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背手示意唐进余先去结账,她又拉着人走远、直走到便利店外。
李媛始终但笑不语。
出了店门,才作势轻快地一撞她肩膀,问道:“刚才那个,你男朋友?”面上促狭意味颇深,又比了个比翼双飞的手势,“这么晚了,你俩还恩恩爱爱不撒手呢?”
“没有没有,不是,”艾卿听出她话里有话,连忙摆手否认,“我哥、是我……表哥,我表哥来看我而已。”
“哦——我说呢。”
李媛听罢,也不追问,只是笑了笑。
像是听明白了,又或是了然于她的漏洞百出。只是一副“我懂但我不会戳破”的表情,又神秘兮兮地拉过她肩膀,附耳说道:“上次还听人说,在老校区门口看见你和一帅哥站在那聊天,我们私下里都讨论来着。也不知道是谁能打动我们国关院‘最后一支鲜花’的芳心?知道你谈恋爱,估计不少大小伙子心都碎了咧。”
“……”
“艾老师,看不出来啊,桃花运真不错”
艾卿只是尴尬的笑。
心想你说的帅哥该不会是周筠杰吧,然而转念一想,解释起来实在又是一个老大难问题,免不了要扯东扯西。是以她索性只是笑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等唐进余结完账出来,忙又脚底抹油,借口开溜了。
李媛在背后目送他们远去。
唐进余同她擦身而过时,她甚至抬眼冲人笑了笑。
可惜他只是全无反应地径直离开。
冷淡得出奇了——她收到这回应,脸色亦不由略僵了僵,
倒是身后,两人才刚走,便利店里很快又钻出个人来。
撩起门帘,慢吞吞走到她身边。
“姐。”
“刚去跟他打招呼了?”
“嗯,扯了两句。”
说话的人模样尚是个少年,瞧着不过十七八岁上下。个子却已长得很高,愈发显得瘦——或许是高个儿的习惯使然,站姿有些佝偻。
他穿一身连帽卫衣,底下是直挺挺的长裤,帆布鞋。远了看活像一根被雷劈歪的竹子。兜帽罩过刘海,隐在明暗不定的光线下,唯有一截轮廊锋锐的下颌弧线愈发分明,说话却与人形象不符,总一副懒洋洋的腔调。
“站直了,”李媛看在眼里,蹙眉训他,顿了顿,看向那渐行渐远的两道背影,却又低声问道,“是唐进余吧?我之前见过他几次,应该不会看错。”
“是他。”
“你问了?刚才那女的是他的女朋友?”
“没有。”
“……”
“我们一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嗨,第二句是唐哥。他冲我点了下头。没了。”
“李一舟,你真好样的。”
李媛听得额角的青筋开始跳踢踏舞,“你是不是有点毛病?那你拍了照没有?”
“忘了。”
他哪怕被骂也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
李媛看了十几年,对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弟弟早看得烦不胜烦,时刻不在怒火中烧,倒是懒得再跟他装。“嗤”了一声,便又摸起手机走到一旁。
点开微信页面的某个卡通头像——如果她认识的话,该认出那是《NANA》的主角。当然,她只当那是个随处可见的手绘漫画头像而已。
先是在微信上试探了一番到底对面在不在。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才又果断地拨通电话。甫一接起,便笑容满面,唤道:“宝儿,你还没睡啊?”
“是啊是啊,我也是刚从苏州回来——接我弟呢吗不是。他过段时间来Q大上学——结果又溜出来打游戏,我给捉回来做思想工作了。”
“话说回来你那猫咖办得怎么样?哦……是啊,我也听说。不过,周家真把旁边那楼盘都给你做通工作了?……那周家那小叔叔确实人挺不错。比周筠杰靠谱。”
“我这不是正要跟你说嘛。”
她瞄了眼校区方向。
话在喉口转了一圈,字斟句酌之下,听得电话那头女声复又响起,问她上次说的和周筠杰有关的八卦究竟是什么,这才神神秘秘的开口:“你那个表姐,”她说,“聂向晚,是叫这个名字吧,以前是不是跟唐家的‘皇帝仔’有过一段啊?”
