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乔在心中默默说道:永宣帝的意思,就是不再调查,直接将陈罪书上的内容给算到端妃头上了,所以才不追封,反而贬斥,但还是保留了端妃的主位。
然而蒋乔转念一想:端妃素来不喜欢柔妃和怜贵嫔,永宣帝这口谕一下,端妃无追封无谥号,在陵寝里头,可是被这两位压在底下的。
再提起柔妃的那个追封贤妃,蒋乔就不由叹了一口气:若是论杀人诛心,还是永宣帝在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
一下子连失两个妃位娘娘, 殿中省和礼部整个六月都忙得脚不沾地——一来天气渐热,不好晚些下葬,免得弄出些不好闻的气味;二来前朝战事如火如荼, 后宫安稳就显得格外重要, 两位的葬礼就一切从简了。
虽说和柔妃、端妃不熟,但为着面上的礼仪规矩, 兼之娴修媛派了宫人过来提醒, 蒋乔还是吩咐了永熙宫上下,近几个月不可随意嬉笑、不可用颜色鲜艳的衣裳,连自己都换上了颜色较为素淡的衣裳。
时至七月, 蝉鸣不绝于耳。
永宣帝过来看望蒋乔的时候微微一顿,随即对蒋乔道:“她们虽然逝去, 但并非是像皇后太后那样的国丧, 爱妃倒不必如此在意。”
“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只是娴修媛派人来吩咐此事,臣妾也不好面上推却就是了。”蒋乔眉眼弯弯, 朝着永宣帝一笑。
永宣帝却是暗自皱了皱眉头:娴修媛握着后宫权柄,处事虽好,却越来越像上位者了,对着位份更高一点的蒋乔,居然是吩咐事情。
他愿意将权力交给得用的娴修媛,却不愿意娴修媛僭越了自己的身份,利用权柄之位以下犯上。
不动声色地给永宣帝上完眼药, 蒋乔就拉了拉自己身上这件冰蓝色纱裙的裙摆, 朝着永宣帝莞尔说道:“而且现在快到夏日了, 穿红着绿的,总不如素净的颜色看得清爽——皇上瞧着这冰蓝色, 有没有觉得心里头凉爽平静了一些。”
“爱妃心细,连这样细小的地方都顾念着朕。”永宣帝舒展了眉头,上前帮蒋乔扶着腰往屋里面走:“爱妃当心些。”
在软榻上坐稳了之后,蒋乔微微一笑,对永宣帝恭贺道:“听闻皇上的禁军已经拿下了锦州,逼得施贵太妃母子连夜走山路奔逃回封地呢。”
不错,在端、柔二妃的丧仪进入尾声的时候,忠国公、安国公和禁军终于打破了几个月的僵局,抓住了逆军的一个破绽,直接攻下了锦州,叫施贵太妃母子连夜从山路溃败而逃。过后几天,又将锦州附近州县的叛军给清理干净了。
而且在这几次战役之中,薛意如的哥哥表现格外突出,应当会被好好地封赏。
“但是臣妾好像没有听闻施大将军的下落,也是一块儿跑了么?”蒋乔面露疑惑,问起了身为叛军首领的施大将军。
永宣帝轻轻一哂:“施大将军么被顺王妃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随即永宣帝一顿,又补充道:“顺王妃已被活捉押回了京城,听说顺王母子抛下她跑了之后,就像疯了似地说了许多话。听她说的话,是顺王吩咐她去杀了施大将军。”
施大将军纵然武功高超,面对自己的亲女儿又怎会设防?
