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其实挺心虚,因为她也不晓得怎样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但古纳心悦诚服,感恩戴德,行了个大礼:“谢姑娘不杀之恩。”
谢陟厘不习惯旁人对她行这么大礼,微微侧身避开,然后把找到的食水分出一些给古纳兄妹。
她习惯性要将食水分作两半,是风煊咳了一声,她才留了个心眼儿,只给了兄妹俩一天的份。
那些食物居然是干酪,看上去虽然不怎么样,削去外面的硬皮之后,里头平滑如玉,芳香扑鼻。
只是陶罐里却不是水,一打开来只闻得一股浓郁香气,赫然是酒。
不过想想也是,水恐怕无法储存到现在。
风煊将歇息的地方换到了缝隙处。
这地方对他来说很是危险,但对于谢陟厘来说,一旦有意外,这里却是最快的逃生路径。
古纳还是该杀。
只是不能在阿厘面前杀,她胆子小的很,能不让她见血,还是不要让她见的好。
风煊吃了干酪之后便靠在壁上闭目养神,谢陟厘注意到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干裂,却一直没有去碰陶罐里的酒水。
谢陟厘想了想,起身。
风煊没睁眼,但她一动,却按住了她的手:“去哪儿?”
“我想看看豪迈豪迈能不能带我找到水。”
“不必。”风煊道,“野兽终归是野兽,野性难驯,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伤人。”
谢陟厘咕哝道:“我觉得兽比人好多了……”
风煊抬眼看她一眼,将她的手完全地握在了手心:“听话,别乱跑了,好好歇歇。我能喝酒,只不过现在不渴。”
谢陟厘看着他干燥的双唇,心说你这还叫不渴?
有时候真是奇怪啊,明明知道他说的不对,明明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可手被他这么握着,手背贴合着他的掌心,便觉得一片温暖,整颗心都像是浸在热水里似的,不愿动弹了。
但干渴其实远比饥饿更难忍耐,风煊失血的身体比往常更需要补充水分。
夜里睡着之后,谢陟厘还隐约能感觉到风煊翻身的次数远比昨晚多。
谢陟厘起身抱过来一只陶罐,轻声道:“阿煊,你就喝点儿吧,喝完我便刺你的睡穴,这样你就不会醉了。”
她每次叫出他的名字,都是在情急之时,这一次借着黑暗的遮掩叫了出来,自己还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但经验告诉她,想让风煊就范,唤他的名字准没错。
果然这次风煊也没有拒绝。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声音甜润软糯,在漆黑的夜晚,在风煊半梦半醒的时候,这么一声唤会有多大的威力。
风煊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响起,很是低哑:“太黑了,我看不见。”
谢陟厘伸手便去掏火折子,谢陟厘便去掏火折子,却被风煊捏住了手,他离她极近,声音极低:“……阿厘,你喂我好不好?”
他这句话似带着火星子,谢陟厘脸都快烧着了,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黑暗里,风煊虽看不出清她的模样,但也大概猜得到,她大约又把自己缩成了一只鹌鹑。
他也没有太难为她,自己点亮了火折子,拎起陶罐喝了一口。
焦渴的唇舌一碰到清凉液体,便贪婪地想要一饮而尽。
风煊忍耐着,慢慢地喝了三口,便强行停下了。
这些酒不知陈了多少年,香气如此浓郁,劲头也一定非寻常酒水可比。
他已经算是克制了,酒劲却依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谢陟厘正低头取出针包,跪在他的身前,摸索着探找穴位。
她离得近,发丝散落在肩上,蓬松如雾,火折子的光映在她的发上和脸上,她就像是神明亲手捏出来的玉像,每一寸身体发肤都闪动着诱人的光泽。
谢陟厘明显感觉到风煊的呼吸粗重了不少,再一看他的眸子也暗沉了许多,里面深不见底,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滚动,呼之欲出。
谢陟厘隐隐觉得不好,正常的风煊很少会有这样的眼神。
她手里的银针寻到穴位正想刺下去,忽然被风煊捉住了手腕。
“阿厘……”
风煊的掌心发烫,口舌缠绵,微微用力便将人揽进了怀里,软玉温香,抱了满怀,仿佛轻轻一揉就会化成水。
最能解渴。
只是下一瞬,他的手忽然僵住,尔后无力地滑落,整个人合上眼睛,躺了下去。
还好还好。
谢陟厘拍拍胸口。
总算她认穴的本事还算不错。
见风煊脑袋以一种极不舒服的角度歪在脖颈上,她替他搬搬正,手停留在他的脸颊上,忍不住轻轻拍了拍。
还真是,一杯倒。
*
风煊醒来时只见眼前明亮,烛光闪烁。
对于地底来说,这便是天明了。
只是谢陟厘不在,古纳也不在,萨珠靠着柱子而坐,鞭子捆在她的腰间,将她绑在了柱子上。
只有谢陟厘会做这样的事,绑住萨珠,才能让风煊安睡。
“谢陟厘呢?”风煊问。
“去取酒了。”萨珠道,“你们昨晚睡得也太不小心了,陶罐都碰倒了,酒全洒了。”
风煊果见沙地上几只陶罐歪东倒西,里面的酒已经涓滴不剩。
宿醉之后他的头隐隐作痛,对于昨晚的记忆确实有几分模糊。
“古纳陪她一起去的?”
