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自信满满,李天吉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给李忠使了个眼色——让他盯着点,别让人耍花招。
他知道何苗鬼主意挺多的——骗别人可以,骗他不行。
李忠心想,太子妃就算想找人代劳,谁又肯帮忙呢?这种能逼疯人的活计,倒贴钱他都不干。
何苗对外宣称小月之后需要静养,正好光明正大地谢客。她没有耽搁,午后就让桥香去买了一盒绣花针回来,至于绿豆芽和肉末蛋液,原是厨房就有的。
何苗检视那一瓮昨天发好的绿豆芽,心里更加认定李天吉早就想为难她,不过她这人本就是越挫越勇的脾气,不要因为是娇花而怜惜我,尽管放马过来吧。
她愿意接招。
认认真真翻了半天,总算挑出一小碗白白胖胖的豆芽菜,太瘦的连绣花针都塞不进去,更别说肉糜了。
桥香试着穿了两枚,只觉比刺绣还费力气,那绿豆芽周身滑溜溜的,简直使不上劲,一不留神便跑偏了,且又脆弱得厉害,力气稍大一些,便戳出个透明窟窿——真有人会吃这种菜吗?
何苗却是老神在在,半点看不出慌乱来。她有的是时间啊,这波作废了,再换一碗便是,只当是修炼定力。
宫里的娘娘还成天诵经捡佛米呢,也不见她们抱怨诉苦,自己未必比这些人差。
好容易穿好了十来根,何苗小心地码放在茶杯盖上,免得不留神掀翻了,又得从头来过。
挺身抻了个懒腰,正准备让桥香给自己揉揉肩,却看到叶嫔身姿袅袅地过来,努力想装出悲痛的模样,然而终是破功。
何苗遂明白这也是个知情人,她也不虚与委蛇,只叹道:“我没事,好得很,娘娘您无须记挂。”
大约在叶嫔心里,两人是过了命的交情,所以才会第一时间赶来探视——无论如何,何苗都感激她的好意。
叶嫔有着异族女子天真坦率的脾气,说话也直白得可怕,“真没怀孕?那你怎么敢撒谎?”
何苗扶额,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只能说原主当时鬼迷心窍了,如今终于揭穿,除了羞耻,她也有一份意外的轻松。
成天装孕妇也很累呢。
面对叶嫔的追问,何苗爽性开诚布公,“实不相瞒,我与殿下成婚半年,至今未能圆房,没孩子才是正常的。”
叶嫔惊讶地捂住嘴,到底受了些礼教熏陶,眼看四下无人,才悄声问道,“莫非,是太子殿下不行?”
何苗颇觉汗颜,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这个?这姑娘的思维也太发散了。
当然她不能任由叶嫔胡乱猜测,得维护李天吉的名誉,于是急忙摇头,“不是殿下的问题,是我自己害怕,才迟迟未行周公之礼。”
叶嫔露出同情的神色,早听说这边女子过得辛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男人都甚少见着,难怪会心生惧意。
不像她们安南国风气开化,大街上男女相互看对眼,就给拉进棚屋里去了,对于洞房当然毫无抵触。
叶嫔觉得该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一二,“这也没什么可怕,跟男人睡觉挺快活的,你试一试便知道了。”
照她看来,正因没圆房才会早早穿帮;若两口子没日夜地厮混在一起,还愁怀不上真孩子么?
什么虎狼之词,何苗觉得这话题也太羞耻了些,急忙岔开,“如今宫里如何,她们是否都在背后议论?”
她最担心的还是皇后对自己的看法,欺骗坏人容易,欺骗好人总让她觉得良心有愧。
而且从她的角度看来,怎么都算不上不得已——说是自作自受还差不多。
叶嫔叹道:“娘娘没多说什么,只交代宫里人谨言慎行,管好自己的舌头,此外,便是圣上发话,让婉嫔从贵妃处挪出来,仍交由皇后照顾,贵妃都快气死了。”
何苗毫无意外,本来何贵妃这回可以稳操胜券,谁知她自己要想些昏招,结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落得和自己差不多的下场。
但也幸亏她如此,何苗才侥幸躲过一劫,看来她们姑侄二人注定要相爱相杀下去了。
叶嫔说了半天八卦,终于记起本意——她是来问何苗那本奇书练得怎么样的。
本来还想探讨一番心得,哪知对方仍是处子,叶嫔简直恨铁不成钢。
何苗勉强承认她那套房中术有助于强健身心的理论,确实练了比不练要好点,不过仍有些微词,“我也不怎么想怀孕。”
她承认她对李天吉是有想法的,真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发生关系也不是不可以,但,她不想生米煮成稀饭。一来她早晚要走,留下个孩子等于徒增牵挂;二来,古代的医术这样匮乏,纵使太医院已经汇集了各方精英,也不能保证生产时能够万无一失,而她这人又太过惜命。
所以她这个太子妃也只能发乎情止乎礼了。
叶嫔嗤道:“你傻呀,想绝嗣的法子多的是,你真当我天天喝太医院端来的那汤药?又苦又沉,多半都被我给倒了。”
却原来她也知晓自己不过是个贡女,皇帝不会容她有孕,但,那又如何?她所求的不过一些欢愉,除此之外,在两邦之间周旋辗转,尽职当好一个摆设就够了。
所以她才能肆无忌惮地跟贵妃叫板,既无后路,当然也就不存在软肋。
何苗听此话大有玄机,不由来了精神,“怎么做?”
