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垂下了眉眼,咬着唇摇头:“大将军,臣女不敢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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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马车上,阮清莞用帕子仔细擦拭了眼角的泪痕。
方才挤出那么几滴泪,装得一副哀怨悲情的模样,可真是太考验她了。
沉默中,她未发现身旁男人已经睁开了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只定定地盯着她。
半晌,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了阮清莞的面前。
“念给我听。”
男人的话语引得阮清莞下意识低头,目光骤然被那封书信吸引,怎么看怎么眼熟。
那不是她写给景翊的那封家书啊?
他怎么还随身携带啊……
阮清莞的视线悄然抬起,声音迟疑:“将军……”
“念给我听。”男人又重复一遍,声音不容置疑。
阮清莞眸色微变,不会是他听到了她方才对阮清莹说的那番话,才又拿出来让她“复习”一遍的吧。
阮清莞又低头看一眼那封书信。
罢了,本就是她亲手写的,念就念吧。
她认命地从男人手中接过来,信封温热还带有他身上的体温,阮清莞指尖微烫,三两下将信封拆开。
展开信纸,阮清莞清了清嗓子,对信开口:“夫君……”
第一句刚出口,她的脸就“腾”的红了一片,密闭的空间更是让她整个身体迅速升温了起来。
这个称呼,如此烫嘴。
不敢抬头,阮清莞只恨不得将脸埋在信纸里,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久未闻君信,吾心甚思君,奈何相去远,各在天一涯,日日思君不见君,夜夜断肠梦醒时……”
阮清莞只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都要爆表了,这些文绉绉的酸诗她当时是怎么想出来的啊……落笔的时候觉得很好,可念出来怎么感觉这么羞耻……
“继续。”男人醇厚的声音在头顶,如羽毛般轻轻拂过。
阮清莞咽了咽口水,给自己鼓了鼓劲,继续念下去:“相聚难,离别苦,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只盼君归,不胜欢喜……”
阮清莞眼睛一闭,彻底念不下去了。
手中的信纸让男人怀中一扔,阮清莞耍赖抗议:“这些都是当时喝多了写下的,不算数了……”
男人将信封好好地收起来,如墨般的眼眸化成了一池水,闪过波澜的笑意,紧绷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弯起来。
“喝多了写的?”景翊的面容闪过若有所思,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阮清莞,“看来这风月楼的山花酿有点意思,以后得多在府中备一些。”
什、什么?
阮清莞睁大了杏眸看着男人,却见他自顾自掀开了车帘,对着马车外的侍卫道:“童林,去风月楼买十坛山花酿回府。”
“……”阮清莞只觉得眼前一黑。
那封信可能从此以后就是她的黑历史了。
第11章 嬷嬷 莞莞,别哭。
转眼之间,马车已经抵达了景府。
因着路上的这阵小插曲,阮清莞和景翊之间的气氛也缓和很多,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之时,面上都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紧接着,看到景府门前那辆绿帷黄顶的马车时,阮清莞清丽的面庞微微怔滞。
绿帷黄顶马车,是皇宫的标志。
果不其然,景府出来迎接的丫鬟面容忧虑,悄悄在她耳边提醒:“夫人,卫嬷嬷又来了……”
卫嬷嬷是宫里太后身边的人,上一世阮清莞行事作风都不得太后的喜欢,太后认为她德行有失,举止轻浮,特意派了宫里的教习嬷嬷来府上教她规矩。
卫嬷嬷是宫里专门负责管教犯错宫嫔的教习嬷嬷,性子十分严厉,阮清莞上一世就在她手下被磨得不轻。
骄纵任性的小姑娘生平第一次吃了瘪,可偏偏无可奈何。每逢初一十五卫嬷嬷上门教习的日子,阮清莞都觉得度日如年。
重生回来后她差点忘了,今日就是五月十五,卫嬷嬷登门的日子。
“怎么了?”景翊回头,看着她微微发怔的面容。
阮清莞回过神,冲他轻轻摇头一笑,今生想起来,卫嬷嬷虽教导严格,可却并不是手段狠辣之人,很多时候只是就事论事,对阮清莞也并非毫无底线。
而太后对她的态度……阮清莞在阳光下看了眼男人高大硬挺的身姿,想起他身上和太后那同出一源的血液。
太后上一世会那样对自己,恰恰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对自己有所期待,也许太后早就知道,未来这个男人会登上皇位,而她就会是他身边唯一的皇后,如果不习得些宫廷规矩,恐怕也是难以母仪天下的。
这么想着,阮清莞对太后和卫嬷嬷的态度宽和了很多。
入了府后,阮清莞果然看见在花厅吃茶的老妇人,卫嬷嬷穿一身石青色福寿禄纹褙子,头上戴着乌绫八宝抹额,一头青丝整整齐齐梳在耳后,显得一副干练矍铄的模样。
她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在外头这些官宦世家也是很得脸面的,但妇人一看见景翊归来的身影,连忙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冲男人行了个礼。
“老身叩见大将军。”
“嬷嬷请起。”
景翊先前虽不在京城,可对府中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自然知晓太后派了教习嬷嬷来给阮清莞上课这回事。
原以为这姑娘见了教导严厉的卫嬷嬷会紧张胆怯,或是抗拒厌烦,谁知景翊回过头去,就见阮清莞扬起一张笑容得体的脸,端端正正地给卫嬷嬷见了个礼。
“卫嬷嬷好。上回嬷嬷来教我的行走坐姿还未学完,这几日我琢磨了些问题,正好想请教嬷嬷……”
卫嬷嬷颇有些诧异地望着阮清莞,之前登门她哪次不是又不情愿又不耐烦的表情,怎么这回竟这样乖觉这样主动。
瞧了瞧身旁的男人,卫嬷嬷心中猜测,难不成是在将军面前故意使然?