“嗯嗯,也没什么别的。”
“就我上次,我有个同事说看到另个同事和别人相亲,是个大帅哥,我一看他们偷拍的照片:那不周筠杰么?说还是骑着个共享单车过来的。差点以为他们周家破产了。然后,今天又看到唐进余和我那个同事半夜呆在一起,那个眼神……啧,看起来就不一般,反正我觉得不对劲。我觉得蛮奇怪的,跟你说一声,你到时跟周筠杰打个招呼呗——别沾得一身腥,毕竟你俩也算老同学了。”
“什么鬼。你哪个同事?又认识周筠杰又跟唐进余谈恋爱?”
电话那头,谢宝儿像是想到什么极不愉快的经历,蓦地冷哼一声:“除了聂向晚那个死脑筋,还有人会愿意跟唐进余恋爱?以前还行,最近几年不知道抽什么风,三棍子打不出个屁。”
“倒也不是。‘天莱’发展得挺好,估计也有不少人想抱他的大腿吧,”
“比如你那个同事?”
李媛没有否认。
一顿过后,亦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谁知道呢?她看起来挺与世无争的,但听说今年为了申课题,也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最后找到你外公那去了——说不定就是唐进余,或者周筠杰给牵的线。他们那种人,没关系就找关系嘛,正常。”
“这样。那你那同事叫什么名字啊,我回头问问我外公。”
“叫艾卿。”
“爱卿?”
“是艾草那个艾,”李媛说着,又委婉提醒道,“不过你也别跟谢教授说是我说的啦,我就是正好看到,所以跟你说一声而已。毕竟也听你说过你姐的事,以前闹得那么厉害……别又让别人趁虚而入了吧?”
趁虚而入?
谢宝儿干笑了一声,
李媛又道:“不过听说你姐最近也在北京?什么时候准备组个局?咱们这群人也挺久没见过了,我都只能在电视台看到你姐。”
“有空、有空再说吧。”
和她的热情相比,谢宝儿那边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只讷讷片刻,像是在转移话题,嘴里仍嘀嘀咕咕念叨着:“艾卿?卿?……怎么感觉在哪听过来着,耳熟啊?”
*
耳熟归耳熟。
然而此刻,被讨论的当事人本人,艾卿艾老师,却依旧对她俩的“秘密通话”全不知晓。
只逃命般的拉着唐进余:起初是小步走,然而是大步走,最后是小跑着,快步离开了那便利店可见的视野范围。
直至跑回停车的街边,这才扶着车前盖,“嗬嗬”地喘着粗气,边擦汗,又心有余悸地回头看。
好在早已望不见便利店的影子了。
“你那么怕她干什么?”
唐进余将她那副兔子受惊般的表情全收入眼底。
有些久违,亦有些惊奇,只拿手帮她扇风。
扇了半天,才忍不住开口问:“她手里有你把柄?还是你得罪过人家?”
“都不是。我是和平主义者,”她说,“但高校里其实……总之,我和平,不代表别人都觉得我和平吧。”
“她给你使绊子了?”
“我怎么在你眼里这么好欺负的,人人都给我使绊子,”她笑了笑,摆手,“是她觉得我想给她使绊子才对。”
艾卿淡淡道:“去年院里申课题,筛到最后只剩下我俩。本来其实水平差不多的,但不知道是谁跑去把她给举报了,说她私生活……词语用得肯定不太好。之后她一直认定是我背后搞的小动作。她父亲也是院里很有名的老教授了,这么一搞,弄得很尴尬。后来她就被派去分校区,我们也没怎么见过面——不过听说她这学期就调回来了。这么见面,总感觉怪怪的。”
“你怕她觉得我们俩也乱搞男女关系?”
