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做什么?”
“许是得了佳句。”旁边有人接话。
林绣笑笑,果真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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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买来满满一盒小吃,食盒雕花,漂漂亮亮。据说若早些还有大块烧鹅。
陶玄安拈起一点心,“这可是西域传来的‘卜饼’?”
他抽出其中纸条,又补充道,“阿娇最喜欢吃。”
江霁容想着朝中紧要事,闻言略一点头。虽然他不记得阿娇是哪位女子。
陶玄安展开一看,端秀小楷写着“锦书相思否”。他笑笑,“定是阿娇在思念我。”
在此闲坐片刻,陶玄安被相熟的公子拉去做行酒令。
江霁容不擅饮酒,正要转身离去,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在小声唤自己。
他回头仔细一辨才认出,林绣正向自己招手。待看清她的装扮,不禁嘴角一抽。
一袭短衣,眉毛粗浓,混在小商贩里毫不起眼。面色黝黑,像是在地里劳作过多年。
林绣无奈地耸肩。自己若穿得精致漂亮,难免让人觉得意有所图,生出事端来。
“林姑娘此来是?”
她指指手中的食篮,正要说话,却有食客上前询问。
那人看上了她手里的幸运饼干,“敢问这是何处所做?”
“移观道一家小店买来。”
“倒是从没见过呢。”那人有些惊奇,拿了饼干翻来覆去地研究。
“老板确实有些巧思。”
江霁容:“”
她淡定地自卖自夸,不一会就卖出一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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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篮吃得空空如也,林绣正收拾着残渣与餐盘,听得身后有响动。
“是你。”
转头一看,是位陌生郎君,年纪轻轻,很有几分“士大夫”气。他很惊喜地望着自己,林绣却不知什么时候见过这位。
刘陵之看她像也不像,不由起疑。走进一步,这姑娘身上毫无脂粉气,只有点心的甜香。
果然是她!
江霁容皱着眉挡在林绣身前。
刘陵之才发觉自己逾矩了,忙向江学士与这位女郎一一见礼,又赶紧道歉。
“在下曾在梅关买过饮子,那女郎与姑娘生得好像。”
林绣笑笑,“公子不曾看错。”
这公子面红耳赤,林绣不忍心再逗他,“怎么未见公子的同伴?”
“叔秣兄他们嫌我无趣,自先去那边寻酒。”
“如此清旷之乐,静言欣赏即可,何必心粗气浮。”
刘陵之面上一片惊喜,“真的吗?”
林绣刚要点头,江霁容轻咳一声,“确实。”
江学士也如此说。他突觉头重脚轻,飘飘然起来,直到同伴相邀才告辞。
年轻人真是好糊弄,林绣笑着摇摇头,同他行礼。
许是一激动撞了脚,这公子走得一瘸一拐,像只跌跌撞撞的呆头鹅,让她很诡异地想起吃左脚还是吃右脚这个问题。
待他离去,林绣才发觉身侧之人还没离开,转向他问道,“江大人,今日可是喉咙不舒服?”
江霁容一怔,微微颔首。
“那我明日做些祛火润喉的热羹汤送到府上。”
“麻烦林姑娘了。”
江霁容目送她走远,嘴角不由勾起来。
第20章 初次探店和莜面窝窝 何人不起故园情
江大人向来都是倾囊相授,毫不藏私。虽未曾正式拜师,但林绣很在心中把他当做老师,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
做学生的连份微薄贽礼都没有,未免太不合规矩。她思来想去,就在这吃食上下些功夫。
现在并非吃梨的时节,花了不少铜板才买来三只鼓鼓囊囊的大黄梨。林绣扇着炉火,不忘跟庄娴贫嘴。
“正儿八经京白梨熬的小吊梨汤,有价无市。”
熬了不多时,银耳出胶,浓浓稠稠、黏黏滑滑。
冰糖与话梅自不能少,一个洁白,一个黑亮,都一股脑抛至长嘴长把儿的铜吊子里,看不出多大分别。
末了再撒点鲜红的枸杞,不必多,红莹莹的几粒点缀才好看。枸杞吸了汤,饱胀得近似小球。
林绣想起来这在哪儿见过了,她之前试图把葡萄干还原成葡萄,皱巴巴的葡萄干泡进水里也是这样。
话梅煮水,原本的一缕幽香被无限度放大,空气里皆是酸甜味道。
客人探头问道,这灶上熬的什么。
林绣有点为难,问了不给人家分点尝尝未免太小气。可拢共就两个梨她削皮时先解决掉一个。
庄娴含含糊糊道,“唔,是妇人家吃的滋补汤。”
