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感激道:“自然,也多谢您帮我解围。”
其实她对婉嫔亦有些歉意,当初劝导对方的那些话,句句都以自己为证,然而她挺着个假肚子,却来教婉嫔为腹中孩儿着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婉嫔淡淡一笑,“太子妃无须自责,即便你不曾言语拨弄,我大约还是会投靠皇后门下。况且你说的也没错,在这宫中立足,哪能事事由得自己,为了日后,再怎么忍辱负重都是应该的。”
如今因为身孕的缘故,敬献帝隔三差五都会去甘泉宫瞧瞧,留宿虽少,婉嫔也不稀罕他的恩宠。但,每每御驾前来,看着天祥雀跃不已的身影,婉嫔都觉得自己亏欠这孩子甚多。她可以不需要丈夫,这孩子却不能没了父亲。
为了儿子的前程,以及腹中这块肉的命运,她都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婉嫔道:“太子妃,你是个聪明人,要知宫中站队,最要紧是立场分明。你是何家出来的人,皇后难免提防,此番又闹出这等丑事,皇后仅责备两句,已仁厚备至了。”
何苗略一品咂便明白过来,婉嫔常跟着皇后,多半皇后曾在她跟前流露不满——那假孕的罪名虽是太子认下,可皇后难免疑心她受到贵妃指使,故意给东宫蒙羞。
光是嘴上撇清可不行,务必得拿出诚意来。
何苗谢过点拨,即刻吩咐侍从绕道,“去毓秀宫。”
婉嫔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与此人并不相熟,本犯不着帮她说话,但,看她对天祥那样赤诚亲切的态度,婉嫔直觉她不是个坏人——可怜她年岁还这样小,要在皇后与贵妃之间左右逢源,力求自保,也实在太难为了些。
第28章 . 补汤 这东西是药,哪能随便乱用?……
毓秀宫中。
何贵妃一见到侄女便如见了煞星, 装都不装了,“你还敢来?”
何苗莲步蹁跹,美目流盼, 比平日更添几分高华气度, “娘娘这话真叫人伤心,总归亲戚一场, 我便不能来看看姑妈么?”
何贵妃冷笑,“你自己做过些什么, 该心中有数。”
以前只觉得何妙瑛愚蠢,如今瞧着更是胆大包天, 连假孕争宠这样的事都敢做,也幸而皇帝圣明,否则追究起来, 连她这个引荐人都难辞其咎。
何苗不为所动,依旧笑眯眯地道:“这话我该原封不动还给姑母, 您自己在那糕点汤羹中做了哪些手脚, 才是心中有数。”
一壁环顾四周,都是些眼生的面孔——敬献帝果然雷令风行,才几天就给毓秀宫来了个大清洗,除姜嬷嬷这个伺候贵妃的乳娘外, 其余亲信一概给贬了出去。
何贵妃既没来得及将她们收服, 何苗索性种一根刺,此话一出,果然那些侍人们眼神飘忽起来——原来太子妃小产竟跟贵妃有关么?都是自家人还能下这等狠手, 娘娘的心肠也太硬了些。
毕竟何苗假孕一事只有寥寥几个知情者,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不慎小产, 可太子妃一向身体健朗,没听说脉案有何不对,怎么忽然便流掉了?
于是嫌疑该指向谁,事情很明了了。
何贵妃不意她竟敢倒打一耙,气得柳眉倒竖,“何妙瑛,你明明……”
何苗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含笑道:“娘娘慎言,您忘记陛下交代过什么?”
敬献帝这样爱面子,宁可胳膊折了往袖里藏,何贵妃如若识趣,就该尽量配合,怎么还敢到处嚷嚷?
所以何苗才这样有恃无恐,她是错了,可那又如何,皇帝都不追究,旁人也无法将她怎么样,何贵妃想以此相要挟,无疑打错了主意。
况且,假孕之事不常有,下药暗算之类却比比皆是,旁人要猜疑,也是毓秀宫受到的揣测更多些。
何贵妃呼吸一滞,她以为这女子该从此收敛,哪知竟愈发耀武扬威,不由得咬牙,低声道:“你立意要跟本宫作对到底,是么?”
何苗坦然与之对视,“非也,妾身只是想告诉姑母,以后别妄图利用妾来对付太子,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否则,兔子急了也是能咬人的。”
好大的口气!何贵妃嗤道:“你莫非忘了何家?”
何苗莞尔道:“娘娘莫非忘了,我娘亲早逝,虽然有个爹爹,也聊胜于无而已,您觉得他会是我的软肋吗?”
