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等了许久,那伙计却没上来,沈灵语离门口最近,便起身去问怎么回事。
刚一开门,就见着赵慎玉站在门边,手中还握着个酒壶。
“你...”沈灵语话就要脱出,生生忍住,改口道:“怎么是你把酒送来了?”
赵慎玉轻轻笑着,说:“方才和杜掌柜一起吃饭,他们生意场上的事我全不懂,只好借口遁逃,刚出来就见着伙计拿酒上来,料想是你们叫的,便顺手带上来。”
沈灵语动了动唇,停了下,说:“多谢。”
赵慎玉往里面看了一眼,道:“你们吃完了?”
沈灵语才想起来让开:“没有。”
赵慎玉这才侧身进屋,和里面的人打招呼。
沈灵语却还站在门口。
杜掌柜今晚应该是请张员外吃酒才是,怎么赵慎玉也在。那慕晴...
直到有人叫,她才回席间坐着,默默端着杯子喝酒。
赵慎玉坐在侧边,将壶中酒放在温酒器中暖着,叹气说:“我老早便闻见这伊人泪的香气,却还是来迟一步,唉,可惜!”
宋砚书笑道:“大哥你若想吃,自己去找掌柜买,不过他可不会像杜小姐一样只收你八十两!”
“这样的佳酿也不给我留一口。”赵慎玉白他一眼,“你好意思叫我大哥。”
宋砚书只坐在原处嘿嘿地笑。
惊枝撑着下巴问他:“你去哪里了?今夜该和慕晴姑娘共度良宵才是。”
赵慎玉手上端着暖好的酒,给沈灵语的空杯添满,笑道:“杜掌柜早和慕晴姑娘说过此事,哪里来的良宵可度?”
“那可真是遗憾啊。”惊枝抬眸扫了身边的人一眼,“还以为今夜有好戏看。”
“什么好戏?”宋砚书问:“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惊枝停了停,忽然改口道:“哎,你刚刚不是还在说你大哥的往事?怎地不继续了?”
宋砚书胆战心惊:“他人都来了,我哪敢继续说,只怕待会儿又要将我扔下楼去。”
赵慎玉挑眉看着他:“你又背着编排我什么了?”
“什么编排。”宋砚书急忙辩解,“我方才说的可没说人一句歹话,不信你问灵语姐姐!”
“是吗?”赵慎玉突然回头盯着身边的人,抬手虚挡在她要端杯子的手上,“你酒量浅,不要多饮。”
沈灵语盯着挡在面前的手,看了半晌,只觉他一只手分成两只,又愣愣地抬头盯着他的脸。
他双瞳漆黑明亮,深邃的眼神中隐着丝淡淡的关切。沈灵语不禁看得有些呆,怎么会有人生得这么好看,可惜与自己无缘。
她虽然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可也许是因为赵景行从未回来过的原因,心底始终没怎么当一回事,还暗存了一丝侥幸。直到饭前忽地见着了清蓉,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份,明白与眼前这人将永远没有结果,那股酸胀才彻底消散。
到现在,不管这人好坏如何,他日与什么人相亲相伴,都与她没关系,就当是做了个浮华的梦罢了。
想到此处,她还是忍不住眼眶发酸,在心底痛骂自己一声,随后淡淡道:“多谢慎玉关心,只是有些口渴,我有分寸。”
赵慎玉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会儿,才放开手,说:“你等下有没有空?我有事想和你说。”
沈灵语讪讪笑道:“我等会儿还要跟杜掌柜对账,只怕没有时间,改日罢。”
“......”赵慎玉垂下眸子,默默收回手。
两人皆静默地坐在位置上,其余三人似乎在聊什么,沈灵语却一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惊枝推了她一下,才惊觉回神:“怎、怎么了?”
“你今夜怎么回事?”惊枝夺过她手中杯子,小声道:“人不是都在这儿了吗?”
“你在说、说什么啊?”沈灵语眼中噙着笑,去拿回自己的杯子,却抓到碗中的勺子。
“啧!怎么醉了!”惊枝放下杯子抓住她的手放回去,冲着赵慎玉嗔道:“你就让她这样喝?”
赵慎玉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笑着说:“没事,偶尔纵性一回也好。”
惊枝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对沈灵语说:“该你了。”
沈灵语一字未听,只好偏过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将两张模糊的脸合成一个,笑着问:“什么该我了?”
惊枝耐着性子道:“我们方才在说婚嫁之事,该你说了,要什么时候嫁人?”
