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有机会唤这么一声,好在小月儿对她的声音极是敏感,声音才落地,小月儿就箭也似地从殿内蹿了出来,喘着气兴奋地摇尾巴。
“反正都掉地上了,脏了,不如给你吃了,免得浪费。”谢陟厘一面喂肉脯,一面算是解释。
喂狗又不算什么事儿,宫人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让她喂完便走。
谢陟厘一面喂着肉脯,一面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伸手暗中掐了小月儿一把。
她这一把力道不轻,满以为小月儿会疼得跳起来嗷嗷叫,良妃向来浅眠,一定会被惊动。
结果小月儿只是从嗓眼儿里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嘴里还叭唧叭唧嚼着肉脯,直接把她这一下归为无心之失,它大狗不计小人过,放她一马,不跟她计较了。
谢陟厘:“……”
她这才知道太受兽类欢迎原来也不尽然全是好事……
德妃留下来的宫人催促谢陟厘离开,谢陟厘答应着,低头收拾好医箱,最后再摸了一把小月儿的头,打算告个别,然后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啊!救命啊!!娘娘救命啊!!”
宫人大惊,抓人的抓人,捂嘴的捂嘴。
但里头的良妃果然被惊醒了,派了贴身宫女出来询问,谢陟厘道:“不、不妨事,就是被狗咬了一口……”
她的右手握在左手手腕上,指缝间正往下滴血。
是她趁着收拾医箱之机,用银刀划的。
良妃即刻命人扶谢陟厘进去。
谢陟厘总算见到了良妃。
良妃在对上谢陟厘视线的那一刻,便明白事情不简单,于是又是命人请太医,又让人打水,又让人取衣裳,把宫人全都支了出去。
谢陟厘这才有机会把自己所见的一切说了。
“陛下久不理政务了,再说这会儿忙着宴乐,不可能是陛下调的兵。定然是太子……”
良妃的的手紧紧地攥着被角,指节发白,脸色也发白。
太子要对付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风煊。
风煊正在西山,太子调谴宫中羽林卫做什么?
谢陟厘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只是道:“我觉得陛下让阿煊去西山便是很蹊跷……还有方才,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觉得德妃娘娘好像很不愿意我进来见您……”
良妃的动作猛地一顿,立即起身,命心腹宫人进来:“去给本宫查点,朝瑞殿里今夜有谁不在?”
宫人查了一遍,回禀,只有锦年公主的乳娘温氏不在。
小公主生病,温氏这几日辛苦,今天午后支撑不住,险些晕倒,良妃便让她回家歇息两天再来。
良妃咬牙:“好,好,好,原来是她。”
宫人问:“要不要去温氏家里把温氏找来?”
“此时她家里哪里还有人?!”
良妃喘息,面白如纸,“我知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温氏定然是去给阿煊报讯,说我和锦年病危,而皇后却不让人为我们诊治。温氏是我身边的人,又是锦年乳母,阿煊定然不虞有他!”
谢陟厘听明白了,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背脊发凉。
他们算准了时间,晚上城门紧闭,风煊要入城,唯有硬闯。
城门是给风煊安排的第一道生死关,太子一定也加派了人马,若是能把风煊在乱战之中格杀那就再妙不过,死了还能往风煊头上扣一顶“逆贼”的帽子。
但城门守军不一定挡得住威名赫赫的烈焰军,所以还有第二道关卡。
那就是宫门。
当风煊自城门口死战而出,等着他的将是戒备森严的羽林卫以及紧闭的宫门。
风煊想见母亲与妹妹最后一面,唯有攻破宫门。
然而一旦开始进攻皇城,皇帝必然震怒。
风煊的叛逆之名,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要来……不要来……”良妃绝望地喃喃,“阿煊你可千万不要来……”
然而良妃明白,谢陟厘更明白,风煊一定会来。
他那个人,看似冷峻不近情理,其实比谁都更看重情义。
他身边的亲人很少,所以,每一个对他来说对弥足珍贵。
他会不计一切代价来救良妃和锦年。
谢陟厘终于知道了风煊为什么会被调去西山,太子为什么要给风煊兵权——因为烈焰军在手,哪怕明知有滔天之险,风煊也不惧一试。
“娘娘,您能不能去求求陛下?”谢陟厘道,“只要把实情禀告给陛下,陛下一定会明白吧?”
