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陟厘指指他身上那亮闪闪的金线团龙,再指指天上那轮明月,最后再指指声音传来的方向,亦是心急如焚——大哥,你这一身是生怕别人瞧不见吗?得在羽林卫过来之前脱了呀。
风煊看到了她的动作,但脑子好像变成了一片浆糊,拒绝明白她的意思。
脑子眼下只在想一件事——
她的手,好细,好滑。
她的人好香,好软。
谢陟厘只见风煊眸子深沉得吓人,呼吸也急促得吓人,覆在她手背的掌心更是滚烫得吓人。
这才觉出他不对劲。
“你怎么了?”谢陟厘用口形问。
风煊的眼神暗沉到危险的地步,即使在黑暗中,眸子深处也像是有小小的火焰在燃烧。
他的手缓缓抚上谢陟厘的面颊,没有回答。
火把的光芒转眼便照到了近前。
谢陟厘在心中乞求菩萨保佑这些羽林卫们走得端坐得正,目不斜视,可菩萨大约也去过节了,并没有听到她的心愿。
“什么人?!”
羽林卫发出一声暴喝。
谢陟厘一惊,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觉得下巴上一紧,风煊托起了她的脸,重重地吻下来。
第78章 援手
“滚!”
谢陟厘整个人被风煊圈在怀里, 堵得密不透风,羽林卫只瞧见风煊一身显眼的袍服,立即麻溜地滚远些, 不敢再打扰大将军的雅兴。
风煊的喘息极重, 仿佛要吸着谢陟厘的唇将谢陟厘整个人囫囵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谢陟厘给他这铺天盖地一通亲, 险些喘不上气来,脑子里晕头转向,手却牢牢搭住他的脉门——果不其然不对劲,这脉相竟是被人下了药。
“阿煊……阿煊……”谢陟厘吃力地唤着他的名字, 想让他清醒一些。
明净的秋月将清冷的光芒晒在风煊脸上, 风煊的眸子已是一片狂乱迷濛,但她这两声像是将他的神智唤回来了一些, 他整个人顿了顿,然后, 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匕首的刃口。
剧痛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眼中的狂乱暂时退去,他拉着谢陟厘大步向朝瑞殿去。
谢陟厘一面走一面开医箱, 掏药粉、撕纱布,全亏战场上跟阎王爷比过手速, 这会儿走路包扎两不误, 一气呵成。
只是这时候她才发现上面不止一道血痕,这才明白之前匕首上的血痕是怎么来的。
风煊的脸板得死紧, 颊上一片妖异的红, 如火烧火燎一般
谢陟厘把脉的时候就发觉这药力不是她当初配出来的壮阳药可比, 性烈至极。若不及时纡解,怕是出事。
风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煮沸了,在血脉里奔流冲突, 似要破体而出。
方才那一刀换来的清明慢慢退却,两耳开始嗡嗡作响,脑子又开始浑沌起来。
忽地,他被谢陟厘推进了一扇房门内。
风煊头脑昏沉,不知身在何处,约摸晓得是一处空置的宫室——后宫妃嫔虽多,但架不住皇帝喜怒无常,这一处的主人很可能晚上还在承恩,第二天清晨便没有性命。
“去……去朝瑞殿……”风煊吃力道。
只有朝瑞殿才是安全的,无论他身处后宫中哪一处,太子的人都有法子把皇帝的女人送到他身边。
“来不及了。”谢陟厘声音平静,实则心中砰砰直跳,她用力咽了口口水,搁下医箱,“我、我得帮你。”
“不行……不行……”
大颗的汗从风煊的额角滑落下来,脖颈上已经沁出了一粒粒的汗珠,风煊别过头去不看谢陟厘,每多看一眼都会让他的痛苦更甚一分。
偏偏谢陟厘像是个不怕死的,说干便干,抬手就来。
“谢陟厘!”风煊怒喝一声。
“嘘……”谢陟厘低声道,“别把人引来。”
说着就把风煊的腰带解了下来。
风煊要疯了,他用力抓住了谢陟厘的双肩,掌心的伤被挤出血来,疼痛像利刃一样劈进脑海。
脑子终于又利索了起来,风煊几乎是咬牙切齿:“不要胡闹,我绝不会用你来当解药!”
“可你总这么硬着不好。”谢陟厘带着一丝大夫独有的客观与冷静,道,“伤身体。”
风煊:“……………………”
他发现他犯了个错误。
他为什么要去抓谢陟厘的肩,而不是抓谢陟厘的手呢?