何贵妃险些没被她气吐血,此时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当初选中她来嫁祸太子,正因看她根基薄弱,何晏山又不怎么疼她,然而这也恰恰成了自己的疏忽——她根本就不稀罕娘家人的支持,乐得站到何家对立面去。
她要是真蠢也就算了,可如今瞧着,这丫头脑子虽简单,想出的诡计却都是旁人预料不到的,譬如假孕那个,就险险让自己中了圈套,今日撕破脸皮,往后更得兴风作浪。
何贵妃一时反不知拿她怎么办。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好在何苗也没打算留下叙旧,禀明来意后,便轻巧施了一礼,堂而皇之地告退。
出门时,何苗听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可惜了,那套上等的青花茶具,留着赏人多好。
正好李天瑞下学回来,一见是她,眸光立刻黯了黯,“大妹妹。”
这人真是失心疯了,连个嫂子都不肯唤,谁跟他姐姐妹妹的?
何苗也懒得理睬,略微点头致意,正要离开,哪知李天瑞却猝然拉住她的衣袖,“瑛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这么干的,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说呀!”
得知这一胎是假非真,李天瑞简直又悲又喜。喜的是她与太子感情并不那么和睦,也许心中还念着他;悲的是,她这样剑走偏锋,显然在东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只能出些歪招来博取注意,既然如此,当初为何答应嫁给太子?拒绝这门亲事不是更好么?
遇到这样的极品前任,何苗简直无语望天,“松手!”
李天瑞还想耍赖,何苗气狠了,干脆拔下发簪来,将尖端朝向外,李天瑞只能撤手。
何苗整了整前襟,冷声道:“没错,我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扬名立万,不惜想出假孕争宠这样的主意,你满意了罢?”
李天瑞面露痛苦之色,他心中的瑛妹是个天真纯洁、不染尘埃的姑娘,怎么会让皇权富贵迷晕了眼?当时她在醉仙楼里救他,他以为是念着旧情,就连后来她差人要银子,他也以为是她在东宫的日子过于窘迫。
可是如今,李天瑞没法再说服自己了,他声音颤颤,望着这个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女子,“所以你才刻意攀附太子?这假孕的点子,也是你自己想的?”
何苗颔首。
李天瑞的双臂软软垂落下去,喃喃道:“为何不能是我?”
何苗有意令他死心,遂哂笑道:“嫁进东宫有什么不好?太子以后是要当皇帝的,我也将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前呼后拥的风光,至于你,顶天也就是个封地藩主,运气再不好些,也和远嫁和亲没甚两样,哪似留在京城强。”
说罢,便带上桥香扬长而去。
李天瑞无言以对,他总以为她是被逼无奈,原来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他才是真正的傻瓜。
回去的路上,桥香罕见地踌躇起来,“小姐,您方才那番话,恐怕会令二殿下伤透心。”
她对李天瑞还是有点好感的,从前没出嫁那阵子,小姐虽是二品大员的女儿,却过得比穷秀才家都不如,也就二殿下会时不时送些衣食之类的赏赐来——虽然大半都被何妙容给抢走,但,到底是对小姐的体恤。
何苗也觉得李天瑞心肠不坏,但,一个软弱无能的庸人,往往比真正的坏蛋还可怕,且不说他当初水阁失约,陷原主于不义,便是真嫁给这种人,原主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何贵妃这样的婆母就够受了,何况李天瑞才干有限,做个守成之主都还勉强,真要是登基,各地藩王都将蠢蠢欲动,一旦引起兵变,连眼前的太平都成了奢望。
何苗叹息道:“还是讲明了的好,一时伤心,总好过给人不切实际的妄想。”
但愿李天瑞能明白这一点。
此刻何苗也顾不上他了,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去做——那元帕到底怎么解决?她总不能自个儿把自个儿捅破吧,想想都疼。
晚上李天吉回来,何苗也顾不上羞赧了,直截了当将麻烦扔给他,并着重强调是傅皇后的意思,绝非她想伺机占便宜。
太子目光幽深,看着何苗心里发毛,心想他莫不是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当场完成任务?虽然也不是不行,可到底太仓促了些,青天白日里,多难为情啊……
然而片刻之后,太子便吩咐道:“取孤的匕首来。”
李忠随即答应,不但取来床头那柄乌木镶金匕首,还捎带一只扁肚宽口的瓷碗。
何苗心想这是什么奇怪play,又见李天吉坦然宽衣,羞得忙捂住眼,心脏怦怦直跳。
半晌不见动作,何苗又从指缝里偷偷睁眼望去,只见李天吉赤着肩膀,面不改色地拿刀刃在上臂一划,鲜血汩汩流出,转瞬便滴满了一小碗。
何苗慌得连忙拦他,“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使了个眼色,命李忠将碗呈去,“自然是为完成母后交代的任务。”
何苗这才明白,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确实,再高明的太医也分辨不出元帕上的血迹有何不同,但,早知如此,让她自己割破手臂不是一样么?
