
阮清莞心里一虚,他怕是不知道,那五千两银票也被用来经营铺子了,她默默道:“……是我怕你缺钱。”
景翊却是被她的话气笑了,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娶你将近六年,可曾短过你一分吃食?”
即便是她对他冷漠以待那几年,他也是从未亏待过她的,他在边境的大漠风沙里扎根驻守,她依然在京城里做金尊玉贵风光无忧的将军夫人。
阮清莞默默垂下了眸子,咬着唇小声道:“那是你还没有到缺钱的时候……”
上辈子他刚登基的时候,朝廷肃清不久,国库空虚,正是缺钱的时候,而林茉那时候才是大靖朝独一无二的女首富。
她投资这个铺子,也是为了给将来的他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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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莞和景翊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天黑,两人用过了晚膳后便洗漱就寝了。
景翊终究是惦记着她脸上有伤,又加之前两天晚上已经折腾了好几回,今夜便简单睡下了。
只是阮清莞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脸颊,隐隐约约觉得那上面似乎也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
虽然已经活过两世了,可她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脸面的。
黑暗中,她躲在床榻的里侧,偷偷从软枕下翻出了她早就藏在里面的一块小铜镜,透着微凉如水的月光照着自己的脸颊。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透过黑暗看清自己的脸容,就察觉到被中自己的腰肢一沉,一只宽厚灼热的大手覆在了上面,身后传来男人温沉的嗓音——
“不好好睡觉,你又想做什么?”
第38章 进宫 见鬼
阮清莞心里一惊, 这才知道是镜面折射的光照到了他。
她连忙将镜子收了起来,可想着自己命途多舛的脸,黑暗之中声音不禁染上一丝委屈:“我、我就是怕……我毁容了……”
她用小手捂着自己的脸颊, 即使那里依旧滑腻如初, 可她总觉得下一刻就开始发红发烂, 嗓音也因恐惧而带上哭腔。
景翊的面容在昏暗之中显得有些无奈,他手上的力道沉了沉,慢慢往上滑去,“大夫不是说了无碍么, 你还担心什么?”
阮清莞当然知道, 可她还是忍不住害怕,枕在软枕上咬着下唇, 望着男人昏暗之中的轮廓,忍不住小声抱怨:“……还不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黑暗中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阮清莞小声道:“你不是说过, 当年在宫宴上一眼看中了我?可知你不过是见色起意, 只是看上了我的容貌……”
“若我就此毁容了,谁知你还会不会喜欢我?”女子的声音愈发委屈, 带着些软腻腻的娇嗔。
景翊一愣,竟是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而担心, 心中不由得失笑。
当年在宫宴上那惊鸿一瞥, 初初印在心里的的确是那张面若桃花的容颜,可目光追随那道身影久了, 早已不知何时被她整个人完完全全牵引住。
即使后来的她那样冷漠以待, 他也从未磨灭心中那抹留影。
景翊的一双大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她精致细腻的锁骨, 沉声道:“如此,莞莞便不必担心了。”
“为何?”阮清莞睁大眼睛还不依不饶想追问。
男人的大手却顺着方向逐渐下滑,宽硬的身子倾过来, 望向她的目光炯炯有神:“你若再不安睡,我可不放过你了。”
阮清莞身子一僵,连忙翻身背过了去。
从前天到昨夜已经连续两晚,若今天再来,她可受不住了。
且她知道,今晚确实应该早睡的,明日还要进宫,太后一早便下了懿旨召见他们夫妻二人。
阮清莞连忙闭上了眼。
而身后的男人瞧见她动作即刻躲闪,几乎快要缩到窗缝里头的小小身影,不由得从喉中溢出了低低的笑。
随即,他的大手抚在她柔若无骨的纤腰上,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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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莞做了个梦,还是梦到自己的脸破了相,变成满脸疹子的模样,醒来后她第一反应就是掏出枕头下的小镜子,看到自己的双颊还完好如初才长舒一口气。
早起梳妆时,想起昨夜的梦,她忍不住往脸上多擦了几层粉,粉面桃腮妆容愈烈,双唇娇艳欲滴,头上的发簪珠花也多用了几根。
景翊从外间进来时,阮清莞起身迎向他:“好看么?”
男人的眸色有一瞬间的发怔,随即清淡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无需外物,莞莞已是美艳至极。”
还不到辰时,两人用过早膳后便乘着马车往宫里赶,太后几日前给他们下了懿旨,要他们今日入宫觐见。
阮清莞坐在马车中,透过帘子望了望外头阴沉沉的天,虽然太后没有说,可她知道今日召见的用意是什么。
今天是十月二十二,沈贵妃薨逝的日子。
十多年前,沈贵妃就是在这样一个阴冷的天,放火烧了自己的宫殿,连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一起葬身在了火海里。
阮清莞悄悄偏头去看身边的男人,心里猜想一定是太后在这个日子思起了沈贵妃,才召他入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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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皇后宫中,太子安然静坐于内。
久病初愈的皇后精神状态尚好,望着恹恹的儿子,不由起了几分念叨的心。
“马上入冬了,再过不久就是冬猎,到时候各家朝臣都会带上亲眷,本宫让皇上借机给你挑个合适的太子妃如何?”
往常她说这种话,太子都会毫无情绪的拒绝,他是丝毫不沉溺与儿女情长和美色风月的人,对此从来不感兴趣。
果不其然,眼下皇后这话一出口,太子的脸色又起了几分不耐之色。
皇后不由劝说道:“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娶个太子妃有何不可?最重要的是,你如今身在储君的位置上,一个家世显赫,母族势力强大的太子妃对你的夺位也大有帮助。”
她说着思索起来,自顾自道:“丞相府的二姑娘就不错,孟阁老家的嫡小姐也年岁合适……”
太子对皇后这番自作主张的做法愈发不满,心中不由想起了那日在寻香寺,那个无意间抽出了凤凰签的女子。
若说对他夺位有帮助,谁能比得过一个拥有皇后命的女人呢。
“母后。”太子戴着扳指的食指有节奏地敲打在小几上,声音沉沉:“若儿子看上的是有夫之妇呢?”
皇后的面容一下子就愣住了,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震惊:“有夫之妇?你看上的是谁?”
太子不假思索:“镇北将军夫人阮氏。”
“阮家女?”皇后短暂思考一瞬,对这个女子并无印象,可她记得镇北将军景翊,不由问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那景翊与你在朝廷上素有嫌隙?”
太子不置可否。
皇后更为惊讶:“你不会就是因为对他心生怨念,就想夺了他的夫人吧?”
她望着儿子阴沉的面容,声音严肃起来,面上也带了些从前的尖锐:“本宫绝不容许你做出这等荒唐之事。”
“你是太子,是天下君子表率,如何能当着众人做这种掠夺臣妻的事?”皇后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太子端坐于下方,面对疾风骤雨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