蒋乔闻言,面色就是颇为迷惑:算起来这一家子,嫡姐妹两个都迷恋顺王,一个为顺王入宫,一个又为顺王弑父,当真是
“若是顺王和施贵太妃跑回了封地,估计又会负隅顽抗一阵子了。”蒋乔腹诽完施家这复杂的情感关系,又烦扰起来。
永宣帝低低笑出声来,给蒋乔解释道:“山路难走崎岖,他们能完好无损地走出山路的几率本来就很小的。而且就算走了出来,封地那边已经被朕派兵给拿回来了,他们纵然回去也只是自投罗网罢了。”
“更何况,人心难测,顺王和施贵太妃虽然带的是心腹,但他们也是想活下去的——将顺王和施贵太妃捉拿住,也算是将功折罪了。”永宣帝啧啧说道。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蒋乔和永宣帝相处起来是愈发的驾轻就熟,知晓永宣帝这般详细的解释下来,要来个捧场的夸奖叫永宣帝更加高兴才好。
于是乎,蒋乔仰起娇面,一双眼儿亮晶晶地望向永宣帝,带着深情与爱慕:“皇上当真是深谋远虑、英明无比,是臣妾万万比不上的。”
永宣帝轻轻咳嗽了一声,神情中有了一点小骄傲的感觉,点头道:“爱妃说得不错——不过爱妃也是聪慧无比的。”
“臣妾不聪慧,只是愿意相信皇上。”蒋乔笑意吟吟,握住了永宣帝的双手:“皇上永远会历尽千帆、不坠青云的。”
永宣帝被好话包围着,当下就露出了感动的神色:“爱妃这般对朕,朕自然不会辜负爱妃的心意。”
蒋乔微微敛目,露出含羞的笑颜。
看着两位主子说完了一会子话,茗夏就适时地递上了果盘与茶水,让蒋乔和永宣帝润润嗓子。
永宣帝特意瞧了瞧蒋乔的杯子,见里头是参茶,才放心说道:“果然茗夏伺候得就是仔细,不过这果盘与蜜饯也不必照顾朕的口味,只按你喜欢的来就是了。”
蒋乔歪头一笑:“臣妾怎么能不顾着皇上呢——若是不顾着,只怕皇上用了一口蜜饯,就要把眉毛给酸掉了。”
“爱妃这样最是可爱。”永宣帝也跟着笑起来,却忽然转了一个话题:“前几日因为前朝获胜,太后又召集了你们请安,爱妃瞧着太后气色怎样?”
“臣妾瞧着,太后娘娘面色如常,只是精神头不如从前的好。”蒋乔一时没明白永宣帝脑回路,只乖乖回答了永宣帝的问题。
其实说来也奇怪,自从施贵太妃母子正式谋反以来,许太后就逐渐变得疲惫虚弱,虽然面上因为妆容看着和往常无异,但是精神气势上却是一下子垮掉了。
原先蒋乔还以为是前朝后宫两头抓导致的,现在永宣帝一问,蒋乔就意识到事情不大寻常。
但蒋乔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疑惑,面色轻松地捻了一颗蜜饯梅子放进嘴里。
永宣帝状似只是随口一问,之后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而是说起晚上的庆功宴会:“今晚的宴会有大臣妃子,人多得很,若是你身子不大舒服,和朕说一声,回去歇息就行了。”
想到晚上的宴会,蒋乔的眉眼愈发弯了弯,熟稔地将头轻轻靠在永宣帝怀里:“臣妾多谢皇上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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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永宣帝在紫宸殿大宴群臣妃嫔,端的是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一片繁华热闹的场景。