只是看见女子行礼的模样动作,严格的卫嬷嬷还是忍不住皱眉,下意识纠正:“上回教的夫人可是又忘了?这双手的摆放位置要再高些,不能低于腰线。”
阮清莞一滞,随即低下头,听话地按照卫嬷嬷所说改正了动作,轻声道:“嬷嬷教训的是……清莞记得了。”
这回不止是卫嬷嬷惊讶,连景翊也忍不住侧身凝望了她一眼。
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若放在以前怕是早就甩手不干了,怎还会如此乖顺的言听计从,毫无怨言。
“嬷嬷,清莞今日出门有些累了,不若明日再教习吧。”男人忍不住出声替她言道。
卫嬷嬷尚未开口,身旁女子一双玉藕似的手臂却轻轻扯了他一扯,眨着眼眸对他摇摇头:“妾身不累,嬷嬷既然来了就开始吧。”
一整个午后,阮清莞都随着卫嬷嬷在花厅里练姿势学规矩,态度认真又谦逊,嬷嬷如何指导她都听着,脸上心中也再无一丝怨言。
卫嬷嬷心中虽疑惑着,但对阮清莞的态度却是越来越尊重——谦逊有礼的学生谁都喜欢,卫嬷嬷也不例外,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将军夫人。
花厅外的廊庑下,一身玄色锦袍的男人身姿挺立如松,背手静默地看着屋里的一切,一双深邃的眼眸下暗流涌动。
竹苓从廊外走过,看见将军面上那张深沉的脸,躲在侍卫童林身后悄悄问道:“……将军是不是心疼了?”
童林回过身,用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屋内,默默道:“卫嬷嬷恐怕这是最后一次来府上了。”
……
卫嬷嬷当晚在景府歇下,翌日一早起来便要回宫,谁知阮清莞竟也起得格外早,在景府门外拦下卫嬷嬷。
“嬷嬷,这是我昨晚熬夜为太后娘娘抄写的经书,烦请嬷嬷帮我带回宫给太后。”
卫嬷嬷颇为诧异地看了眼阮清莞,又低头随手翻阅了她写的经文,那字迹虽不见得多么漂亮,可一笔一画极为工整,看样子像是认真写的。
她又抬眸仔细打量了眼阮清莞,女子容颜依旧清丽婉约,可眼眉之下依稀可见青黛,看来是昨晚熬夜亲手抄写没错。
“景夫人有心了。”宫里谁都知道太后信佛,可不是谁都会为太后抄写经书,便是公主们也耐不下这个性子,阮清莞确实是有心了。
“老身会带回去给太后的,也会在太后面前为夫人美言几句。”卫嬷嬷收下阮清莞的经文。
面前的女子却是微微一笑,低头拂过了耳畔的碎发,动作柔婉沉静,“清莞只是想为太后做些事,不是为了在太后面前居功讨赏,嬷嬷不必为清莞多说什么的。”
卫嬷嬷一双老练的眸子仔细打量在女子脸上,她的眼眸干净得像是没有一丝杂念,连在深宫里浸淫多年的她,也看不出半分异样。卫嬷嬷点点头,平静道:“那老身告辞了。”
“嬷嬷慢走。”
看着绿帷马车在青石板小路上碾着车辕慢慢远去后,竹苓才扶着阮清莞转身回屋,只是忍不住问道:“夫人,你熬了一夜为太后抄写经文,却不要卫嬷嬷在太后面前多言,是为什么啊?”