沈灵语笑意更深:“怎么说起这个?你、你们也忒无聊了些!在、在坐的哪位是有婚嫁之人?”
屋内热,她这会儿酒又喝多了,脸上酡红一片,显出几分娇羞来。她一双眼本就生得灵动,含着笑时更加流光溢彩,似有星辰流淌。
赵慎玉溺在她那双眼中,柔声道:“我有。”
他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杜嫣低呼:“赵公子竟已娶妻?”
宋砚书差点没拿稳杯子:“大哥你不装啦?”
连惊枝也愣了下,说:“我上回问你时不是还说没有心上人?”
赵慎玉则半低着头,往自己杯中倒满了酒才抬头,说:“上回你只问我有没有心上人,可没问我有没有娶亲。”
沈灵语也吓得不轻,原来什么惊枝慕晴怜风之类的,不过是她空想罢了。可她现下已头昏脑胀,思维也有些跟不上,来不及多虑,只问:“慎玉这般风流,尊夫人想必定也个美人罢?”
赵慎玉眼中带着笑,将杯中酒饮尽,才说:“诸位若想听,慎玉也不隐瞒。我自幼家规严厉,母亲在年轻时便为我许过一门亲事,是隔壁村的姑娘...”
沈灵语想起自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种包办婚姻,最、最...可恨!”
“没错。”赵慎玉点点头,“我自小便活得潇洒,如此过了十几年,却没想到突然有一天让我也娶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子。”
沈灵语忙附和道:“对对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和另外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就草率地的成亲了,未免也太不把儿女放在眼中了!”
“可父母之命实在难违,唉...”赵慎玉轻叹一声,道:“所以我在大婚前日,离家出走了。”
“赵公子竟有这般勇气!”杜嫣十分惊讶,“嫣儿佩服!”
“走得好!我可太理解你了!”沈灵语愤愤不平:“若换作我,我也要跑,嗝...”她打了个酒嗝,喃喃道:“可惜我没地方可跑,跑了系、系统就要把我送、送回去!”
众人只当她喝多了说胡话,也听多了她嘴里常冒出的奇怪词语,也就没多问。
赵慎玉接着说:“听说我那夫人在他们村子里的名声不太好,为人古怪乖张,又泼辣刁钻,长到二十岁也没嫁出去,一问村子里的年轻人,全说已定了亲事,生怕娶回家少不了受罪。”
惊枝笑了起来:“所以你就跑了?”
赵慎玉有些尴尬:“我那时有许多要务缠身,哪里来的空去应付这些。想劝母亲让将亲事退了,结果却受了母亲一通骂,说年轻时定下的约定,怎能轻易食言。”
“他们不能食言就让做子女的受罪是不是!”沈灵语将杯子重重拍到桌上,“若、若是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那人生不是完蛋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赵慎玉将她手中杯子拿过来,换了清茶倒上,“后来我就没再回过家。”
“那你夫人呢?”杜嫣忍不住关心,“那女子嫁到你们家来,至今也未见过自家夫君一面?”
赵慎玉淡淡笑了笑,并未回答。
沈灵语端着酒杯喝了,感觉杯中酒味道有些怪,盯着看了会儿也没觉出哪里怪,便垂着头闷声道:“那姑娘也是可怜人。”
杜嫣也忍不住叹气:“是啊,她也是因父母一句话,就要嫁给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也不知那人是圆是扁,是美是丑,若是个心善的,二人倒也相敬如宾好过一生,若是个暴怒无常的,只怕要遭不少罪。”
她这话听得沈灵语越想越委屈,眼眶愈发通红,愤愤道:“可不是嘛!好好的姑娘,一辈子就这么被人安排了,连喜欢谁都不能自己做决定!”
该死的封建社会!
“不过那姑娘倒也不必担忧。”杜嫣又笑起来,“赵公子翩翩君子,才貌双全不说,又待人可亲,料想你家夫人若见了你,定不会失望。”
赵慎玉不着痕迹地瞥了身边人一眼,浅笑道:“但愿如此。”
“对啊。”沈灵语抬起头,一双红通通的杏眼盯着赵慎玉,“慎玉这么优秀,你家夫人嫁给你绝对不亏。不像我...我只能嫁给...嫁给...哎,那人叫什么来着...”
她头有些痛,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嫁的人是谁。不由得拿手捶头,却仍想不起来那人名字,最终只好放弃,愤愤道:“嫁给一个死人!”
呯——
杜嫣拿茶碗的手一抖,宋砚书急急给她扶住才险些没烫到手。
惊枝吃东的手停住,缓缓转过头来,疑道:“死人?”
