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蓉急道:“你方才不是说谁都不认识?”
“这些人我的确不认识呀。”沈灵语一脸无辜,“但这些势力我却听何公讲过一两回。”
清蓉一口将杯中酒闷喝掉,随后将杯子拍在桌上,看着她嗤笑一声:“随你猜。”
说话的工夫莺莺已将酒温好,端了过来。沈灵语伸手夺过酒壶道:“我自己来,你去将地上碎片清理了,不然等会儿伤到本宫。”
“...”莺莺本不想动,盯着她看着,被沈灵语回眸一瞥又赶紧低下头,拿了块布去捡地上茶碗碎片。
沈灵语收回目光,轻飘飘地望着清蓉,道:“说起来,你我二人相识这么久,也没共饮一回,我这做姐姐的也该好好敬你一杯。”
清蓉不知她突然这是要干嘛,只是警惕地盯着她。
沈灵语整个人斜靠着,一只手肘撑在桌上,歪着头冲她笑:“你别说,你不像之前那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模样,还挺好看的。”
清蓉不屑地别过头:“我劝你最好别动歪脑筋,你跑不掉的。”
沈灵语将两个杯子倒满举在手中:“我哪里动什么歪脑筋,说了请你吃酒。这酒闻起来挺香,倒是好物,温得也刚好,挺烫,要不...你试试——”
她说着就将两杯酒一起往清蓉脸上泼去。
可清蓉反应极快,只稍稍倾身便躲过,转头冲她吼:“你干什么!”
沈灵语见势不妙,又拿起桌上酒壶朝她扔过去,扔了酒壶又扔桌布,扔完趁她闪躲时机就夺门而出往外跑。
没跑出几步却突然停下来。
沈灵语站在原地 ,愣愣地看着眼前。
她此时正站在一座高楼上,这楼建在水池中央,大概六七层高,四周再没有别的建筑,往下看,全是深不见底的水,结了薄薄的冰,被冰冷日光照得阵阵发亮。
往四周转了一圈,连楼梯也没见着。
清蓉急忙跟了出来,在她身后冷笑:“我说过,你跑不掉的。”
“你们...”沈灵语回头瞪着清蓉,怒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清蓉没答,只将她拉回房中,打开另一扇窗户,指着远处凉亭说:“你只需等着便好。”
沈灵语朝着那方向看去:远处凉亭下,赵景行正与一男子对坐其中,两人正谈着什么。
那人似乎有感觉般,忽然回头望了过来,和她隔着遥远距离相望。
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
·
“早就听闻王妃相貌倾城,今日一见果然是位佳人。”
赵景行听到声音才回头,垂眸盯着杯中热茶,轻轻笑了笑:“内子确有几分姿容,多谢赞赏,待本王回去转述给她,她心中定会欢喜。”
对面那人讪笑道:“周南不过是远远看过一眼,对王妃殿下绝无逾越之心,王爷切莫往心中去。”
赵景行只将杯子拈起来,闻着淡淡茶香。
周南看这人又恢复了那副冰冷模样,心中平稳了些。这人平日里板着脸惯了,突然笑起来反倒让他胸膛打鼓。
他整理好情绪,又笑起来:“我猜王爷日理万机,定没有时间与在下消磨,那周南便直说了。今日请王妃过来做客,所为有三。一是听说先前在泽谷时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周成冒犯了王妃,周南想请她原谅;二是为了贾府的事,王妃那时不慎捡了我养的一条狗,想请她归还;三是王爷先前抓了个人,还请待他好些。”
赵景行将茶杯捏在指尖摩挲,淡淡道:“你还没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
周南笑容更灿烂几分,说:“周南自知身份低微,恐难与王爷王妃当面交谈,才出此下策。而且...不管在下有没有资格,王爷您不还是坐在这里了?”
赵景行抬眸看着他:“说来倒是有一件事本王有些不明。”
周南抬手:“王爷请说。”
赵景行放下杯子,拿过茶壶过来再次满上,道:“这徐之度的人,怎么就成你养的狗了?”
“呵呵,这个嘛——”
赵景行却不在意他的回答,接着说:“本王记得他东窗事发前还来求过我,说愿以汴洲四杰的名单作交换求本王帮他求圣君留他一条命...你猜本王当时怎么说的?”
周南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过来,开口问:“王爷怎么说的?”
