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生来智力发育缓慢,三四岁的孩子了才只能勉强说出“父皇”和“母妃”两个词,还得说得极为缓慢。正是因为这样,永宣帝才格外心疼二皇子,连陈修容都格外忍耐。
永宣帝听二皇子开口唤自己,便下意识地露出一抹宠溺温柔的微笑,再摸了摸二皇子有些烫的小脸蛋,温声道:“瑜儿可有想父皇?”
二皇子虽然小脸烫烫的,但所幸精神尚好、小眼明亮,咯咯笑着回复永宣帝的话。
陈修容此时永宣帝的态度软和了一些,便上前柔声道:“皇上还没用晚膳吧?上个时辰德妃姐姐那儿才去唤过太医,恐怕太医还要耽搁一阵子才能来,皇上就在臣妾这用晚膳吧?”
此话一出,永宣帝尚未作何反应,一旁正气于香卉趁着自己不在、挑唆陈修容利用二皇子争宠的香茵倒是倒吸了一口气,恨不得时间倒流,自己代替陈修容上前说话:想留皇上便委婉些说罢了,不行用“二皇子想皇上多陪陪”的理由也比直说的强啊!更何况,提就提了,简单说今日太医当值忙就可以了,怎么又要提起身为自己对照组的德妃娘娘呢!
正如香茵所想,永宣帝果然听完后不爽,对着陈修容,脑中第一想法是:朕到现在还没用晚膳,不都是你的锅?
随后第二个想法是:德妃那儿去请太医,必然是玦儿用身子不爽快了。玦儿身子弱,整年里是三天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可不德妃用玦儿这个理由,把自己从旁的妃嫔那儿拉走。
可,陈修容整个儿是居心不良。
永宣帝唇边的笑意就是一淡,但看着二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永宣帝虽然心知二皇子可能什么都不懂,却还是从自己小儿子的眼中读出几分期盼来。
或许,就像幼时,自己也不明白先帝为何每每来看自己时,只看一眼就匆匆离开,全然不管自己眼中对父亲留下的渴望。
再一想,自己的确将近一个月没来看望二皇子了。
就在永宣帝对着小儿子涌起心疼、愧疚的心情时,陈修容将永宣帝的沉默理解为了犹豫,愈发向永宣帝走进一步:“皇上您瞧,瑜儿也必然盼着皇上留下呢。”
正巧这时,小福子进来福身:“禀皇上,御膳已经带过来了,随时可以取用。”
屋里两位主子听后的反应截然不同。
永宣帝结合陈修容方才殷切的话语,已然断定陈修容是利用自己的小儿子来争宠,此时听完小福子的话就更加确定了——居然叫人从东侧殿搬来了御膳!
永宣帝已然在脑中想象起蒋乔含着委屈的眼了。
而陈修容则是欢喜:这蒋良媛真够傻的,居然主动将御膳挪到她这儿来,可不是将皇上实打实地留在自己这儿了么?
嗐,怪道是刚进宫的新人呢。
“摆膳吧。”为着自己的小儿子,永宣帝还是选择留在陈修容这儿,并且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有这一次,下一次不论什么原因,都不能助长后宫争宠这股歪风邪气!
陈修容不知道永宣帝已经在心中为自己定下“事不过一”的标准,心中就有些喜滋滋:这个办法可行,下次再来!
咸福宫的正殿一片灯火忙碌,后殿则只燃了几根零星的蜡烛。
“御膳房的点心就是好吃,比大膳房送来的要更松软、更香甜。”温宝林坐在自己屋里,看着桌上已经空空荡荡的五个点心盘子,笑着感叹道。
随即又有些恨恨:五道点心的正五品份例,可不是她先前一直享用的?如今蒋乔作为从五品,不但享用了正五品的份例,还是从御膳房端出来的!瞧瞧满宫里的妃嫔,除了柔昭仪被特许在御膳房点菜之外,就只有几位主位娘娘可以从御膳房拿菜,还得是自己生辰当天——她蒋乔凭什么!就凭着一副好相貌么?
温宝林的掌事宫女在底下笑道:“还是主子聪明,轻而易举就享用了美味,还大方分给咱们。”
温宝林从恨恨中回过神来,翘起个兰花指托住自个儿的脸:“那是蒋良媛太蠢,自己的掌事太监吃里爬外、贪图小利都没发现,还愈发重用——听说她那两个贴身宫女也要听李禄的话呢。也是皇上这回不知起了什么心思,赏赐了却没告诉蒋良媛。”
这主要感谢玉珠姑姑的指点,点出新人里都有些许太后的眼线。
“莫约是随口赏的,过后就忘了吧。”温宝林的掌事宫女推断道,而后道:“奴婢瞧着正殿的模样,陈修容已经成功了呢。可怜了蒋良媛,被翻了牌子,还要独守空房。”
温宝林便合心地笑起来:只要旁人失意犯蠢,她就开心。
等下次皇上要来,她便撺掇着陈修容再干一次这样的蠢事。然后再将陈修容用帕子浸了滚水,将二皇子捂得像发烧一样来做借口的事情告诉端妃娘娘。
之后,端妃娘娘教训陈修容、肃正后宫风气、重振自身威严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端妃娘娘拿回凤印,重新代理六宫之时,就是她重回嫔位之日。
温宝林以手支颐,笑着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温宝林:我这小脑袋瓜真聪明
下章算是收网啦,温宝林李禄一个都跑不掉!