好奇的食客们都伸回头,果然没人再问。
林绣展颜,也罢,先让江大人做一回妇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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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活活到了晌午,她懒得再开火做饭。庄娴领阿蛮去隔壁吃烧饼,只留自己和褚钰大眼瞪小眼。
林绣想了半晌,豪气顿生,排出三个铜板,“阿姐请你去今耀楼吃饭。”
仍然是黑粗眉的一袭男装打扮,身后跟个青衣白衫的小厮。两人大大方方朝着今耀楼进发,模样半点不像是去别人家偷师的。
进门处彩帛斑竹,可窥见其富丽堂皇。从大堂往里走,大幅屏风相隔出独立的空间。
林绣一摇折扇,递上块碎银,“烦给我找个能议事的地方。”
小二笑得殷切,“得勒,客官您且去三楼。”
珠玉垂帘,丝绸绣幕,vvvip包间果真非同凡响。人前她还能保持淡定,等小二下楼去取茶水,林绣忍不住东摸西看起来。
林绣抚上古铜色的木桌。嚯,红沉木的。
再敲敲洁白如新的瓷碗,碗周描着细细一圈金线,愈发显得自己寒碜了。
有个抱琵琶的女子正唱着小曲,陶醉在温软歌声里,不觉飘飘然。
正要吩咐叫个乐师过来,身后褚钰咳嗽一声,“公子,干正事。”
林绣很不好意思地一笑,忘了。
铜壶自上而下注入清茶,小二早垂手而立等候一旁。听她招呼,忙呈上菜单。
林绣偷偷观察,壶嘴朝向客人,确实讲究。
菜单上书,吃食分“北面”、“南食”、“川味”、“胡饼”四大种,其中小类更多,一张纸都快盛不下。
看她犹豫,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本店特色,罢了还补充一句,“最新上的雁门羊蹄,原州清鲢也都是顶顶新鲜。”
林绣与褚钰对望一眼,怎么这么叫人自惭形秽呢。
不知哪位大家曾说过,吃红烧肉最考验饭店的水准。可惜她连着吃了几天的大肉,此刻没肚子再享用美味。
褚钰给她悄悄出主意,“点千丝豆腐和珊瑚里脊。”
千丝豆腐讲究豆腐如头发丝般细,珊瑚里脊则是将鱼肉快刀慢斩成珊瑚状,浇上酸甜口的芡,不能断也不能散。这两样菜口味如何且不论,都极其考验刀工。漂漂亮亮地摆上两盘子,光看就够唬人的。
林绣压低声音,“你生怕人家不知道是同行吗?”
褚钰点点头,也是。
挑了半天,小二心中略有些失望,这两位公子只要两碗馄饨与银耳莲子羹,还以为他们很能吃呢。
热腾腾的大肉馄饨很快端上来。豆芽打底,上撒葱花芫荽辣椒面,红的绿的交织,更显馄饨莹白剔透。
怪不得说起名重要,一个“大”一个“肉”字,足以让人想象到其中腴肥丰润,若叫小素馄饨就不美了。
馄饨拖着金鱼尾样的面皮,微红的内馅丰满,又不至于像扁食一样圆而鼓。极薄的皮儿滑溜溜,刚一送入嘴中,就往胃里走。
林绣咬到一半突然停住,肉馅里还包着整颗通红的虾仁!
现在不是吃虾的季节,也难为后厨找来这么饱满的虾。只是略有腥气,想必是在腌制时出了问题。
白璧微瑕,不伤大雅,毕竟服务很贴心,价格也不贵。
林绣吃着突然有些心气郁结,怎么有点想放弃了呢。
褚钰吃完馄饨,正捧着碗滋滋喝汤。这个年代没有味精,汤底的鲜味应该是猪骨高汤慢炖出来的,再佐以紫菜和虾皮。
这一顿吃得舒心,人却挺窝心。同行太厉害简直是种降维打击。
正要掏钱走人,隔壁一阵吵吵嚷嚷吸引了不少看客。
一问才知,有桌客人点名要吃莜面窝窝。
好熟悉的菜名,她舔舔嘴唇,早知今日也来上一份。
这个小店真不会做啊,小二赔着笑脸,“要不,您去别的店试试?”
林绣的脚步突然停住。
说话间隔壁走出几人,为首的陶玄安面色一讶,旋即笑起来。
身后几人还在纠缠,他遥遥做个口型,“林美人。”
驻足细看,她今天这装扮好生奇特。
林姑娘先行迈出店门,她身旁的小厮却跑过来和自己耳语几句。陶玄安回以了然的眼神。
他摸摸鼻子,“宋大人莫急,我倒是知道有家店卖莜面窝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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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正甫坐在逼仄小店里慢悠悠品着茶。其余人不爱这粗野食物,被他强行要求留在今耀楼吃自个的。
此刻过了饭点,小店里不过寥寥数人。
进门处的大锅中咕嘟咕嘟煮着粥,倒像那南边沿海的做法。
掌厨的是个年轻的小娘子,生得貌美,再联想到陶公子的风流性子他不禁皱眉,这能行吗?