“温氏在他们手里,说不定已经被灭口了,我们没有证据,皇后和太子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倒打一钯,说我和阿煊里应外合。”
良妃的脸色苍白至极,“……不,宫里处处都是皇后的眼线,若是皇后不想,我根本近不了陛下的身边。”
谢陟厘想起了那次中秋夜宴,璧贵人要对风煊下手,良妃也是因为照顾锦年而无法列席,以至于风煊醉酒,身边根本没有人照应。
看来这一手,他们已经是玩得极溜了。
“只能是去找阿煊……”良妃抓住谢陟厘的手,“一定要想法子通知阿煊!”
然而这比找皇帝更难,各处宫门早被守得如铁桶一般,除非有陛下手谕,否则根本不可能出得去。
“德妃娘娘到。”
外间宫人回禀。
两宫娘娘感情非比寻常,向来是说进就进,不避日夜。
“我听说这太医很不知好歹,惊了妹妹,所以特地来看看。”德妃不耐烦地瞥了谢陟厘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姐姐莫气,这位谢太医的手被小月咬伤了,也是可怜。”良妃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神情已经平静如常,看上去只是因劳累而有些虚弱。
“是么,我瞧瞧。”德妃说着,一把拉起谢陟厘的手,撸起了谢陟厘的衣袖。
谢陟厘疼得“嘶”了一声。
手腕已经包扎好了,纱布底下透着点血迹出来。
“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德妃道,“快去给自己熬点药,我听说被狗咬了,有些人会发疯的。”
“那是疯狗咬的才会吧?谢太医说今儿不知怎地门禁甚是森严,想来是不想有人扰了陛下宴饮的兴致吧?我便让她今夜歇在此处了。”
良妃拥被而坐,竟像是有心情闲谈的样子,“我听说陛下又带着人赏那西戎神兽呢,想必热闹得紧,姐姐怎么没去?”
德妃道:“你们母女俩个都不安生,我哪有心情去?再说那神兽怪吓人的,不看也罢。”
谢陟厘耳朵激灵了一下。
神兽……
两人手拉着手聊了一会儿,德妃道:“呀,妹妹手怎么这么凉?”
良妃打了个哈欠:“想是累了。”
“瞧我,一面不想让旁人扰你清静,自己还一聊上就没完没了了。”德妃说着,含笑告辞,“你好生歇着吧。”
等德妃离开,谢陟厘关上门,低声道:“娘娘,我有个法子,可以讨到陛下的手谕。”
“你要去见陛下?”良妃惊疑不定。
谢陟厘把自己的主意说了。
“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良妃咬了咬牙,“不过,你可不能这样去见陛下。”
谢陟厘愕然:那该怎么见?
良妃起身开了妆奁匣子,把眉黛和脂粉调成一处,将谢陟厘的白皙的皮肤涂得黑不溜秋,又将谢陟厘的眉毛化浓了不少。
最后命谢陟厘解下官袍,把腰裹粗了不少,才重新穿上衣裳。
“陛下容易见猎心喜,向来荤素不忌。”
良妃后退一步,打量谢陟厘,“但愿这样能保你无事。”
第84章 献宝
筵席开在御花园左近。
谢陟厘往御花园去的路上遇见了好几拔巡逻的羽林卫, 还有不少宫人与内侍。
但也许她并不是这些人的主子想要防范的目标,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有个别宫人来问话, 她便说被滞留在宫里, 正好无聊, 想来瞧一瞧神兽。
来瞧神兽的不在少数,不是所有人都上得了席面,大家就围在假山与花木后头瞧个热闹。
神兽被锁在铁笼子里,大约是已经厌恶了那个西戎人的逗引, 只趴着一动不动, 连尾巴都不甩一下。
西戎人竟拿铁枪戳了神兽一下。
神兽发出一声咆哮,猛地撞出铁栏杆, 像是恨不能冲出来一口吞了那西戎人。
它起身之后,谢陟厘才见它身上有暗褐色的血迹, 显然这不是西戎人第一次弄伤它, 难怪它如此愤怒。
但看客们却表示十分满足。席上的嫔妃们惊得恰到好处,楚楚可怜, 花容并不失色,反而更惹人怜爱了。
皇帝大悦:“赏!”
就在这个时候, 谢陟厘大笑了起来。
席上的人要梨花带雨柔弱可人, 席外的人要静悄悄地免得妨碍贵人们享乐,一时间, 天地间一片寂静, 除了神兽的吼声, 就只有谢陟厘的笑声。
这一定是谢陟厘人生当中最艰难的一次笑,从前她看见人多的地方只想躲,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团空气原地消失, 此时却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她不单大笑,还指着铁笼大声道:“原来这就是神兽,我家也有!”
