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皇后垂询,何苗只能陪笑敷衍,至于何妙容的孩子会拔得头茬,这个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好歹等生出来再说吧。
傅皇后对她的态度不甚满意,可巧李天吉亦来请安,傅皇后便瞪着儿子,眼神里分明在说:圆房也有许久,怎么还不见消息?
太子心想哪那么快,两人满打满算也才做了两次,下猪崽都不带这样神速的。
他顾虑着何苗脸面,没继续跟傅皇后探讨这个话题,只闲闲岔开,“阿焱的踪迹已经找到,母后想何时召见他们?”
到了这一步,太子也没办法,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好在他俩已经私定终身,任凭外头有多少艰难险阻,也无须再惧怕了。
傅皇后倦然摆手,“罢了,方才妙瑛出了个主意,本宫觉得挺好,回京则可,不必让他们进宫请罪了。”
忽然间转了口风,太子微微诧异。
何苗因见皇后脸色不太好,知她这段时日心烦意乱,便趁势拉着太子告退。回去的路上再慢慢告诉他,自己如何巧借敬献帝之命,给何家设圈套,亦促成了一对有情人。
太子似没听她说话,反而专注看着她鬓上的红宝石步摇,正是这套头面里最贵重的一个。
得嘞,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邀功。何苗撇撇嘴,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谢殿下给我长脸。”
当然她的面子也就是他的面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二皇子那头给比了下去。
她以为这便是太子助她与何妙容打擂台的原因,哪知李天吉却眉梢微蹙,“说什么?孤只是觉得这件珠饰你戴着好看。”
何苗:……
看起来不像作假,难道真是她会错了意?但,为什么好端端夸起她相貌来,没的叫人害臊。
何苗拿袖子挡着脸,瓮声瓮气道:“殿下您也很好看。”
礼尚往来,无论如何她不想欠人情。
太子笑了,低低附耳过去,“是么?那晚上再让你瞧个仔细。”
何苗:……
救命!她发现论耍流氓自己已不是此人对手,莫非男人天生更放得开些?
不过等入夜之后何苗才知道,太子并非同她开黄腔,而是真个付诸实践——她并没有刻意指点他去看那本小册子,然而太子翻过一遍后就烂熟于心了。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太子握着她不盈一握的腰,不知喊了几声“苗苗”,何苗也只能徒劳地捂住他的嘴。
固然这是她的爱称不错,但,真心有够土的,听起来都像十里八方的俏村姑。
太子笑道:“哪天咱们若是归隐,我耕田来你织布,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想来倒也是一番盛景。”
好像浑然忘了之前那个约定。
何苗正踌躇该不该提醒他,嘴唇忽又被人封住,她惊呼道:“还来?”
她才刚系上衣带。
太子摸索着去解她前襟上的盘纽,柔声道:“冬夜长,宜尽欢。”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何苗半点都不信等到夏天他会收敛——吃惯了大鱼大肉,还能回到清粥小菜不成?
可惜今晚上她注定是盘中餐,连皮带骨都得被拆吃入腹了。
傅皇后委婉在皇帝跟前提了番傅淼的身世,敬献帝果然很有兴趣,原来那女孩子并非傅家嫡出?亏得没配给瑞儿,否则也太对不起贵妃了。
话一说完,敬献帝才察觉有损发妻颜面,好在傅皇后早已习惯这种事——若连这点羞辱都承受不住,她早就该搬离椒房殿了。
傅皇后只平静地阐述了何苗方案,并相当生硬地表露了欲与何家交好的心愿。
不得不承认,何苗猜得极准,敬献帝是个惯会和稀泥的人。既然指婚不谐,可认为义女倒也不错,好歹沾了个亲家名头,于是开恩允准了皇后之议。
傅焱傅淼回到京城,迎接他们的便是这个相对陌生的喜讯。
唯独苦了何晏山,原以为皇帝不会同意傅家这样胡闹,再不济,也该私心贴补他些才是——凭什么他就得又当爹又当丈人的,又不是他生的女儿?
亲女儿他都没舍得花大钱呢!
眼看着家中积蓄已经见底,因逢年关,店铺也周转不灵,何晏山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何苗。
何苗才送走假怀孕的那位——何妙容为了将腰身塑造得真实些,衣裳尺寸天天得换,花样也变得勤,加之她新看上了一匹雪缎,正愁没银子拿不下来,可不只好找长姐周转?
何苗把东苑变成一个小型的当铺,只要有抵押,对此她是来者不拒的。
何晏山当然也不例外。
何苗慷慨地道:“您是我爹,利息我也不要您的了,只是您一下子就要五千两纹银,对我也非易事,少不得去求太子殿下,您也不希望我在府里寸步难行罢?”