唯独许太后是笑着的,但总给人一种恹恹无力的感觉。
为着蒋乔的身孕,整个大殿内都没用熏香等物,反而用了清雅的花香点缀,算是中和了一点靡靡的气氛。
坐到了昭容的位置,加上德妃离京、端柔逝去,蒋乔已然坐在了妃嫔第二位的位置之上,一眼望下去,是众览群妃无疑。
永宣帝在一开始,就褒奖了所有平定叛乱中有功的官员,其中就有蒋乔的哥哥蒋柯,和薛意如的哥哥。
薛意如的哥哥灭敌有功,被封为从四品的明威将军,负责管理京城禁军的一部分。
蒋柯则是献计有功,加上先前的洪县治水之功,被调回京城,封为正四品的中书舍人。
蒋乔听到这个旨意却是颇为惊喜:中书舍人,看着只是个正四品的官职,名位不高,却是做的出入建章宫、为永宣帝起草诏书的活儿。
一言以蔽之,中书舍人这个职位,只有永宣帝的心腹才能做。
“恭喜明昭容的哥哥了,能得到这样的晋封。”娴修媛忽然开口对蒋乔搭了话,面上是万年不变的娴淑笑容。
蒋乔垂下了眼帘,只装作不懂的模样说道:“多谢娴修媛了,但和安国公及世子比起来,哥哥还算不得什么。”
娴修媛挑了挑眉,在蒋乔面上细细看了一遍,发觉当真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只有似懂非懂的样子,就在心中嗤笑道:居然连中书舍人代表着什么都不懂,真是叫人贻笑大方。
但等蒋乔平安诞下皇嗣,必然又是一番进位,再加上做了永宣帝心腹的哥哥
娴修媛的心中微微一沉,不再和蒋乔搭话,转而看了看神色虚弱的许太后,对着白穗细细吩咐了几句话。
娴修媛不说话了,蒋乔也乐得自在,转而逗起文妃身边的二皇子玩,心里头却是明白:娴修媛的那几句吩咐,十有八九是和蒋莲有关的。
二皇子一开始到文妃身边的时候,很是哭闹了一番,如今受了文妃几个月细心的照料,也是和文妃亲近了起来。或许是得益于文妃与恭妃的育儿宗旨不一样,二皇子此刻看上去活泼欢乐了许多,也知晓了一些礼数,不像从前总是在熊孩子那条线的内外反复蹦跶。
就连永宣帝也一脸欣慰地朝文妃说道:“朕将瑜儿交给你,可见是没托付错人。”随即又朝着蒋乔关切道:“爱妃可有感到不适?可是要回宫歇息?”
蒋乔含笑摇了摇头:“臣妾未曾感到不适,不必回宫歇息。况且如今到了宴会尾声,是压轴表演的时候,臣妾很是打算一饱眼福的。”
正说着,一道几位清脆的乐声入耳,接着有密集的鼓点声响起,引得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向着正殿中央的舞台看去。
之前舞台中央,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姿纤纤的美人,以薄纱蒙面,只露出脆弱清丽的眉眼。美人身着一袭纱裙,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纤瘦的腰肢,又因着纱裙是红色,更衬得肤白如雪,叫人挪不开眼睛了。
周围有被惊艳到的小声赞叹,蒋乔却是在心底冷笑一声。
蒋莲眉眼间闪过一抹志在必得,转身开始起舞。手腕上系着的轻纱随着蒋莲的动作,在空中挥舞出极为优美的弧线,将蒋莲如水的腰肢、勾人的眼神和柔顺的乌发都变得朦胧暧.昧起来,真是十足十的勾人心魄。
一舞完毕,蒋乔看向永宣帝,就见对方一脸欣赏地拍了拍手:“舞姿柔美,甚佳。何长喜,赏赐这名舞姬百两银子。”
娴修媛温柔含笑,对着永宣帝说道:“这名舞姬的确担得起皇上的赞美。看完这一舞,臣妾虽是女子,却也想一睹芳容,不知皇上可否圆了臣妾这个念想?”
