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儿被她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可太后已传了信,难道...”
“我也并非以此推托,只是实在眼下紧急。”她放下碗,双手撑在桌面看着窗外白雪,“前日已同何公商量过,请他酌词传信同母后说明,待过了这个月再入京。”
能拖一天是一天。
月儿掰着指头算了算:“可按日子下月太后又要回霞山了。”
那不是更好,听说太后信佛,自先帝去后便常年与青灯作伴,不常回宫,若等下个月她再回寺里,再出来时都快过年了。
沈灵语自然没将心中算计说出来,只扶额道:“我也想与母后相见,可眼下实在难以脱身,这些事本是王爷该做的,可他人在边塞操劳,分.身乏术。我既为人妻,为其分忧,而且又不是不去,只是晚几天罢了,料想母后也会谅解。”
月儿只好无奈地撇撇嘴,心中忍不住怨王爷,这般紧急境况也不帮帮自家夫人,好歹回来表明身份两人一同进京呀。
赵景行此刻也很烦恼,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沈灵语不必进京。若让月儿现在教她宫中礼节,不是等同直接明示自己知道她身份是假的。即便她能聪明到主动学习,可一进宫来,凭母后看人的本事,一眼便能分出来是真是假。
他正发着愣,忽听到面前声音响起:“那棋子是哀家的。”
“...”赵景行换了黑子,却捏在手中迟迟不落。
贤康太后坐在榻上,一双明亮双眼扫过儿子眉间,道:“景行在想什么?”
赵景行忙将棋子落下回:“无事。”
贤康太后轻飘飘道:“哀家虽老了,眼睛却没瞎,还是你以为我糊涂了?”
赵景行讪笑道:“母后说什么呢,儿臣不过是在想边郡之事罢了。”
贤康太后闭上双眼静坐,道:“皇帝不是见你了?计相也将赈灾的银子转给你了,难道不够?”
赵景行将棋子放下,往太后杯里倒了新茶,递到她手中,说:“儿臣没用,让您操心了。”
太后接过杯子在手中捧着:“我才没空管你这些,是魏老让人拿了信来,说你在皇帝寝殿外站了一夜,冻得脸都僵了,说得多可怜。”
赵景行起身坐到她身边,双手按在她肩上轻轻按着,柔声道:“哪有那么严重?魏公是想引您注意,才往重了说。”
太后哼了一声:“哀家然知道没那么严重,和塞外比,京城这点风才多大,哪里就能将你吹病了。”
赵景行轻轻笑着:“可还是让母后担心了不是,不然这回怎么提前回宫了,景行思念母后已久,还以为得等到新年才能与您团聚。”
他这话令太后十分受用,嘴上却仍犟着:“我哪里是担心你?不过是不想看你们兄弟二人如此隔阂。”她说到此处不由得轻叹一声:“王位难坐,思虑的东西深远,他身边又常有离间之词,听多了难免会多想,你——”
“儿臣明白。”赵景行忙接话,“朝堂之事,难免身不由己,景行既为人臣、又为胞弟,自然听从圣令,体恤圣恩,母后已清闲多年,不必再因此这些事扰了清静。”
太后睁开眼,端起茶碗轻轻抿了口,淡淡地笑:“对了,还没问你,我那新过门的儿媳怎地没和你一起来?”
赵景行手上动作停了一瞬,又立随动起来,说:“母后寄信时景行已进了京,再回去接婉儿不是白走一趟。”
“那她何时才来?”
“额...”赵景行一双漆黑眼睛转了转,道:“母后也知道,儿臣无治理之才,歧郡一直百废待兴。自婉儿嫁过来后,一直是她在打理。先是安置灾民,又复兴商铺,前段时日还亲自解了水患,忙得不可开交...”
太后一句话怼回去:“再忙连我这个婆婆也不能见?”
赵景行手上卖力了些,努力为沈灵语找补:“谁说不来见了?只不过如今有事脱不开身。”
有宫女捧了盘绸缎进来,跪在一边。
太后伸手摸了,嗯了声:“就这个罢。”
赵景行有空去端茶碗,忙借机转开话题,问:“这花样看着挺新,不知宫中又是哪位佳丽能让母后亲自选料子做新衣?”
太后眉间染上喜色,道:“丽贵人,她刚怀了身孕。”说及此处又忽然侧过头看着赵景行,“倒是你如今已娶妻半载,何时能让我抱上孙子?”
赵景行一口茶哽在喉中,忽道:“实在不瞒母后,婉儿此次只怕不能前来见您了。”
“为何?”一双慈目顷刻间冷起来,“她想抗旨?”