“本王跟他说...”赵景行指尖轻点着石桌,盯着周南的眼睛说:“别急,他们就快去陪你了。”
砰——
周南的杯子突然摔到了地上,碎片炸了一地。他满头冷汗,讪笑道:“周南不愿耽误您与王妃相聚,还是请王爷先遂了在下的心愿。”
赵景行面无表情地看他:“本王说过,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那就不能怪周南得多留王妃住几日了。”周南低低笑着,“寒舍比起王府虽破了些,却也还算清静,王——”
“赵——慎——玉——”
周南话说到一半,忽听得远处有人大声呼喊。
赵景行立即转过头,只见独楼上,沈灵事扒在窗边,朝他边挥手边大喊:“赵慎玉!!!”
身后是股股浓烟。
“灵语...”赵景行大惊,忙站起来几步跑到湖边,朝楼上人喊:“楼上怎么了!你小心些,我马上来救你!”
沈灵语没来得及回他,先徒手爬上了窗户。
赵景行看得心中惶惶:“当心!”
“着火了!我、我要跳了!”沈灵语蹲在窗口处,冲他大喊:“你记得接稳一点!”
她刚说完,楼下突然不知何时钻出来一排弓箭手,齐齐拉弓对准她。
沈灵语被吓得脚下一滑,牢牢抓住窗户不敢再动。
周南赶了过来,大声对她说:“王妃还是不要妄动的好,弓箭无眼,只怕伤及无辜。”
沈灵语回头看了眼屋内绑在一起的两人,回他:“可、可是这里着火了,怎么办?”
赵景行转过头对周南冷道:“你现在收手,本王可以留你全尸。”
“哈哈哈...”周南笑了笑,“王爷说的什么话,现在不是您的境遇更险迫些?”
赵景行看他态度坚决,便不多费唇舌,抬头对楼上喊道:“灵语!你只管跳下来!”
沈灵语看了看远处的弓箭手,又望了眼下现冰冷的湖水有些犹豫。
赵景行继续劝:“别害怕,你只管看着我就好!”
房梁已有大火烧毁的声响,撑不了多久就要倒塌,屋内浓烟滚滚,被绑的两人算时间也快要被呛醒醒了。
沈灵语扒着窗户,看了眼手心印着的还未擦干净的名字,终于闭眼大喊:“我跳啦!”
第104章
周南看着楼上的人纵身跃下, 立即下令道:“放箭!”
可候在远处的弓箭手却纹丝不动。
他转过身又喝一声:“放箭!听不懂啊!放箭!”
只听簌地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却是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心中大惊, 急忙后退一步抬头望去, 对面屋顶上,元白正拉着弓对准了他。紧接着,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阵阵逼近, 一支训练有素的士兵手持长.枪而来,顷刻间就将整座府邸包围住。
“你们...”冷汗瞬间爬满周南后背,他一张脸煞白, 回过头去看身旁,赵景行却早已腾空向楼上飞去。
沈灵语有那么一瞬间, 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仿佛以前某个时刻, 也是有人踏空而来, 将她稳稳接住。
直到扑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鼻尖嗅到股淡淡的冷香, 听着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才趋于平缓。
伴着疾驰的风声,那股强烈的失重感逐渐减弱,她才缓缓睁开双眼。
首先看到的是一段突起的喉结,再往上,是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和轻抿的双唇, 高挺的鼻梁...那双如墨般的眸子, 正微微垂着, 定睛看着她。
赵景行看着她惊魂未定的双眼,双手收紧了些, 轻声问:“怎么不多等我一会儿?”
沈灵语揪紧手中柔软发丝,将脸埋进他胸膛,闷声道:“快饿死了...”
耳边似乎听见一声轻笑,通过胸腔的震动传到脸颊,像一簇火星,轰地将她一张脸烧得通红。
待下坠的感觉停下,双脚终于踩到了地上。她正纠结着该如何面对赵景行时,就听到身后有话音传来:“王爷真是足智多谋,在下佩服。”
赵景行扶着沈灵语站稳,把身上披风脱了罩在她身上,随后轻轻牵起她的手在掌心握着,将人护在身后,才看向从楼上飞下来的元白。
元白一路疾行过来,递上卷宗道:“整夜宅邸共有武器两百余件、弓箭手二十、枪兵八十有余,皆已被控下,除此之外,还搜出煤粉、生料及篦子若干,未见其他可疑之物。”
赵景行一只手牵着人,便没打开看,只将卷宗虚握着,才抬眼去看一直被忽略的周南:“擅自屯兵,私铸官银,劫持王室...凭这几项,你脖子上的脑袋够落几回?”