“那倒不是。”萨珠懒洋洋道,“你那小医女戒心重得很,怎么也不肯和我哥一道出去,于是我哥只好一个人前行,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风煊沉默了片刻,走到萨珠面前半蹲下来,掏出了匕首。
萨珠一惊:“你你你干什么?”
“我不想对女子动刑,所以你最好说实话。”匕首贴在萨珠的面颊上,风煊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酒是怎么洒的?”
“你们夜里不安份,弄洒了酒,反来问我,我怎么——啊!”萨珠尖叫。
匕首微微调转了一下方向,刃口在萨珠脸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血珠即刻渗出来。
“我没有阿厘那么好的心肠,也没有阿厘那么多的耐性。”风煊道,“若是还想再添几道伤痕,我们便慢慢聊。”
这几日萨珠所见到的风煊气势虽然颇为冷峻,但神情却总是很温和,对谢陟厘也几乎是千依百顺,让萨珠几乎忘记了他是让整个北狄都忌惮的对手。
此时谢陟厘不在,她才见识到他真正冷厉的那一面,舌头不由开始打颤:“我说、我说……酒水是我打翻的……”
风煊的瞳孔猛地收缩。
酒打翻了,谢陟厘自然会出去找。
古纳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去找出路,他只是先走一步,在外头等着谢陟厘。
“你们想干什么?”风煊一字一字问。
第68章 圣女
前面几个房间谢陟厘都是熟门熟路, 但从中间到昨天取酒的路线,谢陟厘却不太熟。
当时是骑在豪迈背上,豪迈跑得飞快, 她又身处黑暗之中, 只记得豪迈有时候是穿过门, 又时候又是跃起来,穿过了窗。
那便逢门就入,逢窗就爬,总终是能找到吧。
谢陟厘这般打算着, 走到中间那间屋子, 却遇见了古纳。
“你找到路了?”谢陟厘问。
今日清早她起身点亮蜡烛时,古纳说他要将功赎罪, 为大家寻一条出路。
“差不多算是找到了,正要回去找你们。你既然出来了, 我这便去接萨珠和大将军。”
古纳一面说, 一面向门边走去。
终于可以离开这地方了吗?
谢陟厘一阵欢喜,“出口远吗?”
古纳点头:“挺远的。”
谢陟厘:“好, 我这便去取点酒来路上备着。”
昨日豪迈是从窗子里跃出去的,谢陟厘来到窗前, 却发现两扇窗子拴得死死的, 推也推不动,竟是被人拿木条封住了。
谢陟厘:“!”
她猛然回身, 就见原本说着要回主殿的古纳关上了房门, 转过身来, 盯着她,目光奇特,混合着贪婪与畏惧。
在拉扯着小羽长大的那些岁月里, 谢陟厘看过类似的目光,当时她凭着手里的棍子,再加上雄壮的牙齿、霸道的爪子以及威风的蹄子,每一次都能把人揍到哭爹喊娘。
但此刻谢陟厘没有棍子,也没有雄壮、霸道或是威风。
古纳一步步走向谢陟厘,谢陟厘一步步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古纳微微一笑:“谢姑娘冰雪聪明,不妨猜一猜?”
“豪迈一定会带我找到出口的,只要我们出去,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谢陟厘试图说服他,“你看我相貌平平,身材也不美艳,哪里比得上外头的美人们?再者你也要想想后果,你真敢对我下手,大将军一定饶不了你……”
“阿厘,你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无人可比。只要你从了我,我会谴散所有姬妾,娶你为王后。”
这声“阿厘”唤得谢陟厘直起鸡皮疙瘩,但古纳的动作却未见粗蛮,他的神情诚恳至极:“央人讲究门第,你跟着风煊最多不过是当一名侍妾,但我们北狄不讲那一套,我说你是王后,你便是王后。阿厘,跟我走吧。风煊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风煊不能给你的,我还能给你。”
谢陟厘已经退到无路可退,背脊贴上了窗子,她狐疑地:“你……这话当真?”
