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谢陟厘尖叫一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这样尖利,像刀子一样,仿佛能从喉咙里扎出来。
古纳的刀毫不犹豫地斩下去,雪亮刀光盖过此时的烛光,烛火都了暗了下来。
就在这时,窗上传来一声巨响,紧跟着响起一声狼嚎。
漠狼!
谢陟厘冲到窗口,试图打开窗子。
“豪迈,豪迈,”她念着这个名字,浑身都在颤抖,“快来,快来!”
像是感受到谢陟厘的气息,漠狼一下又一下,把窗子拍得更猛了,一阵阵细沙从屋顶滑落。
古纳一惊,不过很快做了决定,他要先杀了风煊,然后挟持谢陟厘,自然能自保……
他的念头仅转到这里,胸口忽然一阵冰凉,然后才感觉到剧痛从胸膛扩散。
他缓缓低下头,看到了一把匕首。
剧痛扩散至全身,他仰天痛呼一声,节节后退,再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
风煊从陷阱里爬了出来,发丝散乱,脸上沾血,面容英俊肃杀,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神。
谢陟厘要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才能阻止自己哭出声。
太好了,太好了……
他没事……
她就知道他没事,她的大将军是天上的战神转世,战无不胜,无所不能!
上一世临死之前,风煊就想用这把匕首杀了古纳。
隔着一个轮回,匕首终于去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风煊弯腰把匕首拔了出来,在袖子上擦了擦血迹,扔给谢陟厘。
有匕首相助,谢陟厘撬木板可以快一些,不然再这么拍下去,外面那头漠狼能把这屋子拆了。
拔出匕首后,古纳伤口中血如泉涌,愣是生生忍住了一声痛嚎。
伤口刻意避开了要害,因为风煊还有话要问。
风煊的枪尖对准了古纳的脸,“说,跟你约定的人是谁?”
“我说,我说……”古纳捂着胸口伤处,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强横,他低声下气,“只要你饶我一命,我什么都说。我还可以放弃北狄王位,率部投降,归顺大央,大将军,别杀我,留着我会是你的大功一件……”
“你这个北狄王本来就坐不稳了吧?”
风煊冷冷道,“三年来你没有从我手上讨到一丝好处,去年还接连输了两场仗,今年我打到了你的老巢,你假意说诱敌深入,实则是手底下的十八部已经分崩离析,你连索文部族都保不住,还让最疼爱的妹妹跟他们一起离开,分明就是做好了败北的打算。”
古纳眼中露出困兽般绝望的神情。
不错,他虽然好不容易夺取了北狄王位,但北狄铁骑在他的手底下,一次也没有踏入过云川城。
这跟之前的肆虐北疆的库瀚比起来高下立见,十八部族蠢蠢欲动,声言若是这一次不能打败风煊,便要把他送上天葬台喂神鹰。
打败风煊?
风煊在战场上根本就是个疯子,凭着自己受夺命之伤,也一枪废了他两员大将,他的左膀右臂已经悉数被风煊斩断,部下大军眼看就要乱成一片散沙。
但他还没有输,天神还在眷顾他,只要他把圣女带回大帐,就没有什么能再动摇他的王位!
冰冷的枪尖抬起了古纳的下巴,风煊居高临下,“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你是必死无疑,但我可以保住你妹妹一条性命。”
“是……是……”古纳喘息,“是……”
他猛然间暴起,扑向谢陟厘。
谢陟厘正在和那扇窗户作殊死之斗,外面的豪迈把窗子拍得震天响,每拍一下,从窗子起,连带整间屋子都要晃一晃,沙子从头顶洒落,恍如下雨一般,并且这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她只感觉到一道阴影遮挡了烛光,抬头就见古纳张开双臂,面中狞笑,扑向她。
“啊!”