沈灵语掩住口鼻,将酒嗝闷下后才笑着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她眼中闪着促狭的光,扫视了一遍现场的人,小声道:“其实我是一个寡妇。”
第101章
沈灵语一觉睡到下午才醒。
昨夜酒喝得混, 又贪了杯,这会儿头痛欲裂,才刚站起来就一阵天旋地转, 忙不跌撑着床头喊月儿。
喊了四五声才想起来自己人在酒楼, 身边哪有带丫鬟。
嗓子本来刚好没多久,经昨晚烈酒灌过一回又有些疼, 干得厉害, 还有些想吐。
她在床边坐着缓了会儿才慢慢起身,去桌上倒了杯冷茶喝下肚才提起点精神。身上衣裳虽被人换了,却还能闻到丝丝酒臭味, 实在闷得很。
走到窗边将窗户支起来,这个方向能看到西斜的日头, 酒楼后面的湖里早结了冰, 冬日没什么热度的日光洒在雪白湖面, 映出淡淡的橙黄。
她静静地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黄昏的冷风吹得脸颊一片冰凉才回过神, 让人备了热水沐浴。
等终于洗漱完后才下楼,坐在大堂里让伙计泡茶。
她平时是不怎么下来的,一是怕被人认出身份,二是因为上回刺客的事不想过于显眼。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还早,店里也没什么客人,只零星坐了几桌在吃酒。
惊枝让人留了话说是回漓月阁了,得过两日才会别来, 宋砚书和杜嫣也不知去了哪里, 沈灵语便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桌边喝茶。
头还有些痛, 她喝一两口便要停下来,用手指按太阳穴, 上回找系统换的药又放在王府没带过来,只能生生承着这痛苦,心中无比悔恨不该如此放纵。
“哎,听说了吗?咱们歧郡王好像出事了。”身后的客人忽然说道。
另一个赶紧问他:“出什么事了?”
“我听说呀,是西厥人打过来了。”那人四周张望一遍,才压低声音说:“咱们歧郡王这回只怕...”
他没说完,听得同咋舌:“当真?”
“我听边郡回来的当兵的说的,多半是真的。”
另一个却全不信:“可别瞎说,这么冷的天儿,那西厥人不在帐篷里呆着打什么。”
有人附和:“对啊,我听说西厥人生得矮,骑的马腿也短,边郡那么厚的雪,怎么跑马?”
“对啊,往年西厥人来犯,都是在春天雪化的时候。”
几个好友纷纷不信那人谣言,那人急红了脸:“那西厥人又不只会骑马,他们是...啧...”那人犹豫了下,才小声道:“听说是下蛊。”
“下蛊?”
“可不是嘛。这戎夷族人一向最精这些巫术邪祟,难保咱们王爷就...不然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往年可是每两月至少也会回一次的。”
“原来是这样...”
“那咱们歧郡不是...”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说到了中了蛊虫之人下场是如何凄惨,何等恐怖,直听得沈灵语白眼翻到天上去。即便她昨夜喝醉了说的胡话也没这么离谱过,她将杯中茶倒满,懒懒趴在桌上,想听听这些人还要说些什么。
过了会儿那群人话峰突转,其中一个说道:“可我怎么听说王爷不回来是因为咱们王妃?”
“王妃又怎么了?”
“听说那燕国公主自小就不详,不然怎么会不远千里嫁到咱们歧郡这荒凉之地来?”
“我也听人说过,说她今年已过了二十生辰,这哪家姑娘能这个年纪才嫁出去...”
沈灵语抠杯子的手突然顿住,怎么说着说着还扯到她身上来了?而且她嫁不出去关赵景行回不回来什么事。
只听那人继续说:“不是说那婉儿公主生得是何等倾城绝色,这样的女子都没人敢娶,不是大有问题?”
“说不定啊,歧郡王中蛊之事就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这么说倒有几分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信不信把你们这些人全拉去菜市场掌嘴!
沈灵语将杯子扣在桌上,惊得那群人纷纷噤了声,往这边看了眼,见是个小姑娘又没放在心上,只是换了话题说。
沈灵语忍不住愤懑一片,胸口发闷,头又昏了起来,不禁撑着脑袋缓缓,等过了会那发闷的感觉还未消退,反倒还有些发慌,才惊觉自己饿了。
在王府事事都有月儿操办,她许久没体会过饥饿滋味,竟连低血糖的感觉都记不起来,这才让人上了点心先填肚子。
杜掌柜端着碗桂花糕过来,跟她说昨晚与张员外吃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