“母后误会了。此事尚不稳定,儿臣本想待过两月再说,可眼下不说又怕您多心...”赵景行又咽了口茶,硬着头皮道:“婉儿她...已有了身孕,只怕不便远行。”
第97章
“身孕?”
沈灵语大惊, 看着摆了一屋的补品华服愣得连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顺手捧起桌上一段皮草摸了摸,色泽鲜亮,触感柔软, 是上好的雪貂。她忍不住拿着皮草往脸上拍, 似乎想将自己打醒般呓语:“他、当真是如此说的?”
何公正看着下人们将满屋的赏赐一一记录入库,闻言道:“何泉也未曾想王爷竟会以此为由。”他嘴角也忍不住想笑, “原本是想寄书请王爷回府同王妃一起入宫, 可王爷信中回复近日要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又不放心王妃孤身进宫, 才出此下策。”
啧啧啧啧啧...赵景行到底在想什么啊?
她本来已做好准备硬着头皮进宫的,这下虽解决了燃眉之急, 可——
“我要去哪里弄个孩子出来?”沈灵语抬手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要是十个月后我没孩子, 被太后知道不是大罪?”
何公不好议论此事,只好转过头继续吩咐手底下的人动作轻点。
倒是月儿满脸笑盈盈地过来:“夫人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是来不及。”
沈灵语瞪她一眼:“我现在怎么生?”
“又不是说现在就生。”月儿附到她耳畔, 小声道:“不如先请王爷回来,只要明年您有了身孕,即便晚几个月临盆,太后也不会说什么。”
“......”
你在想屁吃。
她脸有些燥,将月儿推开:“我看你近日胆子又大了些,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哪里就是胡言乱语了?”月儿打开食盒给她盛汤,“月儿不过是盼着两位主子早日团聚, 都大半年了还分隔两地, 甚至连面也没见上, 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笑的人还少了?”沈灵语坐下来,撑着半张脸哼道:“你出去随便找个茶馆坐下, 用不了半盏茶功夫就能听到好几个版本。就前两天我还听到有人说你家王爷和人私奔了的,徒留我一人独守空房。这都不算什么,更离谱的是说我凶恶如罗刹鬼再世,吓得你家王爷连家也不敢回,你好好看看,你家夫人我哪里像那罗刹鬼了?”
月儿忍俊不禁,将碗递到她手上:“您不像!那些人最爱吃饱了说人闲话,闲言碎语最难防。”
汤有些烫,沈灵语只舀了一勺晾着没直接喝,愤愤道:“也不动脑子想想,若我真凶恶至厮,哪里还能让他们得了造我谣的机会?非得一个个拉去菜场掌嘴不可...嗯!这是什么?”
她低头正准备喝汤,却见碗中不是前几日的老参熬的,红红的一碗,轻轻抿了口,十分甜腻。
月儿答:“这是太后赏的极品红花混着阿胶一起熬的,用来安胎的。”
“...”沈灵语顿时没了胃口,将碗递给她,“你喝。”
“我哪里能喝得,月儿又没有身孕。”
“那我也没有呀。”
月儿笑着劝道:“没有也能喝呀。这汤能补血,夫人您自泽谷回来脸色便黄了不少,不像之前那么红润了,正好能补补。”
“我这什么事都没有,倒先成了药罐子是吗?”沈灵语将碗放在桌上,“我先喝了这红的,一会儿你是不是还要端一碗绿的给我?”
“怎么会?”月儿将碗端过来,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凉后喂给她,“那青荞汤都许久没再让您喝了,怎么还记着。”
“换你连喝几个月你能不记着?”沈灵语白了她一眼,却还是张口将汤喝了,“我能记一辈子!”
说到此处,她哦了声:“赵四莫不是害怕因为这青荞汤得罪了我,所以才不敢回来的?这样说来,你家王爷倒真是被我吓得有家也不敢回。”
这话听得分外耳熟,何公忍不住在心中笑了笑,提了一嘴:“说起来,数日子王爷倒是也快回来了。”
“什...”沈灵语瞬间蔫了气焰,竖起耳朵问他:“什么时候啊?”
何公正经回想了下,说:“边郡冬日风大雪大,西厥矮马在雪地中难以前行,往往这时候便是双方最安宁之际。往年这时王爷就该回府了,等待到来年开春,今年应该也差不多。”
“冬至?”沈灵语算了算时间,“那不就是下个月?”
何公捊了把胡子,点头:“或许更早、或许更晚,这也说不一定,估摸就是那个节点。”
“......”