本章也有红包的哟(比心)
第三十一章 (修) ·
翌日, 永宣帝在何长喜的轻声提醒下起身。
一旁躺在床上的陈修容偷偷睁开眼睛,就见永宣帝没分半点眼神给自己,下床到小床边看儿子去了, 不禁心里委屈:皇上昨晚留是留下来了, 却对她一点没兴趣,只在饭后陪着瑜儿玩了好久, 问了问太医瑜儿的情况, 随后就歇息了。
所幸找的是相熟的太医,没露什么馅。
后宫新人一茬接一茬,自己这进宫五年的老人, 在皇上眼里已经是人老珠黄了。
瑜儿虽然好,但到底生得痴傻, 到老来仍是无人奉养自己。为着自己, 为着陈家, 她总要再生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子才行。陈修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暗自想道。
永宣帝看完儿子在睡梦中红润的小脸蛋, 一转头就见陈修容蹙着眉头,颇为委屈地缩在床上。
永宣帝就有些无语:占了便宜还装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昨晚被抢走朕的是你陈修容,而不是蒋良媛呢
于是淡淡道:“既然醒了,还不过来服侍朕穿衣?”
陈修容一懵:皇上从来体贴,自她四年前怀孕以来,皇上就鲜少叫她起身服侍穿衣了。
但既然永宣帝开了圣口, 陈修容自然不好拒绝。
“皇上今日没有早朝, 怎么不晚些起身?”陈修容一边不算熟练地为永宣帝系腰带, 一边仰着脸近距离望着永宣帝清俊的面庞,想展示自己对永宣帝休沐日也要早起的心疼和关切。
永宣帝则是微微一皱眉:“业精于勤而荒于嬉, 即便在休沐日,朕也不能躲懒在床,以至于荒废政事!”
陈修容难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色讪讪:“臣妾妇人之见,还是皇上勤勉为国。”
“罢了,你也是关心朕。”永宣帝听见小床上酣睡的二皇子哼哼了一声,恐怕吵着小儿子,就暂且歇了话题。
陈修容见永宣帝不欲追究,放下心来,殷殷切切地又服侍永宣帝用了早膳。
为了这次早膳,陈修容可是下足了银子,从大膳房拿了满桌的菜回来,甚至于还有一道在早上显得油腻腻的清蒸鸭条。想着昨晚鲜甜爽口的鲜蔬汤,永宣帝只草草用了一碗赤豆元宵就离开了,徒留陈修容一人在桌前无措。
因着香茵不再放心香卉单独伺候陈修容,怕再出什么幺蛾。今早她第一次用了掌事宫女的权力,强行让香卉暂且停止服侍陈修容,好好反思一番。
所以此时见陈修容因为永宣帝的冷漠而惊慌无措,只有香茵上去柔声安慰:“主子不用担心,皇上不过是因为主子的这次冲动而有些生气。皇上既然没有当场下主子的面子,就是不和主子计较的意思。”只要下次别再犯就行了。
陈修容却是没听出香茵的言下之意,反而眼前一亮,自个儿抓住了虚假的重点:皇上不准备和她计较这事。
那就可以再来一次,反正事不过三,皇上应当也会再不计较一次。而且再看昨晚蒋良媛的举动,不就和苏嫔被苏顺仪抢走皇上后一样的包子反应?能被薅走的宠爱,不薅白不薅嘛。
香茵不知道陈修容决定在危险的边缘再次起舞,看着陈修容点头,还以为陈修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一脸老母亲的欣慰:“昨晚的事若是仔细讲来,是主子的不对,奴婢想着等会儿去仓库里挑一套好点的头面,给蒋良媛送过去。”
陈修容赞同地点点头:让牛产奶总得让牛吃草,自己可不会像苏顺仪一般,使劲薅别人宠爱又不给别人好处,小心哪天被反噬。
陈修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也是被苏顺仪薅宠爱的一员,每次和苏顺仪拌嘴,实质是自己被苏顺仪薅走的宠爱。
“再挑几匹好看的布料锦缎送过去,记得不要织花锦。”陈修容补充道,想着是一齐把下次的好处给了。又因为先前永宣帝赏给苏顺仪的织花锦,被怜小仪拿来嘲讽苏顺仪浅薄无知,陈修容怕织花锦给了蒋乔,反而起到反作用。
香茵却是想着主子终于会做人了,多给点才能抚平蒋良媛心中的不满。
于是,这主仆二人说了这会子话,表面上达成了共识,心思却往两条完全不同的路上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香卉呢?”陈修容低头用了一勺蛋花粥,忽然想起早起时没见到香卉,就问了这一句。
香茵稳稳一笑:“昨日熬夜伺候主子累了,奴婢瞧着香卉有点染了风寒的样子,就叫她歇着了。”
陈修容想了想,对香茵道:“那便叫香卉好生歇着,若是实在难受,就以我的名义去请太医来。”