此时谢陟厘那双作乱的手抓住了风煊的要害,谢陟厘极力保持平静,只有声音微微泄出了一丝颤抖:“我、我没打算当解药,只是帮帮你,要么你自己来也行,但我想旁人帮可能会……会快一点。”
风煊瞪着她,像是要用眼神把她的脑袋戳出两个窟窿。
“你、你放心,”谢陟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靠谱一些,“我们医者看这些看得多了,这个东西在我眼里就只是一块肉而已,我、我这是帮你解毒,弄完就好了,你、你配合一点。”
“闭嘴。”
殊不知风煊的脑子里已经炸出了一朵朵烟花,在她的手碰上他的第一个瞬间,激流般的快感便袭遍了全身。
把这辈子所有的理智全部凑到此时,才能让他发出一声狂吼:“先把我绑起来!!!!”
*
半个多时辰过去,风煊仰头靠在柱子上,一脸吃饱喝足的舒坦模样。
谢陟厘已是累得不行,还是强撑着替风煊解开绳子。
不得不说风煊最后那个命令十分英明,绳子明明十分结实,还是被他挣得有几分松散,要不是后来他慢慢回了些理智,这根绳子只怕捆不住他。
“脖子酸么?”风煊像一只吃饱了的大猫,慢条斯理给穿自己衣裳,懒洋洋地问。
谢陟厘心说脖子酸什么,手酸才是真的。
“脑袋偏着这么半天,脖了难道不酸?”风煊声音里带着一丝捉狭,“不是说就是块肉么?有什么不能看的?”
谢陟厘:“……”
老天爷,能不能把之前那个三贞九烈的大将军给我还回来?
风煊见她的脸红得不行,心里忍不住又开始发痒,揽住她的腰,将她搂在了怀里:“阿厘……”
这一声喊得低低的酥酥的,谢陟厘听得心肝一颤,他方才缠着她帮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就是这么唤她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陟厘赶紧端起脸,正色道,“谁给你下的药?太子吗?”
果然,正经事一提,风煊脸上那缠缠绵绵黏黏糊糊的神情为之一顿,下巴搁在谢陟厘肩上蹭了蹭:“不,是……皇帝陛下。”
他不想称那个人为“父皇”。
那个人不配为父,也不配为君。
药不是下在酒水里,而是酒过三巡,直接赐下。
那里一粒小小的红丸。
席上除了禁足在家的风焕,几位附骥于太子身后的皇子,以及皇族中近支的宗亲都在。
每人都得到了一份,看上去十分与有荣焉,一个个欣然服下。
风煊不疑有他,服下之后才发觉不对劲。
传出去谁敢相信,天子在宫宴上赐下的,竟然是壮阳药?
那间乐声悠扬的正殿,很快便成了荒唐的酒池肉林,风煊借着酒劲离开的时候,还能听到身后宫女的尖叫声,衣裳被撕的裂帛声,以及皇帝近乎疯狂的大笑声。
他终于明白,为何风焕当初宁愿赖在北疆喝西北风,也要赖着不回宫。
这些污浊详情风煊没有细说,整理好了之后,带着谢陟厘到了朝瑞殿。
今日锦年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有点拉肚子,良妃便在殿内照顾小公主,没有参加今日的家宴。
良妃在里间刚把锦年哄睡着,听宫人回禀风煊来了,便知道不对。
要知道风煊虽是她亲生的,到底已经封王,要来也是白天请旨过来,断没有晚上来的道理。
良妃果断把宫人谴出去。
风煊几句话便把今晚的事情说了,良妃听完向谢陟厘深深一福:“有劳谢太医施以援手。”
风煊只说谢陟厘为他医治,自然没有说如何医治,这“援手”二字一入耳,不由笑着看一眼谢陟厘——可不是援手来的么?
谢陟厘脑子里没有他想得多,正慌乱还礼,深深鞠躬之后突然想起见太医见后妃乃是要下跪的,于是一撩衣袍打算拜见。
膝盖还未弯下去,便给风煊拉住了胳膊。
风煊道:“下跪敬茶的日子有得是,这么着急做什么?”
