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十分轻柔,就像一只蝴蝶轻轻打开一朵花蕊,吮吸里头的花蜜。
谢陟厘被他吻得昏昏沉沉,直到他松开她的唇,她才发觉一个问题——他的唇干净清冽,没有一丝酒气。
“你、你没喝酒?”
“喝了酒还往你这儿跑,那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风煊的手轻轻抚着谢陟厘的面颊,指掌指下肌肤如玉,温软腻滑,风煊几乎是自虐一般压抑着手上的力道,也压抑中心头汹涌的潮热,“阿厘……你放心,我要给你世上最好的洞房花烛夜,在那之前,绝不会乱来。”
谢陟厘一颗心砰砰乱跳,“你……你已经够乱来的了……”
风煊一声低笑,声音闷闷的:“傻阿厘,我看你是不知道什么叫乱来吧?”
谢陟厘的脸红得不行,还好一片黑暗,谁也看不清谁。
再这么聊下去好像有点危险了,谢陟厘颇为生硬地清了清嗓子:“我……我明日还要早起,我们……”
“早点睡”三个字还在喉咙里,忽然觉得风煊的手一紧,然后打了个惊天动的喷嚏。
谢陟厘:“………………”
呃……
这一晚上闹的,她都忘了大将军对猫过敏。
第80章 要是小时候就认得你
风煊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 路山成正在花园里练刀。
风煊眼睛高高肿起,一路都在打喷嚏。
“……”路山成忍不住道,“主子, 这是何苦来?不就是只猫么?让谢姑娘扔了呗。反正她还喜欢狗, 多送她几条狗便好……”
话还没说完便挨了一脚, 风煊道:“蠢才,你喜欢上一个人,自然是希望能给她更多她喜欢的东西,哪有反让她把喜欢的东西扔了的道理?深更半夜, 还不滚回去睡。”
路山成习惯性想景仰一下主子, 只可惜在这种事情上他委实没有共情之处,只能咕哝道:“那边两人在吵架, 我要换间屋子。”
今日府中大宴,路山成和严锋喝得都不少, 便留宿在府中。
以往两人是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的, 但现今严锋带了家眷来,两人自然是分了东西厢房安睡, 中间隔着一座小小花园。
路山成睡到一半,就被两人吵醒了。
确切地说, 是被安知意的哭泣声吵醒了。
安知意不知是要严锋办什么事, 严锋没答应,安知意便一面哭哭啼啼一面骂骂咧咧, 声音还异常尖利, 路山成捂着耳朵都不行。
今日筵席上, 风煊也见着安知意了。
天下女子在风煊眼里大约只分成两种,一是阿厘,一是其它人。其它人长得什么模样一概不甚在意, 但瞧见安知意时也有些吃惊。
安知意依然美貌,脸上也满是笑意,只是那笑容好像永远也泛不进眼睛里,一对眸子像是被冰块冻住了似的,脸上笑得再欢,眸子也在发冷。
瞧得人有几分毛骨悚然。
这女人不对劲……让她一直留在严锋身边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明日就说我的话,让严锋把她送回北疆。”风煊道。
路山成很想问一句主子干嘛不亲自向严锋下令,毕竟任何事情一挨着安知意,严锋就毛病多多,路山成着实不想去碰这个霉头。
然而第二天一早风煊就不见了人影。
这日是天气晴好,秋高气爽,京城西门,房士安带着外甥女和外甥出城。
谢家上上下下都出来了。
房士安和小羽骑马,谢陟厘带着猫猫狗狗们乘马车。
豪迈来京城这些日子可算是憋坏了,它生得骇人,平时只能在府内花园里蹓达,今天好不容易能出城,谢陟厘自然要带它出去撒撒欢。
此时它巨大的身子缩在马车里,一点也知道自己占了多少位置,还一脸娇憨地学着霸道的样子把脑袋搁在谢陟厘膝上。
谢陟厘左拥右抱,一时间也是十分满意。
正被撸得眯眼的豪迈忽地睁大了眼睛,圆润的鼻尖抽动几下,不知是闻到了什么气味。
清晨正是城门口最为忙碌拥挤的时候,车窗外一片嘈杂,只听得一声兽类的长吼声振屋宇。
豪迈跟着正要张嘴,谢陟厘眼疾手快,一把合上了豪迈的嘴,把豪迈的那一声吼捂进了喉咙里。