何苗又气又愧,一面嗔他擅做主张,一面便利索地让桥香拿棉纱布和金疮药来,层层叠叠为他将伤口包扎好。
李天吉故作轻松,“其实不怎么疼。”
他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自然不在话下。
何苗却从他紧蹙的眉头中发觉出端倪,什么时候还在逞强!恨不得拍他两下,可念在对方是半个病人,舍不得下重手,只得拿手指头摩了摩,又轻轻吹了两口气才算完——落在外人眼里倒像是变相的调情。
因着有伤在身的缘故,何苗不许他回书房看公文了,只让李忠挑几本紧要的来,坐着念给他听。
李忠答应着,眼看太子妃来回忙碌,又看太子爷唇边那抹模糊矜持的微笑,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谁说殿下不会骗女孩儿?那血用谁的不都一样,随便叫个下人就是了,可殿下偏偏要在太子妃跟前演这出戏,果然太子妃就中招了。
可怜太子妃,还不知自己嫁了个多可怕的男人,这下正如兔入狐窝,羊进虎口,这辈子都走不脱咯!
何苗不敢耽搁,难得李天吉自愿献血,虽然有些对不住他,也正好就此一用。于是挑了条雪白干净的绸绢,饱饱浸透了鲜血,等天一明,就差人送到椒房殿去。
傅皇后看来是信了,只是免不了心里嘀咕:妙瑛好歹已经长成,纵使破身,又怎会流这样多血?看来是天吉此道生疏,不知温存,床帏之中过于粗暴了。
难怪今日没来请安——恐怕连床都下不来。
傅皇后想了想,命侍婢给何苗送去一碗枸杞羊腰汤,特意交代供她补身之用。
何苗瞪大了眼,此时方知误会,但话说回来,这种汤羹不是壮阳用的吗?难道女子也能喝?
她自己最近肝火旺,怕补过头流鼻血,不敢擅用,待打发走来人,便差人端往书房——李天吉失血过多,正需要补一补。
彼时李忠正在伺候主子换药,远远地听说东苑送东西来,也无暇细看,左不过又是些黑暗料理。太子妃的手艺虽然比从前进步多了,可对于吃惯山珍海味的殿下来说,仍有些无福消受。
太子倒是有点好奇,“呈上来。”
他最近又没交代,何以会这样主动?
及至拿汤匙搅了搅,看到那几个形态分明的羊腰子,主仆二人便齐齐失语。
李忠讪讪道:“太子妃也是糊涂了,这东西是药,哪能随便乱用?当年贵妃盛宠之时,陛下一连七日留宿她宫里,贵妃也没让厨房做这些呢……”
太子:……所以是在暗示他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却连父皇昔年都比不上?
这也太羞辱人了。
第29章 . 吻 这一宿,轮到何苗彻夜无眠。
李忠知道殿下不爱内脏下水的这些, 待要撤下去,太子却摆手道:“罢了,难为她一片心意。”
径自接过来, 喝得干干净净。
李忠:……自从太子妃嫁过来, 宫中反常的事太多,他实在不该再惊讶。
太子拿湿帕擦了擦嘴, 随意道:“摆驾。”
自从何苗“小产”后奉旨调理身子,太子已甚少去她那里过夜, 可如今人家专程送了汤来,他怎么着都需有所表示。
到了东苑, 何苗一见他就立刻巴巴问道:“那汤羹殿下用了不曾?”
就这样怕他不接受心意?太子本想吊一吊她胃口,可眼看这姑娘楚楚可怜的情状,还是大发慈悲点了点头。
何苗松口气, 抚着胸口道:“那就好,母后好容易打发人送来, 可不能糟蹋了。”
李天吉神色有些古怪, “是母后送的?”
“当然,我哪有这样好的手艺。”何苗对自身厨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最擅长的就一个蛋炒饭,尽管之前也学着做了那些复杂多变的菜色, 终究不过消磨时间, 取巧而已。
李天吉唔了声,不知怎的倒有点失望。
何苗顾不上察言观色,忙不迭让他坐下, 准备为他换药——这伤到底是因她而受的,何苗怎么也得负起责任来,否则良心难安。
虽说有个李忠在, 总怕他粗手笨脚的,不及女孩儿细致。
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只见原本血糊糊的创口已好转许多,边缘甚至长出粉红色的肉芽,不愧是习武之身,恢复力惊人。
但何苗还是小心翼翼拿棉花骨朵儿拭干净伤口,再敷上止血药粉,最后包扎好干净的棉布,动作轻柔至极,不像是伺候夫婿,倒像是伺候亲爹。
一壁就把自己的揣测跟他说了,傅皇后看来并没起疑,但他们也须统一好口径,改日若是问起来,免得穿帮——譬如做了多长时间,中途叫了几遍水,傅皇后保不齐很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