何晏山倒也没指望她白给,只是何苗张口便要那栋大宅的地契,对他着实有些犯难——他当初建造起来费了上万银子呢,更不必说里头陈设。
好在只是抵押,纵使还不起,不见得她真敢将老父亲赶出家门。何晏山思及此处,稍稍宽心,到底还是将房契拿了来,签字画押。
何苗愉快地纳入袖中,眼看对方一脸肉痛,她愈发畅意,甚至火上添油,“您干嘛不让二皇子帮忙呢?这丈人问女婿要钱,本该是天经地义的。”
何晏山连连摆手,“他不找我借钱就算好了,我还能请他相助?”
大有同何苗诉苦之意。
何苗一听此话大有玄机,兴致勃勃道:“莫非二皇子京中的生意出了问题么?”
她看醉仙楼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何况李天瑞的产业不止这一处,按说不至于缺钱才是。
何晏山满腹牢骚,“谁又知道?”
打从中秋之后,二皇子那边的人就没断过,少则索要三五百两,多者上千银子的都有,他虽然位高,可到底只是个纯臣,能有多少俸禄?就连灰色收入也比不过京城老牌勋贵,原先还以为贵妃母子是何家的救星,如今瞧来,不把他逼死就算不错了。
何晏山轻嗤一声,“算他还有点良心,给妙容置了那些头面,否则,连女婿我都懒得认。”
何苗觉出一丝微妙的异样来,渣爹被蒙在鼓里,可她却清清楚楚,何妙容的衣裳首饰都是自己借钱置办的,李天瑞分文未出——最近也没听说哪儿闹灾荒,他筹措这样多的银两作甚?
中秋之后……是了,正是假孕之事被揭发,自己又对他说了那番绝情之语。看不出来,这小子闷声不响的,竟是要做件大事了。
第45章 . 消息 这消息实在太劲爆了。
送走渣爹后, 何苗便支颐发起了呆。
她原以为先前对李天瑞说的那些话于彼此都好,但现在看来,貌似是她闯祸了?李天瑞从前虽也不怎么讨喜, 但好歹是个本本分分的小孩儿, 对兄长多少有些尊敬,可如今他瞒着皇帝干的这些事……若真是她猜想的那样, 何苗只觉得脊背发寒。
一只阴凉的手忽然伸到她颈子上,何苗一个激灵, 像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惊叫起来。
转过头,却看到太子满脸无辜, 手里握着一捧没化的雪。
何苗:……不看对面长得帅,当时就想拿鞭子抽他。
没好气道:“殿下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平白无故吓人。”
太子向窗外指了指,只见天上搓绵扯絮一般, 原来是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何苗自小在南方长大,从未见过这样澎湃的雪景, 不由得看出了神, 李天吉问她,她随口就答了出来。
太子讶道:“孤记得你家在京城定居已有二十余年……”
算算年岁,怎么都不太对。
何苗忙辩解道:“我说的是表姐,她从来没见过, 每回来信, 总要问问是何模样,我便记差了。本想着寄一坛雪过去,又怕路上化掉。”
太子笑道:“那又何难?明儿请画工手绘一幅, 快马加鞭送过去,岂不比送点带土腥味的雪水实在。”
他这样盛情,何苗也不好拦阻, 只得胡诌了个地名——幸好,原身真的有个嫁到南边的表姐,至于到不到得了她家中,就全凭运气了。
何苗聚精会神欣赏眼前盛景,院中有一株枝条遒劲的老梅树,花朵结的甚高,不甚浓密,却格外鲜艳,点点殷红映衬在斑斑白雪里,端的是美不胜收。
要是能折下来插瓶就好了。
念头才一闪过,就见太子撩起衣袍,径直向风雪中走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如一只雀鹰般到了树梢,几经起落,再次回到地上时,手中握着一支载满花苞的红梅。
他平静伸手,“喏,送给你。”
何苗忽然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原来李天吉并非不解风情——当一个男人有心讨好一个女人时,总是能做到浪漫的。
她接过来,并未立刻插入瓶中,而是放到鼻下深深嗅着,除却梅香外,还有一股不同于冰雪的冷冽气味,也许来自他身上,清清淡淡,十分好闻。
因向来不管事,何苗竟不知李天吉有熏香的习惯,但也许是最近才有的?
想到李天吉或许是为了引诱自己才使这样手段,何苗莫名觉得心更慌了。
她强自镇定,“方才我爹来过,就在殿下回来前不久。”
虽然只是为打秋风而来,何苗觉得还是该叫他这位一家之主知道。
李天吉嗯了声,自然也明白她前阵子借钱为什么,尽管自己与何家并无瓜葛,但这种小忙太子还是愿意帮的——他乐于见何家吃瘪,也乐于见她高兴。
总觉得这人今日看自己的目光格外柔情似水。何苗勉强定神,“还有一桩,妾觉得有些蹊跷。”
便把李天瑞四处筹款的事说了。
太子面露沉吟,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也不单是何家,据探子回报,这阵子但凡有钱有势的人家他都去过了。”
恰如藩王们每逢年关便要纳贡一般,王孙子弟趁机收缴些节礼,贵族们也只能听之任之,自认倒霉,谁叫他们平日贪的也不少。
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但李天瑞素来不屑与此,他也非骄奢淫逸之人,平时能有多大的花销?只怕这钱并非为了逍遥快活,而是另有大用。
看着太子凝重的面容,隐隐与自己猜测对上号了,何苗惊呼出声:“军费?”