谢陟厘愣了愣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当即羞了个满面通红。
那日谢陟厘给风煊请脉的时候,良妃已经注意到风煊待谢陟厘有几分不同。
从前那些医女来换药,风煊眼皮都不会抬一下,谢陟厘来,风煊却是看了好几眼。
但良妃当时以为那都是谢陟厘曾是风煊旧属的缘故,所以比旁人看重些,也是情理之中。
这会儿良妃着实是大吃了一惊。
风煊从小时候起便难得笑,也难得开口,七八岁的年纪已经养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脸,刘嬷嬷常跟她念叨,这孩子心热,面却冷,只怕将来要吃苦,不讨好。
可此时风煊眉梢眼角皆是笑意,眸中的光彩几乎压倒了殿内的七宝树灯,整个个熠熠生辉,光洁透亮,如同一块搁在春日底下的暖玉。
她是他的母亲,却从未见过他笑得这样明亮,这样温柔。
刹那间良妃便换了一种眼神来看待谢陟厘,眼中又是感慨,又是欣喜,又是怜惜。
谢陟厘明显感觉到了,脸不由更红。
“好孩子,好孩子。”良妃拉起谢陟厘的手,“你好好跟着他,我必不辜负你。”
谢陟厘只觉得手腕上一沉,一低头便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个碧盈盈的翡翠镯子。
良妃套完镯子,拔下发钗想往谢陟厘头上戴,总之像是恨不得把全身的好东西全给谢陟厘。
谢陟厘对这种场面全然是束手无策,眼巴巴地望向风煊求救。
“母妃,阿厘不喜欢这些。”风煊踱过来,把谢陟厘从良妃手里拉开一点。
良妃微微愕然:“那喜欢什么?”
风煊道:“你让人把小月儿抱过来,给她抱一抱好了。她喜欢那个。”
良妃开口就想让风煊别闹,然后才想起风煊从小到大就没有闹过,此时就见谢陟厘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好晚了,让它睡吧。”
良妃:“……”
是真的啊?
风煊今晚就宿在朝瑞殿。
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但风煊喝多了酒,因为惦记生病的妹妹,所以迷迷糊糊就来到了朝瑞殿,良妃见他醉得厉害,自然就把他留下来照顾了。
谢陟厘则是准备回家的路上,遇上了良妃娘娘派出去请太医的内侍,被内侍急急忙忙拉过来替小公主看视,替小公主施了一回针,然后才被朝瑞殿的内侍送出去。
这样子算是把行踪圆上了。
只是御花园离朝瑞殿远,中间隔着临风轩,内侍若是要请太医,必然是先到临风轩,那样请到的定是周长明,而不是谢陟厘。
谢陟厘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
风煊教她:“你就说你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金子,怕丢了,一心只想回家收起来。”
谢陟厘用力点了点头。
若不是心中对这些金子存疑,贫穷如她,见了这么多金子,第一反应确实是偷偷藏好。
第二天这话便派上了用场。
进了太医院,林院判便问谢陟厘昨晚去哪里了。
谢陟厘照着编好的内容答了,她昨晚确实是由朝瑞殿的宫人送到宫门口的,这点守宫门的羽林卫可以作证。
想到羽林卫的时候,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丝东西,只是还没来得及抓住,宫里头便有内侍来找林院判。
这位内侍可不是寻常传话的小太监,而是皇帝身边的内廷总管太监,申公公。
林院判急忙起身相迎,然后挥挥手让谢陟厘退下。
回到自己座位上,周长明也过来问她昨夜的去向。
只不过林院判是出于审查,而周长明神情温和,眼中有明显的担忧。
谢陟厘感受到他的关切,微微笑告诉他一切无碍。
周长明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在宫里当差,千万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绝不可行差踏错一步。那些主子们谁也不能得罪,否则他们只消弹一指甲,我们的脑袋很可能便要落地……”
话未说完,林院判忽然命所有人去正堂集合。
这个命令来得十分紧急,晒药的熬药的做药丸的甚至已经端着药送去半路的,都被叫了回来,整个太医院大堂站得密密麻麻,人头济济,全聚于一堂。
太医院因为职业的缘故,一旦出事基本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指望能从谁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最后一起望向林院判。
偏偏林院判面无表情。
倒是申公公清了清嗓子,先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一出来,大家已经提到嗓子口的心终于先放下了一半。
“是这样的,昨日大将军醉酒,是太医院的人服侍的。大家伙儿都知道,大将军平定北狄,劳苦功高,陛下是疼得不得了,既然那位有幸服侍了大将军,自然有赏。偏偏大将军醉得厉害,竟然连人名都没记住,这让陛下有心要犒赏都找不着人。”
申公公说着,拂尘一抖,环顾所有人,笑眯眯道,“不知昨夜是谁立下如此大功,这便随咱家面圣领赏去吧?”
谢陟厘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
他们昨夜千算万算,忘了中途遇见过羽林卫。
但风煊当时明明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羽林卫怎么知道她是太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