此话正中永宣帝的心里,永宣帝就接口说道:“自然——你且将面纱摘下来,给娴修媛看看吧。”
蒋莲抬起雪白的纤手,将面纱柔柔摘下,清丽可人的面上露出一个极为柔婉的笑容:“奴婢多谢皇上赏赐、多谢娴修媛厚爱。”
底下的男子们看着蒋莲,几乎都是啧啧赞叹,眼中亦有垂涎之色。
女子们看着,都是面有不屑之色,妃嫔们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警铃。
沈才人清清冷冷地哼了一声:“妖妖媚媚的,不成体统。”
这话一出,连素来与沈才人不合的禧嫔都点了点头。
娴修媛面色不改,指着蒋莲笑道:“没想到这舞姬不但跳舞跳得美,人也长得美——恕臣妾直言,这样的美人,天底下只有皇上才能拥有呢。”
永宣帝果然意动,对着蒋莲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名叫莲姬。”蒋莲妖娆着身姿,向永宣帝行了一礼,眉眼间尽是独特的怜媚之感。
许太后精神再不济,此刻也看出了些许不对劲,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娴修媛,再偏头对永宣帝轻声说道:“皇帝,后宫妃嫔要讲究出身,不能像先帝一样,什么都不大顾忌。”
许太后此话一出,蒋乔就知道情况不大妙:虽然今日大宴群臣,但永宣帝实际准备着的,是随后的秋后算账——根据蒋柯的书信中隐晦的内容,其中是有不少许家人的。
施家谋逆失败,标志着施家退出了大晋的政治舞台,也意味着其他新贵的崛起,以及许家势力的衰减。
永宣帝已经在前朝剪除了钳制自己多年的施家,如今怕是迫不及待地要铲除许家了。
许太后此话一出,永宣帝自然不高兴,甚至更加做了相反的决定。
果不其然,永宣帝笑着低声回答了许太后;“太后且放心,朕自然是有分寸的。先帝那般荒唐,也是朕学不来的。”
许太后眉眼间一动,但碍于精力不够,只好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见许太后不再阻拦,永宣帝就准备开口先将蒋莲给封了位份,制了牌子,再行翻牌子——这才是纳宫女为妃的正常程序。
然而蒋乔怎么肯叫蒋莲这般轻易得了妃嫔的位置?
“既然皇上这般钟爱莲姬,倒是不如择了今夜,纳入后宫的好。”蒋乔施施然开了口,截断了永宣帝口中的封赏之语,然后转向了娴修媛:“这恐怕是娴修媛想要说的话。”
娴修媛略略诧异了一瞬,但只当蒋乔是想顺水推舟,给未来的新宠卖一个好,于是就含笑点了点头。
蒋莲闻言,朝着蒋乔望去,却只看到那位明昭容因为怀孕有些臃肿的身材和远到模糊眼熟侧脸。
想起自己前几个月的试探,蒋莲就在心中冷笑:她可不信蒋乔没有认出自己,还在这儿装贤良呢。
永宣帝一眼看出蒋乔这话里头的醋劲儿(自己感觉出来的),不免失笑,先派何长喜将蒋莲送到建章宫里头准备侍寝,没再提起晋封的事情。
等宴会散场,永宣帝照旧是先送了蒋乔回去,只留下一众妃嫔羡慕的眼神——嫉妒和恨都留给今晚突然冒出来的蒋莲身上了。
蒋乔倒不意外永宣帝有了美人等待,还对自己颇为关切:不论是什么事情,最重要的仍然是皇嗣。
“那位莲姬还在建章宫等着皇上呢,皇上可别让美人等急了。”蒋乔抓住这片刻的机会,故意对永宣帝使了醋劲儿。
永宣帝很是受用,拍了拍蒋乔的手道:“不过是一个舞姬,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是比不过爱妃的,更遑论越过爱妃了——倒是爱妃,平常不吃醋,今日却是吃起醋来了。”
蒋乔有些不服气地嘟了嘟嘴,说道:“不过那位莲姬却是有些叫人眼熟。”
“哦?难道爱妃从前路过歌舞坊的时候见过她?”永宣帝随口问道。
“并不是,只是觉得那位莲姬眉眼间和臣妾的大伯与堂姐有几分相似。”蒋乔眉眼间闪过几分疑惑:“或许是离得太远,臣妾看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