外头陡然间响起一片惊呼声,夹杂着锁链震动的声音响,还伴随着孩子的哭叫,听上去一片混乱。
谢陟厘掀开车帘的一角,就见一队人马正从城外进来。
他们的服饰特异,一看就不是中原人,长长的队伍里载着许多的箱笼,又不像是货物。
“是西戎的入贡使团。”房士安打马过来,“大约是听说了我朝要与北狄开商路的事,他们也想分一杯羹,来得比往年要早许多。”
谢陟厘点点头,注意力和旁边的百姓们一样,全部放在队伍前面那只巨大的铁笼里。
百姓们多是惊恐,谢陟厘却是讶异。
铁笼本是罩着一层篷布的,不知为何被里面的利爪撕扯了下来,露出里头锁着一只庞然巨兽,赫然也是一头漠狼。
“豪迈,原来你还有同类啊……”谢陟厘喃喃道。
豪迈的脑袋拱在谢陟厘旁边,也挤过去瞧了一回热闹。
谢陟厘只觉得它那双巨大而深邃的眼眶几乎是湿润了。
那头漠狼不知是嗅到了豪迈的气息,还是从车帘的缝隙里看到了豪迈,更是仰天长吼,几乎要将笼子拆了。
一个进城,一个出城,两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
马车到了城外西郊,远远就看见追光在草地上蹓达。
秋日金色的阳光洒下来,草地仿佛也变成了金黄的颜色,风煊长身玉立,含笑走向马车。
“你先别过来。”谢陟厘说着,先把祖宗们放下马车,然后在车内换了件衣裳,确认身上没有霸道留下的痕迹,方掀开车帘。
风煊已经在马车外等着,一抬手便将她抱了下来。
房士安和小羽走远了一些,下人们也背过身去,谢陟厘还是忍不住脸上一红:“快放我下来,你的伤还没好全。”
风煊放下她之后,直接把袖子掳起来给她瞧:“有谢太医的灵丹妙药,怎么没好全?”
这伤口本就不严重,换了药之后,此时只剩一道痂痕。
两人约好今日出门,是为了去孟家。
谢陟厘特地换上的乃是男装,头发也挽成了男子发髻,扮成风煊随从般的模样,为的便是避人耳目。
孟家离此地不远,追光和威风皆是好马,一路马蹄疾,很快便见着了一片小小的村落,最里面靠山脚下的便是孟家的院子。
孟叔进山打猎去了,家里只有孟婶和刘嬷嬷。
风煊离开京城随军远征之时还是个少年,此时回来却已是生得高挑轩昂,只有眉目依稀相似,若不是风煊开口唤了一句“孟婶”,孟婶还不敢相认。
一别经年,孟婶十分感慨,连忙请两人进去,一面忙着大声告诉刘嬷嬷。
刘嬷嬷已是六十多岁年纪,头发白了大片,眉目甚是慈祥。
只是出来的时候手一直沿着旁边摸索,孟婶又赶上去扶她,谢陟厘才知她眼神不好。
刘嬷嬷紧紧攥着风煊的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小泽呢?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
孟婶也殷殷地望着风煊。
风煊从未承受过如此沉重的视线,哑声道:“小泽……我让他留在北疆了,留旁人我不放心。”
刘嬷嬷和孟婶脸上有明显的失望。
谢陟厘忍不住道:“奶奶和婶婶请放心,阿煊一定会让小泽回家的。”
“公事要紧,公事要紧嘛。”刘嬷嬷摸索着握住谢陟厘的手,“老婆子眼睛看不见,能不能碰一碰贵人?”
谢陟厘忙说可以,又补充道:“我不是什么贵人。”
“大将军王相中的女子,难道不是贵人?”
刘嬷嬷说着,手轻轻抚上谢陟厘的脸,又又摸了摸谢陟厘的头顶,笑眯眯道,“殿下的眼光向来高得很,老婆子虽然没法瞧见,但也知道贵人是个了不得的好姑娘。”
风煊在旁边看着谢陟厘,微微笑道:“嬷嬷看人,向来是极准的。”
谢陟厘:“……”
这到底是夸她还是自夸?
不过谢陟厘瞧刘嬷嬷的眼睛似乎不是全盲,问起来,才知道刘嬷嬷年纪渐大,视物便越来越不清楚,所以才告老归家的。
头两年还模模糊糊能看出个大概的影形儿,这两年是彻底只剩一点朦胧的影子了。
谢陟厘见刘嬷嬷眼中央有障,作青白之色,很像《外台秘要》中提到的青白障,用金针拨障之术可治。
只是她的针法学得还不算到家,不敢擅行此术,便打算回去照《千金要方》的法子做些神曲丸试试。
孟婶极力留客:“饭都没吃,怎么就走?”
