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在心里还没问完就想起来了——医箱。
人遮得住,医箱却没遮住。
然后就看到周长明等太医的脸色也有点奇怪。
对哦,为什么把男子也一起叫来?
难不成连风煊有龙阳之好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还真是……真是……思虑周全……
堂上顿时有了些许动静,众人或是互相交换几个视线,或是耳语几句,或是狐疑地观察周围的人,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谢陟厘站得稳稳当当,眼观鼻鼻观心,打死也不准备挪动一步。
申公公又在上头说了好些话,大意是陛下乃是出于关爱之心,毕竟大将军连个像样的侍妾都没有,而今此人既与大将军有了夫妻之实,陛下一定会予以成全,给个名分。
这话大部分人听着是半信半疑的。
原因无它,皇帝四处搜刮美人,用的借口不计其数,很难让人不怀疑,这又是来了一个新招。
申公公在上头磨破了嘴皮子,林院判也帮了好几句腔,底下仍是一动不动。
最终申公公发火了:“咱家身上带的是圣命!自己站出来的,有名分有赏赐,有数不尽的福气。若是等咱家派人查出来,那便是欺君之罪,别说赏了,掉脑袋都是轻的!”
谢陟厘心头一跳。
……真查得出来么?
忽听一把清丽的嗓音道:“是……是奴婢。”
谢陟厘抬头,顺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就见一名医女婷婷袅袅地上前,向申公公行了一礼,怯怯地道:“奴婢胆小,公公莫怪。”
是那个一心攀上风煊的医女,绯云。
第79章 很孤单
申公公领着绯云离开了。
太医院简直是炸开了锅。
皇帝重色, 皇宫里面,不管是宫女还是医女,随时都有可能飞上枝头, 所以在历朝历代以来, 宫中使役女子的自由度最大, 因为没什么人敢管——谁知道万一哪天她就成了头上的主子呢?
太医院也是如此。
太医们们一个个忙进忙出,医女们倒是颇为轻闲。
当医女们争着向风煊示好的时候,上至林院判,下至像谢陟厘这样的新进太医, 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当回事。
但谁也没想到,竟然真成了。
医女们又是震惊又是羡慕,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谢陟厘就在这不绝于耳的议论声里做玉肌丸。
手上是一下不停,脑子里却是有几分恍惚。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原以为顶多是她死撑着不站出来, 申公公无功而返。
再不然就想法子找风煊商量, 就算申公公要查,风煊也一定有法子替她瞒住。
结果居然有是绯云顶上去了。
绯云是怎么想的呢?
是觉着反正风煊不记得, 所以就铤而走险,捡个漏?
当真好大的胆子, 不怕东窗事发吗?
但眼下风煊极力要把她藏起来, 绯云这一去,正好为她顶缸, 风煊说不定真的会认下绯云。
那……皇帝真的会把绯云赐给风煊吗?
“错了, 玫瑰花瓣是一两二钱。”和她一起做丸药的周长明忽然出声, “你这里至少有二两了。”
谢陟厘连忙回过神来。
玉肌丸用料讲究,做工细腻,成品散发出甜净的香气, 仿若刚从枝头采下的带露玫瑰。
一桌子玉肌丸做好,谢陟厘闭上眼睛,便觉得自己浸在一片花海里似的。
两人把做好的玉肌丸一只一只收进盒子里,周长明笑道:“每回替院判做这药丸,回去之后我总要受母亲唠叨,要我洁身自好,不要留连烟花之地。这可真是冤枉了我。”
他虽是说笑,但隐含剖白自己的意味,不过谢陟厘完全没的接收到,笑道:“这香气委实浓烈了些。”
周长明只好道:“所以娘娘们都喜欢。服用此丸,不单肌肤如玉,还能吐气如兰。”
然后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不过谢太医你倒是用不着这丸药。
谢陟厘收药的动作顿住。
她忽然想起昨夜璧贵人把玩的那粒玉肌丸,似乎没有香气。
按说她那时就跪在璧贵人面前,以玉肌丸香味的浓烈程度,她没道理闻不到。
“周太医,这玉肌丸放得久了,香味会不会就淡了?”