周南勉强维持住脸上表情,却依然抑制不住发抖的嘴唇,气息不稳道:“王爷既然本事这么大,便该知道我这颗脑袋还不能掉。”
赵景行面无表情:“本王方才劝过你,若及时收手,能留你全尸。”
他说完便要转身。
周南看着身边的元白手上将要动作,急道:“王爷怎么不想想,就凭你以为的那人,能让在下如此恣意?若非另有他人默许,周南怎敢行如此大不韪行径!”
沈灵语才安定下来的一颗心又狂跳起来,低头看着握着自己的一只大手,灼热的温度正通过手心汩汩传至全身。
这、这是干什么?
她明明还没同意,赵景行怎么就擅自牵上了。
这这这这不是耍流氓吗!
可那手掌宽厚又温暖,她一时半会儿竟没想到要挣开。
等终于想起来时,那手掌突然紧了紧。
周南看到赵景行停下动作,面上表情也终于变了,不由得笑起来:“朝中早有流言,歧王拥兵自重,又久居边郡,军费年年只增不减,然西厥却屡屡冒犯未见分毫退缩之意。已有不少人曾说在边郡见过不少蕃人,若再过不久,只怕那蕃寇就要入京了...若到那时,怕是——”
他话未讲完,候在一边的元白手起刀落。
沈灵语似乎听到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掉在地上,随后落进了旁边的水池中砸得噗通一声。
正欲抬头去看,赵景行却转身挡在面前,抬起另只手放在她脑后,将她揽进怀里,随后低下头...
额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贴过来,只轻轻擦过一瞬,有些干燥,却温温热热。
沈灵语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整个人傻在原地,连眼睛也忘记眨。
这这这这这这这是耍流氓吧!
是吧是吧是吧!
赵景行等了会儿,没听到回音,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快要滴血的耳尖,笑问:“她们没给你吃东西?”
沈灵语觉得自己快要患心脏病了,脑中一片浆糊,思索着该说什么,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赵景行抬手将她脸上的灰擦掉,牵着人往回边走边说:“你是怎么把房子点起来的?那屋里的人又怎么了?”
沈灵语被他带着走出好几步,视线一直停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愣愣道:“半烟给了我一种香,烧在炉子里能把迷晕,但时效不长...”
赵景行嗯了声,说:“下回再遇到这种事,不要妄动,只乖乖等我来就好,别惹恼了坏人吃苦头...”说完又轻笑一声,改口,“不,没下回了。”
他说完等了等,没听到回答,不禁停下来转身看着身边人,失笑道:“竟饿到连话也不会说?”
沈灵语终于回过劲来,才想起将自己手挣脱,咬了咬嘴唇,没什么底气道:“你、你别以为又救了我一回就、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
“我没这么想。”赵景行直直盯着她,沉声说:“这边风大,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沈灵语愤愤道:“我才不回去!”
“可王府是你家...”
“才不是我家!”
“那...你要去哪里?”
“我...”沈灵语一下答不上来,“不要你管!”
“好,我不管。”赵景行嘴角噙着笑:“那带上我好不好?”
“你...”这人怎么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脸皮也忒厚了些,沈灵语蹙着眉抬头瞪他,却见他忽地变了脸色。
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余光就瞥见一道寒芒。
利器划破长空叱声而来,带起一阵微风,将沈灵语鬓角碎发扬起。
赵景行却目光仍落在她脸上,抬手将那东西接住。
霎时间,一抹红色在他手中炸开,脸颊处似乎溅了滴什么温热液体。
随后咣当一声,有什么金属落到地上。
沈灵语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转头瞪大眼睛看着赵景行手心不停滑落的鲜血。
赵景行没说话,揽着她的腰腾空跃起,转了几圈避开随之而来的飞刃,之后落到一处空地上,冷眼看向来人。
沈灵语抱着他脖子勉强站稳后,才抬头去看他的手:“你、你受伤了...”
赵景行淡淡道:“无事。”
“怎么没事!”沈灵语看着他被划破的手心,慌忙摸出手绢胡乱地给他包上。
赵景行站着没动,低头只能看见她精巧的鼻尖。
手绢很快就被血浸湿,沈灵语看着那点点绯红,急道:“你还笑!”
赵景行用另一只手拂去她颊边血滴,依旧笑着:“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