刘嬷嬷也拉着她的手道:“老婆子瞎了也不止一日两日,不急在这一下。”
谢陟厘便让刘嬷嬷在椅上躺下,刘嬷嬷直说当不起,不停闹着要起来。
谢陟厘在旁的事情上随和得很,在医治上头却是说一不二,语气温和,态度坚决,刘嬷嬷反抗不得,只得乖乖躺下了。
摇椅放在院中树下,那棵梨树昔年小小一棵,如今已经长得高大粗壮,只是叶子落完了,只剩光秃洁净的枝桠,指向同样洁净的蔚蓝天空。
时光在此逆流,青绿的树叶生满枝桠,饱满的梨挂在枝头,枝桠间两道小小的身影在摘梨,那是少年时代的自己和小泽。
阳光明亮,照得风煊的眼睛一片刺痛。
树下的谢陟厘轻轻揉按着刘嬷嬷眼周,她柔顺发丝在阳光下丝丝闪亮,与刘嬷嬷的白发相映成趣。
风煊在旁边看着,这一刻仿佛看到了时光的河流是如何从少年淌到青年,是如何连接起他的过去与现在,以及未来。
谢陟厘抬起头,便发现风煊一直在瞧着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哪里有什么不对。
风煊收回视线,望向光洁的树梢,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是不知道她有多神奇的。
她只是这么坐在他的视线里,便能驱赶他心中所有的痛楚和遗憾。
*
中午在孟家用过一餐久违的粗菜淡饭,风煊带着谢陟厘上山,一路告诉她,从前他在哪里哪里摔过跤,又在哪里哪里被栗子扎过手。
昔年他掉进去的深坑已经被填平了,但那个瘦弱的少年却像是一直躺在坑底,等着他来救。
谢陟厘知道孟泽一直是风煊放不下的一桩心事,从回京的那一天起,风煊便一直在查孟泽当年的行踪。
据良妃说,孟泽离京的头一天,还入宫向她请过安,她还让孟泽给风煊带了一封信。
那封信最后出现在孟泽的手中,带到了军营。
孟泽是在入宫之后出的事,还是入宫的那个便是假的?
照风煊之前在刘嬷嬷与孟婶面前旁敲侧击仔细询问的结果看,应是前者。
假孟泽欺骗难得一见的良妃容易,欺骗他这个长久未见的少时伙伴更容易,但绝难欺骗孟泽朝夕相处的亲人。
刘嬷嬷与孟婶的心思都在孟泽身上,孟泽若是有半点异样,两人一定会发现,并且记得。
但事实上刘嬷嬷与孟婶的记忆里没有半点不对。
风煊坐在树下,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一阵静默。
这座山不高,站在山顶处可以望见不远处有一片宏伟的寺庙,琉璃瓦一片金黄。
谢陟厘故意问道:“那是什么地方?看起来金闪闪的。”
“宏福寺。”风煊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我当初就是被扔到那里等死的。”
这桩旧事谢陟厘听风煊提起过,忽然之间,觉得他好可怜。
明明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但从小到大的生长之地好像处处是痛,无论换什么话题,都能碰到他的伤口。
反观她,虽然也吃过一点苦头,可回忆起童年时光,记忆里全是赶集、听书、看戏、糖葫芦之类的东西,连旧日的空气好像都是香甜的味道。
谢陟厘起身,从后面抱住了风煊。
她的身体柔柔软软的,抱上去的那一瞬,风煊的背脊明显僵了僵,声音明显有点低哑了:“阿厘,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女孩子不能随便抱别人?”
“就抱。”谢陟厘手臂搂着他的臂颈,头贴着他的头,鬓角碰着他的鬓角,第一次知道了“耳鬓厮磨”四个字的意思。
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春天里最柔软最温和的那一缕清风:“阿煊,我要是小时候就认得你就好了……”
风煊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到了怀里。
谢陟厘的头枕在了他的臂上,发簪被撞得滑脱下来,发髻松开来,像水一样柔软,像云一样蓬松,披了他一臂皆是。
风轻轻吹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迎风飘离枝头,似花瓣,似蝴蝶,盈盈地打着旋儿往下落。
她的眼睛美极了,眼神也温柔极了。整个人就像一颗落到他手心里的果子,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不亲下去,枉生为人。
风煊没有跟自己这个念头抗拒,低下了头。
风过如水,叶落如雨,好几片叶子覆在两人的发上,身上。
好一会儿风煊才松开,两人都微微带了点喘息。
谢陟厘晕荡中生出了一丝感悟——哦,原来想让他不难过,亲亲好像是个不错的法子。
风煊看着她,低声问:“要是小时候认得我,你待怎样?”
“我……我就带你去听书,还带你去吃糖葫芦。”
风煊一笑,颊边起了一道深深的笑纹:“谁稀罕?”
说完,他瞧着谢陟厘的眼睛,轻声道:“是啊,可是我们能早些认识就好了……”
话说到此,风煊神情一动,脸上掠过一丝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