“怎么会?皇后娘娘还曾经说过,这玉肌丸就算不拿来美容养颜,便是放在衣箱里也是好使的,香味经久不散。”周长明笑道,“再说,“这药丸各宫娘娘天天催着要,也没人会一直放着它。”
谢陟厘心说也是。
璧贵人是最受宠的妃子,她手里的玉肌丸当然是最最新鲜的。
可是……为什么会没有味道呢?
难道还有两种玉肌丸不成?
“周太医,有没有不香的玉肌丸?”
谢陟厘请教人的模样格外认真,一双杏核眼会睁得溜溜圆,周长明很是愿意把什么都教给她:“那便不叫玉肌丸了——其实你看这丸药里的玫瑰花活血去瘀,去黄润白,最能香肌润肤,所以不可替代,也是香气来源。”
谢陟厘点头记下了。
下值回到房宅,就见隔巷的大将军府行将完工,只是名为修缮,敢情是扩建,院墙直接盖到巷子里来了,直接连上了房宅的墙壁。
高管家则带着人在这边墙壁上做了道暗门,合上时砖块严时合缝,打开来便能出入。
高管家欣慰地道:“这下好了,以后主子想见姑娘就方便了。”
果然没几天风煊便从宫中搬了出来,住进了大将军王府。
开府之日宾客如云,热闹至夜方歇,谢陟厘躺在床上还听得到悠扬乐声隐隐从那边传来。
……绯云也在席上吗?
谢陟厘在黑暗中看着帐顶,不由自主地想。
其实皇帝已经赐过风煊美人了,听说美人们也被安团里在府中。
但只是听说而已,感觉便十分虚幻,好像不是真实存在似的。
绯云就不同了。
她见过绯云的模样,听过绯云的声音,知道绯云对风煊的心仪和志在必得……绯云是实实在在的人,便让她有了实实在在的感觉。
这感觉……好像心口里被谁胡乱抓了把草料塞进来,上不上,下不下,也说不上多难受,就是堵得很不舒服。
她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
忽地,趴在她床前的豪迈忽然抬起了头,喉咙里发出“呜”地一声低吼。
趴在豪迈身上的霸道则换了个姿势,照旧在这张巨大而毛茸茸的毯子上睡得香甜。
家里这几位祖宗,以前除非是寒冬腊月,否则都没有在屋子里过夜的习惯。
但豪迈死倔,只要看到了谢陟厘,打死也不会离开三尺之地,任谁也拖不走它。
霸道则是发现豪迈一身皮毛比雄壮的还要松软,躺起来十分舒服,于是雄壮便从此失宠了。
这会儿谢陟厘也警觉起来。
豪迈一定是听见了什么动静。
但这么晚,一定不是下人。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有人进来。
豪迈一把子就冲了上去。
睡得正香的霸道被掀在地上,整个猫都懵了。
“豪迈不要!”
谢陟厘急忙点上灯,就见一条长腿踹在豪迈额头,把豪迈钉在原地,豪迈两只前爪空挠,满脸都是怨恨。
“还愣着干什么?”风煊道,“还不快来抱我?这蠢货简直要吃人!”
谢陟厘倒也没去抱,只是过去扶了一下风煊的胳膊,示意豪迈“自己人,别闹了”。
但这显然没能让豪迈满意,它兀自盯着风煊,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真是冤孽。
谢陟厘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搂风煊,风煊忽然冲她微微一笑。
风煊今日有开府之喜,穿得比宫宴那一日还要隆重些,头顶金冠重峦叠嶂,工艺繁复至极,即便是到了此时深夜,他的鬓角依然是一丝不乱,整齐得像是便刀裁出来的。
身上的亲王袍服更是遍地用金线刺绣,每一道褶皱都在灯下变幻出不同的光芒。
……要是云川城那位刻小像的摊主在就好了。
谢陟厘忍不住这样想。
这样他就刻出风煊最最气派最最好看的模样,北疆百姓就不用再去拜那堆青面獠牙了。
就在这失神的当口,谢陟厘只觉天旋地转,风煊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谢陟厘:“!”
但风煊这么一抱,豪迈便安生了。它把方才掀落的霸道揽过来一顿舔,继续趴下接着睡。
谢陟厘仅穿着里衣,发丝蓬松,这么被他抱在怀里,情不自禁地开始紧张,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衣领,“你、你是不是喝酒了?”