“准确来说,我怕她觉得我眼神不好看上你。”
“……”
“然后在学校里贴黄榜说我抱你大腿、凭借美色上位,”艾卿说得煞有介事,“反正比当年的情况再严重个两倍吧,毕竟我现在是个略有事业的成年人了,真经受不起流言蜚语的打击。”
“……”
“你这张脸太显眼,我实在,嘶,跟你站一起都很有压力感啊。”
她原本半开玩笑半是真。
然而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看他表情变化分明,由晴转阴,又由阴转小雨,却终究憋不住的笑出声来。
沉默中,从他手里打包袋中摸出发/票,便又索性绕过这话题,大方伸手,戳了戳他肩膀,“不提这个了。纯属杞人忧天——你给我收款码,我扫一下。”
他没动。
“我俩可真会吃,这么买买了两百多……唐进余?我难得请客,你配合一下。”
“唐进余,我说……”
我说你可不可以配合一下。
尽管察觉到他心情在变差——又或是差了个彻底。仅仅是因为提起了过去。她的下意识举动,永远是能够一笔带过就一笔带过。甚至努力和缓着气氛,挤出个笑容来。
“唐进余,”她说,“你要理解我们广大穷苦的学术民工,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我们——”
“不是你们,是你。”
是你。
她刚提起的笑容,因他突然低垂眼帘而问出的这一句,倏然褪去。
“艾卿。”
他只是忽然问她:“艾卿,我真的有这么让你抵触吗?或者说害怕?”
“我明天还有早八。”
“……那你进去吧。当我没问。”
她“哦”了一声。
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然而她终究是看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又快步走回来,从打包袋里拿了俩饭团。
她说:“钱下次还你。”
便飞也似地走了。
第14章 “图哪里截的?”……
“艾卿。”
“……”
“艾卿?”
“……”
手背倏地被人轻拍了下。
清晰的触感将她神思唤回。
艾卿愣愣转回视线, 眼神仍茫然着。黑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入目所见,却是自家导师那略显担忧、微微倾身来作势“唤醒”她的表情。
她顿时一个激灵。
反应过来,忙提起笑脸, 开口接续起记忆中正在聊的话题:“啊?老师, 对, 那个课题如果能顺利申下来, 我是准备假期后再……”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累了?”
可导师见她回神,只是无奈摇头。
倒没急着再聊工作, 只又坐回对面,宽慰地冲她微笑:“看你那黑眼圈明显得,想说看不见都不行。”
“我当年跟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天天熬大夜,备课、赶论文——年纪大了才知道后遗症重,现在都是药罐子了。所以你啊,小卿, 有冲劲是好事,但可千万别步我的后尘, 要劳逸结合, 知不知道?本来也是, 马上放暑假了,你也找准机会,好好出去走走。”
对面语重心长。
“啊。知道的、我知道。”
她却越听越心虚,话音亦讷讷。心说要是为了工作忙就算了,然而自己完全是为了杞人忧天的私人问题彻夜难眠, 然后又硬撑着上完了三个多小时的早八。这能说吗?
显然不能。
是以她也只能默认,强自镇定地接受了对方关心。
却不知是哪个细节泄了底、叫人看出猫腻,直至两人吃完午餐, 并肩走出食堂,导师忽然又抛来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小卿,我记得你上次提过一次、说家里要你去相亲吧?相得怎么样?后来怎么没听你再说过了?”
“啊……就,还、还不错。朋友,都是朋友。”
“朋友?”
导师叹了口气:“别又像你当初那个‘朋友’啊。谈着谈着把你给谈伤了,差点书都读不下去。”
说罢。
拍了拍她肩膀,不知联想到什么,又意味深长地感慨:“不过,到你这个年纪也确实不能只是朋友了。像我当时,本科刚毕业就结了婚,读研的时候已经怀里抱着小孩了——有时老一辈的话真是有道理的。没成家,怎么立业呢?在外头打拼也总是不安心。”
难道结了婚,有了孩子就能安心吗?
艾卿心里这样想。
嘴上却没问,只是微笑,点头称是,说我会尽快。又默默加快了脚步。
然而直到两人在校门口前“分手”,导师去参加课题会议,而她打道回府,这口卡在心头不上不下的气却依旧没能平和如初。
更别提紧随其后,好像算准了时间似的,她又接到自家“太后”的电话。顶着大太阳听那头滔滔不绝,话题却无外乎仍是那些:问她和周筠杰相处如何,有无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