今耀楼说是南来北往的吃食应有尽有,他正是奔着老家的莜面窝窝而来。谁知坐定了小二才告诉自己,没有。想到此处宋正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朝那跑堂的娘子唤道,“劳烦快些。”
“就来”后厨传来极年轻的应答声。
莜面窝窝和猫耳朵做法有些类似,一个是拇指搓出花纹,一个是用食指卷成窝窝。一卷卷灰褐色莜面立满蒸笼,吃的就是粗粝原始的味道。
她之前扛着台摄像机到处跑,天南海北的吃个遍,跟位老师傅学了一手好面点。楚云飞说山西菜上不得台面不过自谦,真正吃起来才知其中内涵。
蘸料只有山药丝和油辣子,在林绣的饮食理论里,碳水配碳水可是绝顶美味。
老醋转着圈儿的倒了小半瓶。庄娴光是看着这觉牙齿酸软,“真的不酸吗?”
林绣点头。酸就对了,不酸哪是老醯儿呢。
竹笼蒸的莜面窝窝还冒着热气,一掀笼盖,扑面而来的酸香让他口齿生津。
卤子竟是山药擦丝!他顾不上惊讶,忙捉起筷子。
这辣椒对味,黄河边上的辣子都是香而不燥。他在老家时自诩能吃辣,直到第一次吃川饭店的面条,险些辣麻了舌头。
光吃干的太噎人,林绣掀帘子端出个砂锅来。黄澄澄的沁县小米养人,她自己都没舍得喝呢。
煮粥时到底是冷水下米还是热水,各派厨师吵吵数年也没有定论。她更喜欢冷水下锅,米粒饱吸水分才圆涨香软。
米汤上凝着层厚厚的米油。用调羹吃就落笑话了,仰头痛饮几口,香香浓浓不剌嗓子。有几个谷壳没去完全,增添份粗糙的山野气。
客人一口面一口汤吃得畅快,林绣乐见如此,给自己倒杯水歇息一会。
食客爱吃自己做的菜,算是对厨师最大的赞誉。林绣晃荡着腿,暖风拂面,心情舒畅。看来自己的小馆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嘛。
正想着,庄娴走过来捅捅她,递上个眼神。
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的筷子,这位客人以手掩面,滚滚泪珠透过手掌落了下来。
这是好吃哭了?
众目睽睽下大哭实在伤面子,林绣顾不得震惊,把他请到里间慢用说是里间,不过是她们日常起居的小小待客室。
宋正甫揉揉眼睛,此刻才平复下心情,他也不想如此失态的。到盛京生活许多年,才知道同乡所说“跨过汾河不吃面”是何解。
同伴里陕地人常炫耀,盛京多陕味面馆,还极正宗,让他嫉妒得发狂。
想起家中母亲一点一点卷成的莜面窝窝与清淡的米汤,宋正甫很是伤感。
好不容易找到家合心意的面馆,竟用那洋柿子作卤,实在可恶。莜面定要配山药才好吃。
看这涕泪涟涟的,应当同张季鹰莼鲈之思一样。猜也知他肯定思念家乡味道,林绣岔开话题,聊起陇西的洪涝来。
从陇西扯到漠北,她脑海里突然拼凑起句诗。既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也莫怪何人不起故园情。
诸位家乡尚可回,她自己可真是“归无计”了。比惨是第一生产力,若不是自己怀的秘密太大,定要比得面前宋长史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插科打诨半晌,宋正甫心情舒朗起来。
小娘子收起碗筷冲他笑笑,“明日请您吃豆角焖面。”
他又擦擦眼睛。怎么还是想哭呢?
第21章 水晶烧麦与羊杂汤 糯米还是肉馅?
夏日缠缠绵绵延续许久,新凉又出晚晴天。
移观道两旁的饭馆皆人来人往,店主忙个不停当,唯独一家小店从掌勺的到伙计都很闲散。
别的酒家饭庄都在晌午营业,这家却主营朝食与夕食。昼食不是没有,只不过限量,您来得稍晚就售罄。
林绣倒不是故弄玄虚,只是实在人手不够,何况她自己也要吃午饭呢。
宋正甫一打听才知,这家炊饼铺子原本是她父亲林老丈经营,后来才改的粥店,也兼卖些小食。
林老丈年纪渐老,一直没娶妻生子,就靠着卖炊饼的微薄收入养活自己。有天在墙根底下捡到只襁褓,花被裹着的女婴瘦瘦小小,饿得都没气力哭喊。
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他自己先撒手去了。若是此刻还在,有林小娘的手艺,慢慢享福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说到这儿,邻居们也不免唏嘘。
起初有街坊怜其体弱,时常来照顾生意。没想到小娘子技艺出人意料的好,吃过的没一个不想再来。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名声打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