古纳一手在胸前握拳,一手骈指指天:“天神在上,我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来世为牛做马,供人驱驰!”
北狄人笃信天神,这算是很有诚意的誓言了。
“那你……退后一点……”谢陟厘道,“你挨这么近,我有、有点害怕。”
古纳从善如流,立即后退了一步。
“再、再退一点儿。”
古纳脚往后挪了一下,但眼神已经不对了,谢陟厘急忙转身,扒在窗上大叫:“豪迈!豪迈!豪迈快——”
底下的声音被捂在了古纳的掌心里,整个人也落进了古纳怀中。
古纳体格魁梧,力大无穷,一条胳膊便箍得谢陟厘动弹不得,“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劝你趁早从了我,你以为跟着风煊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这一仗他输了会有人找他问罪,赢了就更别想活,你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意思?
挣扎中的谢陟厘僵了一下。
古纳的声音放软和了一点:“离开他,跟我走。我们一起统御北狄,北狄才是你的家,阿厘,做我的王后吧……”
古纳压在了谢陟厘身上,感觉到谢陟厘不再挣扎,便松开了她的嘴,他解开自己的外袍,“等你成了我的人,风煊还会要你吗?他们央人要女人三贞九烈,被别人碰了一个指头都嫌女人不贞洁,你跟我已经这样了,在风煊眼里你便是洗不干净了,若是不想被旁人知道,你只有乖乖跟了我……”
“我跟你哪样了?”谢陟厘冷冷地看着他,“我家的狗再想要骨头,我不给它,它都能管住自己,不来抢,你连狗都不如。就算旁人知道又如何?施暴的是你,禽兽不如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凭什么以为,你施暴之后,我还会乖乖听你的话成你的人?”
古纳僵住。
从昨天谢陟厘驯服漠狼开始,古纳就已经有了一套周全的计划,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十分完美,却没想到在谢陟厘这里出了差错。
大央的女子柔弱无依,把贞节看得比天还大,谁得到她的贞节,便可以得到她的人,这不是谁都知道的吗?
“我不是你的对手,挣不过你,但若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听你的,那是做梦。”
谢陟厘的眼中满是不屑,“只会借体形之差,强行逼迫女人的男人,是世上最恶心最无能的男人,我哪怕就此死了,也不会跟你有半文钱瓜葛。”
“你!”古纳一时竟然无措,面对谢陟厘冰冷的视线,他的心中一阵暴躁,双手扯开了谢陟厘的衣领,“不管你怎么说,你都得是我的……神庙的圣女,必须是我的……我的王后!”
“砰”地一声巨响,门板碎裂,木屑纷飞,一点漆黑枪尖穿透木屑,刺向古纳。
枪尖后是风煊冷峻如刀锋般的脸,眼中全是杀气。
古纳翻身抄起刀,格住了枪尖。
压制在身上的沉重力道消失,谢陟厘坐起来,掩紧了衣襟,泪水冲出了眼眶。
“阿厘!”风煊叫道,“开窗!”
对,她要开窗,开窗就可以把豪迈喊来。
豪迈会帮她的。
兽比人可爱多了。
她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去开窗,使劲想把钉死的木板掰下来,可泪水还是纷纷而落,方才所有的委屈、惊恐和恶心全部涌上来了。
“咔啦”一声响,风煊发出一声闷哼,谢陟厘回头就见他跌进了陷阱之中——榻旁原本堆着些散架的家具,风煊一脚踩上去却踏了个空。
“哈哈哈,大将军,在你还在梦乡的时候,我就出来准备了。你不会以为我早出来这么久,就在这里玩沙子吧?”
古纳的刀尖搁在了风煊的脖子上,“风煊啊风煊,有人和我约定,你的头颅值五万两黄金,以及整个北疆之地,真是上天庇佑,天神不单给我送来了圣女,还送来了你的脑袋!”
他挥起刀,便要向着陷阱中的风煊斩落。
谢陟厘强行掰下一块木板,向着古纳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古纳不避不让,生受这一击,木板砸得断裂,古纳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王后,看好了,等我杀了他,你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