谢陟厘抱头发出一声尖叫,方才的恶心与恐惧汹涌而至。
风煊抡起枪便要向古纳掷出去。
就在这时,“哐”地一声巨响,紧闭的窗户裂作两半,豪迈直接跃了进来,把身在半空的古纳一头撞飞。
它一跃进来就撞了个懵,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嚎,紧跟着叨住了古纳半边肩膀,眼看就要咬下去。
谢陟厘却觉得整个人一晃,不由自主跌倒在地,地上满是沙子,头上的房顶隐隐发出“咔哧”声响。
豪迈停下来,松开古纳,像是意识到什么,左嗅嗅,右嗅嗅,一脸戒备。
“不好,这里要塌。”风煊一把揽住谢陟厘,“快走。”
豪迈也发出“嗷呜”一声,拿脑袋顶谢陟厘。
“它让我们骑它,”谢陟厘道,“它跑得很快的。”
但她显然是翻译错了意思,谢陟厘上去了是无妨,风煊要上去的时候,豪迈却是呲起了嘴,露出白生生的狼牙。
“豪迈乖,他叫风煊,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屋顶上的流沙倾盆而下,谢陟厘一只手抓着风煊,一只手抓着豪迈颈上的长毛,“你乖,他要是不能走,我也不走了。”
风煊站在沙砾上,沙落如雨,生死顷刻,他的心中竟然没有半点恐惧哀伤,只看着谢陟厘。
烛火在沙雨中孱弱至极,在谢陟厘身上打出一圈光晕,他看着谢陟厘骑在漠狼身上的样子,恍惚看见了那幅壁画。
壁画已经在岁月和风沙中斑驳破损,他之前都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是在审问了萨珠之后,才注意到神像背后的那一幅。
天上的神明高高地立在云端,地上的王者恭敬地匍伏大地,身后带着牛羊与车马,每一样东西上面都系着白色绸带,那显示着北狄最隆重的王婚。
天与地之间,神与人之间,一团五彩的祥云托着一匹黑色的漠狼从天上奔往大地,四爪腾云,状若飞翔。
漠狼身上乘着一名纤秀的女子,身披白纱,飘逸若仙。
那便是,圣女。
第69章 她来接你回家了
谢陟厘急得不行, 豪迈却是只呲着牙,死不让风煊上背。
眼角余光,谢陟厘看到风煊的枪尖对准了豪迈。
谢陟厘:“!”
她知道他要干什么!
情急之下, 紧紧攥着他的手, 眼泪大颗地滚出来, “别——”
“再磨蹭下去,谁也走不了。”
风煊的声音平静,顶上的裂缝不断扩大,若说起先落下来的沙子是细雨淅沥, 此时便已经变作是大雨倾盆, “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 他的枪尖扎在了豪迈尾巴边上。
豪迈一个惊跳,朝前蹿出去, 谢陟厘从豪迈背上滚下来, 落进沙坑里,转即爬起来, 抓住风煊的手。
风煊眼中露出一丝怒意:“谢陟厘!”
谢陟厘也不多话,扶着他就走。
他重伤未愈, 又动了手, 什么“随后就来”,从前她也许会为他的森严所慑, 乖乖听话, 此时却是他说得再镇定从容, 也休想骗得了她。
果然这一扶,触手之处一片粘腻,他的伤口又出血了。
“不是我的……”风煊道, “你快走——”
尾音断绝。
沙如雨下,世界倾塌,谢陟厘仰起头,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别说话。”谢陟厘的声音很轻,但清晰坚定,“我们走。”
那截蜡烛在沙雨中摇摇欲坠,终于被一蓬沙子打翻,室内陷入了黑暗。
就在蜡烛熄灭之时,谢陟厘见到古纳摇摇晃晃地起身,她心中猛地一紧。
古纳的眼神十分可怕,带着猛兽濒死之际独有的凶悍。
古纳固然是伤得不轻,风煊却也同样提强弩之末,真要拼起来便是两败俱伤,两人都要留在这里。
谢陟厘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她没有杀过人,但若是古纳想和风煊同归于尽,她……她不介意试一试。
可古纳只是狠狠看了风煊一眼,便转过了身。
烛光在此时彻底熄灭,黑暗重新笼罩下来之前,谢陟厘看到古纳转身冲向和他们相反的方向——那是主殿,萨珠还在那儿。
“嗷呜”,黑暗中一声十分不甘愿的长嚎,谢陟厘闻到了豪迈身上的气息,紧跟着豪迈毛茸茸的身躯伏在了谢陟厘面前。
这一次,它没有再对风煊呲牙了。
谢陟厘和风煊在豪迈背上坐稳。
谢陟厘道:“阿煊,抱紧我,千万别松手。”
“嗯。”
风煊手环着她的纤细的腰身,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不会松手的。
无论如何都不会。
就在豪迈跃出窗户的同一瞬,沉闷而巨大的崩塌声传来,沙砾如山洪般倾泄而下,不知在流沙底下沉寂了多少年的神庙轰然塌陷。
这坍塌来得接二连三,沙砾与木料雨水般向他们砸过来,豪迈跑得如风一般,黑暗中谢陟厘只觉得狂风拂过,不知是什么巨大的东西沿着她的头顶擦过,风煊整个人重得一颤,紧紧抱着她,把她摁在了他的怀里。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滴在谢陟厘脸上。
“阿煊……”谢陟厘的声音颤抖,手摸索着想去碰碰他。
风煊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手腕的肌肤感觉到一片温热腻滑,上面全是血,“不许哭,我没事。”
谢陟厘的一声哭音已经到了喉头,生生忍住,忍住全身发抖:“快了,快了,你等等,阿煊,你等等,就快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快了?