倒是听闻有人拿羊肠当做保险套使的,不过那东西怎么想都有点腥气,气味也不见得好闻,而且何苗也不觉得李天吉会乖乖戴上。
叶嫔撩起衣襟,笑吟吟地指着肚脐旁边一个穴位,纤指一点,“按这里,脏东西会自己流出来,可保无虞。”
幸而东苑都是女仆,无须避嫌,否则何苗还真有点紧张。
对于叶嫔的说法她却信之不疑,毕竟安南是个神秘的国度,叶嫔连那种秘技都能弄到,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办法也不足为奇。
何苗暗暗记下,权当学习新知识,也许来日真能派上用处。
等出了东苑,叶嫔身边的小丫头才困惑挠头,“娘娘,您方才对太子妃所说都是真的吗?可婢子瞧得分明,陛下每次送来的汤药您都有喝呀!”
她可没见娘娘闲来无事去戳什么穴道——真有这样玄乎的机关?
叶嫔嫣然一笑,“傻孩子,当然是玩笑。”
不过看何苗听得那样认真,她倒不好意思拆穿了。反正东宫又不介意养孩子,要来就来呗。
小丫头:……忽然有点同情太子妃起来。
不过,恰如娘娘所言,真要是偶得贵子,皇帝跟皇后自然是高兴的,到那时,这场假孕阴霾也能一扫而空。对东宫来说,未尝不是好事罢。
第27章 . 元帕 为今之计,还是早日让太子妃完婚……
叶嫔走后, 何苗继续埋头耕耘,足足费了不吃不喝大半天的工夫,才算将小半碗豆芽剖净, 再等塞上裹好蛋清液的肉糜, 夕阳早已下山了。
而且成果也不怎么美观。看着那一堆歪七扭八的豆芽菜,活像是被人打了几拳似的, 有不少肉末还从头顶或者屁股后头冒出来——十足车祸现场。
何苗嘴角抽了抽,“先拿去厨房煎炸吧。”
希望过了油效果会好一点。
桥香:……她觉得悬。
不过看看墙上自鸣钟, 估摸着太子就快回来了,也来不及另做一盘, 只得将就着端到小厨房去,让他们赶在晚膳之前弄好。
别看这点东西还不足二两,厨房的大师傅可悬着一百二十颗心, 太子妃难得洗手做羹汤,自然得显出诚意来, 至少调味方面得做足。
成品出来后, 何苗略尝了尝,觉得滋味不错,虽然最后成菜阶段她只是打下手,可严格按照工时论, 她付出的辛劳最多。
就是菜量看着少了点, 何苗绞尽脑汁,削了根萝卜,仔仔细细雕出一颗凤头来, 以作摆盘之用。
雪白的萝卜肉,配上翠绿的萝卜缨子,乍一看还是很漂亮的。
不过桥香端详片刻后, 诚实地道:“婢子觉得更像鸡头。”
何苗:……这不能怪她,谁见过凤凰长什么样?说不定就跟家鸡差不多哩。
门口的护卫充当耳报神,一接到消息就来传话,何苗便得以在见到太子的第一眼将菜品呈上去。
李天吉微感诧异,“这么快?”
何苗眉梢眼角俱是得意,她可不是那种拖延达人,答应的事当然得尽快办好,这才叫敬业。
顺手还递过去一双楠竹筷子,古籍上说了,得用竹筷增添清香之气,才更相得益彰。
李天吉对她刮目相看,但尝完一箸之后,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道:“尚可。”
这也太敷衍了,何苗气鼓鼓地挺着腮帮子,“殿下觉得有何不妥么?”
她明明已经做得很完美了,横看竖看挑不出岔子,李天吉不会是故意找茬吧?
太子丝毫不留情面,“你自己看书不仔细,怎么怨起孤来?那典籍上写得清清楚楚,肉糜该用鸡茸代替,方显细腻嫩滑,再者,也不该直接入锅烹炒,用爪篱取热花椒油浇灌其上即可,如此才不失食材本味。”
何苗循着视线看去,果然如他所说,底下还用朱笔做了标记,只是她急于速成,未能细看,只凭着记忆胡乱鼓捣——难怪李天吉轻易便择出了毛病。
虽然这道菜本就十分刁难人,可她自己撂下大话,结果还是不尽人意,何苗只能认输,“是我疏忽,明日改进之后,再请殿下来品尝罢。”
太子淡淡摆手,“罢了,总是一道菜也无甚意趣,不知你可敢跟孤赌一赌别的?”