完了,她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冬至到春节那么长时间,她要躲到哪里去。酒楼里?还是漓月阁?还是更远的地方。
对了!不是还有暴毙系统吗。
到时候要是赵景行敢对她做什么,大不了一起死!
她想到此处,忍不住咬牙切齿,将汤里枸杞恨恨嚼成粉末咽下。
有个侍卫进来,侯在门外请何公。
何公过去听他说了会儿,复进来道:“启禀王妃,上回种的蕃瓜已熟了。”
“蕃瓜?”沈灵语回想了遍才反应过来,顿时来了兴趣,推开月儿喂汤的手站起来:“快带我去看看。”
“是。”
侍卫将人带到偏院中,地上放了两大筐的瓜。藤蔓生得茂盛鲜绿,看不清下面的果实。
何公蹲下身拿了起来,将上面沾着的新土扒开,露出紫红的表皮来:“长得不错,不到三个月就能成熟,看来王妃给的金克拉十分有用,若扩大用量使用,明年的粮食问题就能解决了。”
侍卫从一边端出一盆洗好的蕃瓜呈上来,旁边还有个切开的。沈灵语拿起一块仔细观察,瓜肉淡黄,有星星点点的红色纹路。闻了闻,没什么味道,轻轻咬了一小口,入口沙绵,没有想象中胸口的甜。
何公洗了手过来,见她吃了也跟着尝了一块,摇头说:“不算爽口,也没什么味道,生食只怕不受欢迎。”
“再像之前那样做成粉试试。”沈灵语将瓜放回去,又低头看着地上两个竹筐问:“一共种了多少?”
侍卫答道:“瓜藤量少,加上新发的藤一共也只种了不到一块地,不过长势十分喜人,共挖了七十多斤。”
沈灵语有些欣慰,不愧是花了积分换的化肥,果然很有用。她笑了笑,吩咐道:“这瓜先搬回来,除去留种的,分一些给膳房的师傅们,请他们尝试看看能不能做得好吃一些,争取能在主食上争得一席之地。若实在不能...便切几个拿去喂牲畜,看哪种牲畜最爱吃。”
侍卫领命便退下了。
沈灵语抓着藤叶将蕃瓜吊在手中晃着,看了会才想起来问何公:“上回我给何公那些肥料用了多少了?”
何公翻开册子递给她:“上次王妃共交付何泉四十五袋,时至近日,三次晚稻灌溉共用去二十三袋,王府菜园一袋,还剩下十一袋,均在库房保存。”
“额...”沈灵语犹豫了一下,才说:“那金克拉是我随便瞎起的名字,它本来的名字叫极速化肥。”
“...是。”
沈灵语清了下嗓子,继续问:“晚稻只灌溉了三次?”
“没错。今年东郡入秋以来气候不错,稻田水份充足,长势不错。兴许是金克拉的原因,也未生什么虫害。”何公笑了笑,“说来也巧,眼下正是收稻的时候,王妃若有兴趣,可亲临稻田看看那丰收盛景。”
沈灵语连忙摆手:“不了不了,那些飞絮落在我身上痒得不行,便不去了。到时候你将收成的数目给我看过就是。”
“是。”
“那今年冬天的粮食够不够了?”
“何泉粗略算了算,当前粮食产量今年越冬应该没什么问题,但粮仓却仍不能存粮,只能等开了春再指着冬麦了。”
沈灵语算了算自己的积分:“那冬麦需要多少肥料?”
何公说:“冬麦耐寒且耐旱,所需水源不多,且今年积雪已深,不好再施肥,只怕用不上了。”
“既然如此,你将剩下的肥料派人送到泽谷去,让他们按量用在果树上。若不够的话,再报上来,我再想办法。”
“是。”
“泽谷风大,还要买些干草来,那些树今年被泡过,十分脆弱,树根处得包好,不能冻坏了。”
“是。”
...
沈灵语还不放心,一连又叮嘱了许多事,等从王府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饭圈今日热闹得很,一群歌姬在楼下围了一大桌,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哄地一声笑出来。
是有客人正在卖弄不知哪学来的杂耍,逗得一群姑娘直乐。沈灵语站在二楼看台看了会儿只觉无趣,这些技俩她从小在电视上看了许多,比之更精彩的数不胜数,这种小把戏她没兴趣。
转身正欲走,一眼便看见了楼梯旁的赵慎玉。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衣衫,一头长发端正地束在头顶,用了根素雅的簪子别着,似清风明月般的从画卷中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