……出去吗?
他们真能出去吗?
黑暗无穷无尽,无边无涯,她仿佛置身于一场巨大的噩梦之中,神庙无休止地坍塌,流沙如山洪一般,死死咬在他们的身后。
忽地,前方隐隐有一抹亮光。像是一道洞口。
豪迈尽力一跃。
刹那间,天地一片光明。
不知是不是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谢陟厘被这样的明亮刺痛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能睁开。
天色蓝得像是被水洗过,一朵云也没有,周遭是一片奇峰怪石,岩石的颜色像是打翻了仙女的胭脂盒子,色如朱丹,灿若明霞,美得不似人间。
奇峰怪石间,围出一片狭长山谷,谷中绿草青青,甚至还生长着不少大树,树上有鸟儿宛转啼鸣,长风到此变得温柔而清新,涌入肺腑,沁人心脾。
简直是仙境。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谢陟厘喃喃,“阿煊,你看……”
仿佛是确认了她的安全,风煊一直搂在她腰间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
风煊觉得很累。
他好像睡了极为漫长的一觉,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胸前的伤口已经包扎过,用的是从谢陟厘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料,布料底下还透出一股草药的青气。
脑袋有点沉,一摸,也包扎得严严实实,似是戴了一顶帽子。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天蓝如玉,绿草如茵。
若非亲眼所见,他真的不敢相信,遍地流沙的兹漠当中居然有这样一片绿洲。
风煊半撑着坐了起来。
周遭风过细细,鸟鸣幽幽,不见谢陟厘。
伤口处的草药大约是有止痛的功效,风煊起身之时觉得身手颇为灵便,没走出几步便听到了水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扑腾。
越过一块大石,一口如翡翠般的水潭就在眼前,豪迈庞大的身躯将水潭变成了一只澡盆子,扑腾起大量的水花,溅了谢陟厘一头一脸。
“别闹,”谢陟厘轻声道,“不许吵着大将军,知道吗?”
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湿发蜿蜒如蛇,贴着纤细的脖颈一路往下延伸,发黑如墨,便衬得肌肤皎白异常,那圆润光滑的肩头像是用最最上等的羊脂玉雕成……
“嗷呜——”
豪迈忽然警惕地看着岸边,吼了一声。
谢陟厘迅速缩进水里,只探出一颗脑袋,岸边悄然,只有一只鸟儿从枝头飞过。
豪迈呲牙咧嘴准备跃上岸,被谢陟厘抓住了尾巴,谢陟厘以指为梳,替它清理毛发,豪迈舒服得叫了一声,顿时把岸上的动静抛到了脑后。
谢陟厘替豪迈洗好澡,自己身上发上的沙子也清洗得差不多了,然后才起来。
风煊仍然在树下,躺得平直,腿显得格外长。
他安稳合目,看来睡得很香。
出来的时候他护着她,自己头上却被砸了一记,好在包扎及时,失血不多,加上附近有水有果子,还有可用的草药,谢陟厘安心不少。
只是离得近了,忽然发现风煊脸上微微发红。
谢陟厘顿时有点担心,手指试了试他的额温,果然烫人得很,且她一碰之下,他的脸好像更红了。
“糟。”在神庙那般恶劣的情形之下,他都没有发烧,没想到到了这里竟烧起来。
“你在这里等等好不好?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退热的草药。”谢陟厘与其说是跟风煊商量,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说完起身便要走,手却被拉住。
风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你不用去,我没有发热。”
“你明明热得很,看,脸都烧红了。”他能醒来,谢陟厘甚是开心,“放心,这山谷不大,我不会走远,豪迈陪着我呢,没事的。”
她说着又要起身,风煊再次拉住她,这次用了点力,谢陟厘一个不稳,便往他身上栽。
当然她已经非常有经验,手臂及时撑住,没有碰着他的伤口,但一人半坐,一人往下跌,两人近到息息可闻,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唇便要碰上唇。
谢陟厘的脸在刹那间发烫,泛红,“我我我我我去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