何苗也实在受够了拿绣花针挑豆芽菜,眼看对方松口,自然乐得遵命。
但,她以为李天吉出于好心给她台阶下,只是傲娇才没明说,哪知他却是来真的。
接下来的十天里,太子变着花样给她出难题,什么茄鲞、开水白菜,恨不得短时间叫她做出一桌满汉全席。
何苗是彻底服气了,但她本就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哪怕不具备名厨的手艺,她也豪迈地答应了李天吉的要求,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除了睡觉,这十来天几乎全泡在厨房里,以致于洗澡时都觉得自己满身葱蒜香气,腌入味了。
好在李天吉并不挑食,哪怕与预想中相去甚远,他也会干干净净地吃完,避免浪费。
见此情形,何苗由衷生出打工人的自豪,瞧瞧,口嫌体正直,没准她在厨艺一道颇有天赋呢。
唯独李忠看着太子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回书房去,心中怜悯不已——为了转移太子妃的注意,避免她为那件丑事伤怀,殿下付出的牺牲也太大了。
好在不久之后,椒房殿下达口谕,传太子妃入宫觐见,何苗才顺理成章结束幽居生涯,开始走动人前。
当然胭脂就不必擦了,何苗还将原本染指甲的凤仙花悉数洗去,淡妆素裹,以此表明她是一个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女人——连走路的姿态都着意做了修饰,桥香为她在裙边挂了禁步,起伏稍大些,便会发出丁玲咣当的脆响,以此提醒她注意柔弱。
何苗见到傅皇后时,满嘴里打官腔,“劳母后体恤,儿臣觉得身子已好多了,这段时日殿下着意安慰,儿臣的苦痛也消减不少。”
傅皇后对她不及平时亲切,这也在所难免,到底是犯了错的儿媳妇,但正因为是儿媳,傅皇后才必须告诫她,“天吉能保你一次,可未必次次都这般顺利,你须戒之慎之,倘日后再犯,别怪本宫没提醒你。”
何苗乖巧地道:“臣妾记住了,母后放心,臣妾也会加倍努力,早日为殿下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孙来。”
傅皇后冷笑,“连圆房都不曾,还说什么生孩子,只怪本宫住在凤仪宫,鞭长莫及,才叫你们糊弄了去。”
何苗一惊,再无人知道这事,除了叶嫔——哎,这姑娘也忒多嘴,早知道那日就不告诉她了。
还好叶嫔只泄露她未与太子圆房,没说她根本不想生孩子,何苗便垂头道:“殿下案牍劳形,连三餐都无暇兼顾,臣妾实不敢打扰。”
傅皇后也知道儿子的脾气有多乖僻,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当初被何贵妃陷害误牵了红线,纵使他不肯洞房,傅皇后也由得他,但如今两人的感情分明已有破冰之势,怎么还别别扭扭不成样子呢?
儿子已成定局,傅皇后只能往别处使劲,“太子一向如此,你自己该主动些,百炼钢敌不过绕指柔,但凡你软语温存,柔情蜜意,太子还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么?”
傅皇后自个儿虽不擅长邀宠,可日日看着何贵妃百般作态,也算经验之谈——如今瞧着,天吉说的果然不错,妙瑛跟她姑母半点不像。何贵妃多会引诱男人啊,还动不动截嫔妃的胡,哪像眼前这个,戳一下动一下,笨死了,她看着都着急。
当婆婆的教媳妇勾引儿子,大概是史上第一遭。不过傅皇后也是急得没法了,假孕的事皇帝虽然嘴上宽宥,心里未尝不介怀,对天吉也不利。而要扭转这种印象,唯有用一个真皇嗣来冲抵,只消何苗平安诞下珠胎,前尘瓜葛自然可既往不咎。
婉嫔杨氏原本只在一旁静静听着,此刻便含笑道:“生儿育女乃天意,娘娘您也急不来,为今之计,还是早日让太子妃完婚再说。”
这个完婚自然是指行周公之礼,傅皇后当机立断,“先前是本宫疏忽,没让人验元红,哪晓得你们竟这样惫懒,连本宫都瞒了过去。这回可再不能耽误,明日务必得将元帕送来,本宫会亲自着人去取。”
所谓元帕,便是新婚夜取一块白绸覆盖床上,女子落红溅在其中,如梅花点点。本是检验女子贞洁的手段,到傅皇后这里,则纯粹为催促抱孙——孩子毕竟没法凭空从天上掉下来。
何苗嘴里像含着千斤重的橄榄,这任务可比李天吉交代的那些菜品还艰巨,奈何傅皇后性子虽好,一旦发作却非常人能承受,何苗唯有低眉垂目,“是,儿臣知道了。”
傅皇后还要再说,所幸婉嫔见微知著,扶着肚子起身,“皇后娘娘,妾还得陪伴天祥习字,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何苗松口气,也趁势告退,来到廊下,婉嫔搀着她的胳膊,认真道:“皇后娘娘秉性率真,今日虽然严厉了些,但也是一片好心,你万勿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