宫里太医是给主子们看病的,宫人们若是生了病,是不配太医来看的。陈修容此举,便是格外偏心香卉的意思了。
香茵应下,随后又幽幽叹了一口气:她晚上要和香卉聊一聊,别叫主子这么心疼她,她却不为着主子的长远利益着想,只在那儿瞎撺掇主子干傻事。
“那主子先慢慢用早膳,奴婢去库房挑东西。”香茵向陈修容请示,见对方点头后便福身出了屋门。
在绕过游廊去往仓库的时候,香茵特意从自己屋门口走了一遭。
一个二品宫女正坐在门口,见香茵来了,忙不迭地站起来:“香茵姑姑来了。”
“她呢?”香茵扬了扬下巴,点点屋内,面上是掌事宫女该有的威严。
“香卉姑姑好好地待在屋里,方才在骂了姑姑你几句。”香茵点头:“好好看着她,这一天别叫她出来伺候。”
里头的香卉听见了香茵的声音,连忙扑到门口,险些要将门撞开。
二品宫女一急,直接将身子抵了上去。香卉推不动门,只好高声道:“香茵!我可是主子从府上亲自带到宫里的,从小陪着主子到现在,和你同为一品宫女,你有什么资格关我!”
香茵沉稳的面上闪过几分冷硬:“凭我是咸福宫的掌事宫女,你且好好反思你教唆主子做的事!”
又知道香卉和陈修容是一个性子,吃软不吃硬,便又顿了顿,和缓语气道:“一日三餐我都会让人送来,你这些日子也实在是累了,房间里话本子刺绣一应俱全,你就当好好歇息一日吧。”随即示意看门的宫女好好看住香卉,便转身去库房里挑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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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永宣帝这头出了咸福宫正殿的门,偌大的院子中,早早有粗使宫人们起来做洒扫工作。
清清爽爽的水汽在四月的清晨里飘散,沉重而厚实的朱红色宫门被打开迎接早上的晨光,寂静一夜的皇宫有了苏醒的征兆。
唯独东侧殿的小院屋门紧闭,安安静静的。
永宣帝的眉头刚刚蹙起,何长喜察言观色惯了,立马道:“昨个儿奴才在门口守夜,看蒋良媛的院子到后半夜才熄了灯。”
想必是等到后半夜才睡了。永宣帝如是想道。
何长喜向永宣帝凑近了些,继续道:“回禀皇上,昨天蒋良媛点心份例的事情,奴才叫小寿子去查了。”
“如何?”永宣帝用手敲了敲轿辇上的横杆,玉扳指和木板碰撞,发出冷冽清脆的响声。
“禀皇上,御膳房的众人都说,当时肯定按着皇上的吩咐做了的,交给了蒋良媛宫里一个白胖的太监——应当就是蒋良媛的掌事太监李禄。御膳房总管当着奴才的面发了毒誓,说若是他们御膳房对着皇上的圣命阳奉阴违,愿意自愿到慎刑司去走一遭。”
慎刑司,算是整个皇宫里最让人害怕的地方。里头有数不尽的各种刑法,能让进去的人生不如死,直到从嘴巴里吐出真话。
在满宫的宫人看来,宁可去浣衣局做终生劳作的罪奴,也不愿意去慎刑司走一遭。
御膳房总管这样说,便是在李禄这儿出了岔子。
“继续往底下查,朕要在晚上翻牌子前知道前因后果,不然——你就去做粗使活计吧。”永宣帝合上双眼,语气和身下行进的轿辇一样平稳。
何长喜却是愈发缩了缩颈脖:“奴才知道了,必然在晚膳前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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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茵在库房里挑挑选选,最后挑了一副精致的珍珠银质头面,胜在大气又不失清新,既适合蒋乔现在位份,也符合其性格。布料和锦缎则挑了妆花缎和天香绢,以粉棠色、飞霞色和芙红色这类不俗且明艳的颜色为主。
等到东侧殿的小门一开,香茵就亲自带了东西上门致歉。
“修容娘娘客气了,二皇子突然生病,皇上去看看也是应该的。”蒋乔微微笑着,只是一双眼微微有些泛红:“不知二皇子现在可安好了?”
香茵点头:“二皇子现在已经大好了,多谢蒋良媛关心。若是无事,奴婢就告退了。”
蒋乔点点头,看着香茵礼数周全地告退,朝茗夏道:“跟着陈修容有些可惜了。”
茗夏一笑:“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
锦瑟端了新鲜切好的梨子上来,向蒋乔汇报道:“梧桐传来消息,说是香茵用了掌事宫女的权力,将香卉关了起来。”
“昨晚主子引得皇上注意到点心的事,何公公先派了小寿子去查,今日却是和慎刑司的主管借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