西戎人愤怒地道:“这是我们大王费了无数功夫才捕捉到的神兽,西戎仅此一只!这人胡言乱语,请皇上一定要好好责罚!”
谢陟厘被带到皇帝面前。
皇帝好色,不单选大臣要选仪容优美之人,连身边侍候的宫人内侍并太医,都是要选顺眼的。
此时瞧着这个黑黑小小的矮冬瓜太医皇帝,脸上很有几分嫌弃:“事关两国邦交,你可知道妄言的下场?”
“臣句句属实。”
从朝瑞殿到御花园的路上,谢陟厘整个人一直在发抖,包括方才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大笑出声,声音都是带颤的。
但此时此刻,她无比冷静,平静得好像整个人已经抽离身体之外,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稳定,“陛下不信,臣这便回去把家中的神兽领来。”
皇帝一来对这神兽很感兴趣,二来西戎奉为国宝之物,他治下一名小小的太医家中都能养着,不能不说是很给大央和他本人长脸,因此很是和悦地道:“那便去领来。若不是神兽,朕要你的脑袋。”
“是。”谢陟厘领命,“不过……今夜边门不开,臣出不去。”
“胡说八道,朕体恤臣子劳苦,特意准的边门,谁说不开?”
皇后在旁道:“陛下息怒。是臣妾宫中丢了一件小小物件,怕被人挟带出去,所以暂时关了门。这位太医既然要出去,让申公公陪着去便好了。”
申公公即刻道:“奴才领旨。”
皇后道:“申公公快去快回。世上神兽竟有两只,当真是闻所未闻,我们可都等着呢。”
皇帝也道:“申德,你先去瞧瞧。是神兽便罢,若不是,直接连人带兽给朕砍了,不必带回来碍朕的眼睛。
”
谢陟厘原本只是想求一道手谕出门,然后便可以想办法通知风煊,没想到皇后竟然会派人贴身跟随,当真是滴水不漏。
禁令果然只能禁住普通人,有申公公相陪,羽林卫立刻放行。
不过放行之前,申公公道:“谢太医也听说了,皇后娘娘丢了东西,为着避嫌,可否请谢太医打开医箱瞧一瞧?”
这是要搜身的意思。
谢陟厘原本想让良妃写封书信什么的,她没办法亲自去找风煊,有封书信总能把事情说明白。
但良妃道:“他们布局到了这一步,咱们还想往外送书信,那是想也不要想。”
谢陟厘原本还觉得良妃可能是小心过头了,此时才明白良妃在宫中这么久可不是白待的。
医箱不单被打开搜检了一番,申公公还唤了个宫女过来,谢陟厘身上都被搜了一遍。
搜完什么也没有,申公公才纡尊降贵地一笑:“谢太医,请。”
每一扇宫门都无比巍峨,哪怕是一道边门,高达一丈,门厚近一尺。
谢陟厘看着门一点一点打开,心头狂跳。
若是风煊这个时候来就好了!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冲进来!
但是可惜,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门外是华灯遍地的京城,天上飘落了几点小雨,街上的人们都忙着往家里赶,行色匆匆。
小羽勤奋刻苦,房士安也教得起劲,两人夜间往往还要再上一回课,温一温白天学的书。
谢陟厘同着申公公进门的时候,两人正在上课。
房士安当年离京的时候,申公公还未得势,房士安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天子身边的大红人。
但看服色知道申公公地位绝对不低,身后还带着一队羽林队,房士安眼瞧这架势不对,便故意做出一副书生气的模样,仿佛识人不清的样子问谢陟厘:“下值便下值了,怎么还把宫里人带回家啊?”
申公公盯得紧,来时和她同一辆马车,进门后也是寸步不离,谢陟厘连多走一步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连忙说明了一下申公公的身份,想借机多说几句,申公公不耐烦地道:“神兽呢?”
谢陟厘去了后院,后院是小祖宗们的天地,夜里它们都睡得早,不过每一只都认得谢陟厘的脚步声,一听到动静全冲了出来。
豪迈个头最大,自然是一马当先。
又因过于兴奋,呲牙咧嘴,白牙森森,仿佛要扑过来把人一口闷。
西戎那头神兽关在笼子里,尚把人吓得不轻,这会儿瞧见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生扑过来,申公公的腿当即就软了,哀叫都叫不出一声。
羽林卫们都吓呆了,拿着刀却忘了上前,腿脚十分诚实地想往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