风煊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你猜。”
谢陟厘:“……”
猜你个头。
好在喝醉的风煊并没有做什么,他把她送到床上,还替她盖好被子。
谢陟厘暗暗松了一口气,心说还好醉得不算厉害。
然后就见风煊踢了靴子,在她床上躺下了。
谢陟厘:“!!!”
“阿煊……”谢陟厘声音低低的,“你……你不能睡在这里……”
“嘘……”风煊道,“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这是人知不知道的事吗?谢陟厘后悔了,她刚才说什么来着?他醉得不厉害?反正是醉了,哪有什么厉不厉害?
她裹着被子跪坐起来,“反正是不行,你……你回去。”
“我不想回去……”风煊闭着眼睛,口齿有些缠绵,好像当真是来睡觉的,“那边就我一个人,太孤单了……”
谢陟厘本来准备了一大叠说辞,只要他还没醉到人事不知,她便非得把他弄回去。
但风煊最后这句话一出,谢陟厘顿时就沉默了。
她默默起身,另取了一床被子并枕头给他,自己再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用行动表示着“要睡就睡快点熄灯”。
风煊万没想到如此顺利,看来“怕孤单”三字已是深入谢陟厘的心里了。
不由微微窃喜,又有浓浓的温柔。
他的阿厘啊……
谢陟厘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睡不睡?不睡就请回。”
风煊立即灭了灯。
谢陟厘在黑暗中听到他脱衣的动静,眼睛紧紧地闭着,手牢牢地攥着被子,一颗心紧张得要蹦出来。
心里想:谢陟厘啊谢陟厘,你傻了么?他那府里又是美人,又是医女,孤单什么孤单?
“美人没有了,医女也没有了。 ”
谢陟厘是听到这回答才发觉自己竟然问出了口,但这答案让她一呆:“什么?绯云不是去……”
“是啊,她顶替了你,但被……他看上了。”
“……”谢陟厘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这个“他”是谁,顿时陷入了呆滞。
“他向来如此,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女,莫非王属。”风煊淡淡道,“别说只是与儿子有染的医女,便是臣妻儿媳,想要就要,也不在话下。”
他说起来只是一句话功夫,是到了好些天之后,谢陟厘才从太医院医女们的八卦闲聊中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风煊在女色上向来冷冷的,所以皇帝很好奇他看上的是什么人,一见绯云,果觉当真是有几分姿色,又想起自己还没有玩过医女,遂临幸了。
临幸之后,问题才出现——绯云尚是处子之身。
绯云原以为自己冒名顶替的事要被揭穿,只怕是要大祸临头。
结果皇帝只愣了一会儿,便哈哈大笑:“朕听说大将军不行,原以为是流言,原来是真的!”
当即就把原先赐下的几位美人收了回去。
大约是觉得风煊的“不行”可能和当年救驾的重伤有关,皇帝倒是破天荒地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意,赏了一大堆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来安慰风煊。
还在圣旨中告诉风煊“大英雄不必拘泥于小儿女之情”,让风煊为国戍边,万民皆随风煊的恩情,全下百姓皆会给风煊养老送终。
圣旨和赏赐便是今日开府之时送达的,基本上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了风煊的不治之症。
此时的谢陟厘还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流言最初的源头,她只是听出了风煊声音里的淡漠,而这种淡漠,往往代表着深深的痛楚与失望。
忽然间心就软得不行。
她悄悄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了抚风煊的脸颊。
只抚了一抚便想收回,风煊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我早习惯了。没事。”
又道,“那些人就算在,对我来说也跟家具没什么两样,都是摆设而已。”
他说着,凑近她,声音低低的就在耳边,“没有你,就是很孤单。”
谢陟厘像是烫着了一般,猛地把手抽了回来,把被子又攥得更紧些,舌头也开始打架,“你、你你不要离我这么近,睡过去一点。”
“我不。”风煊一面说,一面凑得更近了些,隔着被子把谢陟厘搂进了怀里,“若不能离你近些,外面那道墙我不是白修了么?”
谢陟厘第一次领略到大将军的无赖功底,一时被惊得目瞪口呆,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睁得水光致致,清晰可见。
风煊一声低笑,轻轻吻了上去。
他的唇先落在她的眼睛上,然后是鼻尖,最后落在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