她倒是没想过李天瑞会有造反之念,不过,敬献帝年岁愈大,想废储便愈发不易,而况太子羽翼已成,不是轻易动得。
再说,他真的想更立太子么?外表看来他宠妾灭妻,甚至让何贵妃凌驾皇后之上,然而从儿女的婚事上看,敬献帝终究是个慈软之人,他千方百计要何家傅家同仇敌忾冰释前嫌,就是不愿闹出兄弟阋墙的惨祸;何况宫里现已有了三位皇子,婉嫔腹中仍怀着一个,若废长立幼,只怕来日有不轨之人借着另外几位皇子大做文章,朝廷终不免血光之祸。
原本这是何贵妃该操心的问题,李天瑞一向态度消极,可如今他也变得这样主动,难不成真是为了泄愤?
想到自己有可能变成传闻中的祸水,在史书上遗臭万年,何苗心里就拔凉拔凉的,她急忙拽着太子衣袖,“殿下,您可得想想办法,不能叫他得逞。”
太子睨她一眼,目光不露声色落到那几根春葱似的指甲上,“也未必严重到如此地步,总得先看看究竟再说。”
何苗才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急切,倒显得做贼心虚似的,讪讪松手。
太子沉吟道:“二弟那头孤会留意,倒是阿淼的婚事你如何打算?”
既然决定改姓再出嫁,傅淼暂时不宜跟傅焱住到一起,让她一个女孩子单独去赁客栈也不太放心。
何苗早已命人将东厢收拾出两三间,莫说只是傅淼一个,便多几位都住得起的。
太子目光流转,“何不让她住到你娘家?”
何苗恍然,对呀,眼下正是磋磨那两口子的大好机会。何晏山既已答应认作义女,就该负起做爹爹的责任来,成婚前这一个月无论如何都不能亏待她。
“可惜阿淼性子太软,要她颐指气使地使唤人是万万做不来的。”何苗叹道,恨不得来个移魂大法,自个儿钻到傅淼身体里去,代她作恶。
太子忍笑,“不是还有桥香么?你们主仆素来体同一心,让她搬去照顾阿淼,便等如你在指挥一般。”
何苗对太子的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宫里长大的孩子,这心机可比她强多了,即刻命桥香收拾东西,准备回何家小住片刻,大展身手。
桥香自当临危受命,何况这回她的身份大不同了,是作为太子妃的心腹去服侍傅家未来冢妇的,何家自当将自己奉为上宾——没了身契捏着,凭她怎么任性胡为,那两口子都只能干瞪眼。
这趟,务必要将小姐所受的委屈一一讨回来。
看着主仆俩信心十足的模样,太子只微微一笑,将心中那点愉悦的念头埋藏下去——好几回夜里将要行周公之礼,都是这糊涂丫头进来打岔,这回可无人妨碍了。
傅淼带着桥香在“娘家”暂住了一月,何晏山和窦氏险些没叫两人磋磨死。那个大的文文静静倒还好些,桥香这蹄子一旦翻身,居然认真摆起小姐的谱来,成日里挑剔吃穿,宰了肥鸡又要嫩鸭,恨不得顿顿山珍海味伺候着;披着绫罗绸缎尚不知足,又嫌颜色老气,又说花样不好看,非得亲自绣嫁妆,窦氏跑了几十家店才买来她想要的那种料子,临了看着绸绢上歪七扭八的鸳鸯戏水——说是鸭子倒还更像些——窦氏气了个倒仰,又不好让这样的绣品拿出去贻笑大方,说起来是她做养母的失职,少不得日夜赶工,加班加点,才算在婚期之前敷衍过去,眼睛都快熬瞎了。
好容易到了腊月初,两口子才算风风光光将义女嫁出去,算起来前后所花费的金钱与时间,够寻常人嫁十趟八趟的了。
因此实在憋不出个笑模样,略喝了两杯水酒,便草草告退。
要说高兴,那还得是傅焱,不但娶得梦寐以求的美娇娘,还是自小结伴长大的,其中畅意不消再说。
唯独何贵妃像吞了只苍蝇,祝酒的时候险些没泼到何苗脸上去——原本极好的一桩婚事,全让这丫头给搅合了,不会是前世煞星吧?
何苗才懒得睬她,横竖贵妃现有了更亲的儿媳妇,自己这个侄女犯不着再去巴结——当然何贵妃不见得多么喜欢何妙容,只是因着她腹中孩子才赏她几分薄面,能压东宫一头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