阮清莞淡淡地笑了笑,反问她:“难道我不让她多言,她就真的不会多言?卫嬷嬷真正的主子是太后,回宫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自然清楚。”
上一世自己对卫嬷嬷的态度是既抗拒又不耐烦,每逢教习时也总是精神恹恹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不想学,卫嬷嬷回宫以后自然将这些悉数汇报给了太后,惹得太后对她越来越失望。
这一次转变这么大,卫嬷嬷当然也会如实告诉太后。
而自己抄写经文的确是为了讨好太后,只是阮清莞也明白,以太后的身份,这宫里宫外想讨好她的人太多,不缺她这一个,若是这么明晃晃的巴结讨好,只会让自己的好意变得廉价。
在太后面前,以退为进才是最好的法子。
更何况再过两日,她还要随景翊进宫去见太后,这些经书倒也能为两日后的觐见做做准备。
——
阮清莞熬了个夜,此后两天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直到这日跟随景翊进宫,坐在马车上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倚着车窗昏昏欲睡。
景翊的视线原本望着窗外,见车内气氛骤然沉寂,才收回目光,落到了身侧女子沉睡的容颜上。
巴掌大的小脸上肤白凝脂,乌亮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耳侧,呼吸平稳又炙热。景翊甚少看见她这样安静沉睡的模样,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向来是个不安分的,以往看见自己的态度,不是冷眼漠然,就是嫌恶皱眉,连在自己身边多待一刻都不愿。后来他也是怕了,怕看到她望向自己的厌恶眼神,怕自己娶了她反而让她成为怨妇,才逃到边境去。
说起来可笑,他一个在战场上见了十万敌军都不怕的男人,却怕这一个小小的女子。
景翊看不够似的凝视着她的睡颜,阮清莞像是睡得很不舒服,头靠在车窗上,马车摇摇晃晃的,也连带着她的脑袋磕磕碰碰。
男人剑眉一蹙,忍不住伸手垫在了她的脑袋下,以手腹给她当软枕。
小姑娘的眉心仍是紧皱着,眉眼之中流露出十分不安的神态,嫣红的双唇轻轻蠕动,像是做了噩梦般的喃喃自语。
景翊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只看着她这副样子就觉得心疼,小姑娘蜷缩成一团的样子瘦弱又可怜,口中也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
景翊不由得俯身凝神去听,待靠近了她的唇畔,听见她发出的声音,不由得身躯骤然绷紧。
那口中带着哭腔的一声呼唤,赫然是他的名字。
“将军……”
男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部,压抑了几日的情绪骤然爆发。
她竟是连梦中都呼喊着他!
莫大的情绪在心中起伏,景翊低低地凝视着这张牵挂了数年的容颜,内心动摇开始怀疑自己。
他是不是做错了,当年娶了她后没多久就离开去了边关,留她一个人在京城里,虽然也总是关心着她在府中的一举一动,可到底人不在身边,她是累了倦了还是渴了饿了他都一概不知。
他忘了她只是个小姑娘,也是需要人陪的。
“莞莞,别哭。”男人用温热的掌心抚平了她紧皱的眉眼,低哑的嗓音带着无限缱绻。
“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第12章 进宫(一) 有家室,有妻室。……
阮清莞确实做了个梦。
梦里是上一世她死了之后,灵魂飘荡在上空看见景翊登了皇位,男人孤独地在龙椅上坐了数十年,到了晚年,他命工部修筑帝后皇陵,表明死后要与皇后合葬。
皇陵是他亲自监工的,可到了工部竣工的时候,男人却对着她的画像犹豫了。
“她生前就不愿与朕同住,死后又怎愿与朕同寝……”
杀伐果决了一辈子的至尊天子,这个时候眼底却流露出了极深的无助,声音落寞得几乎听不真切。
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阮清莞终忍不住哽咽,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衣角。
可摸到的只是一片虚无。
他们终究是阴阳相隔了。
醒来时,看见身旁男人鲜活温热的身体,和淡薄瘦削的侧脸,阮清莞尚未从梦境中完全清醒过来。
她眸中还带着几分梦里的凄凉哀婉,一双无措的小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角,声音也满是柔柔怯怯的哭腔。
“将军……”
“做噩梦了?”景翊放下车帘,回头看向她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眸,有些急切地低声问道。
“嗯……”女子喁喁啜泣,柔弱道:“做了个好可怕的梦……”
“没事了。”男人一双厚实沉稳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柔荑,给了她些力量。
“已经到皇宫了。”
马车此时已经到宫门口停下,两人却是在车内停伫了片刻,待到阮清莞灼灼的泪眼恢复了平静,景翊才放开她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