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若是你不愿意,那本夫人便另寻一位……”
“回夫人,小人愿意。”
杨幼娘嘴角微扬,“很好,本夫人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
她又慢悠悠地回到座位上,品了品红芷给她沏的茶,“你们大概也知晓了,今后府内上下事务都由本夫人说了算,你们若是有异议……”
她耸了耸肩,“就别怪本夫人无情了,无论是奴隶场还是人牙子,大约都会喜欢你们这样的,好歹也能卖个好价钱。”
只要解决了提问题的人,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冷汗早已爬满了一众奴仆的脊背,如此烈日,他们再也感觉不到滚烫,相反,他们却从烈日中感到莫名的温暖。
都说相爷是活阎王,对于眼下的他们来说,眼前的这位夫人才是!
他们匍匐在地,再也不敢乱呼吸。
第25章 无名怒火 “相爷!出事了。”
“本夫人也不过是闲来无事才来逛逛的, 你们莫要紧张,都快起来吧!”
众人额前的冷汗也瞬即落了下来,但依旧纷纷起身。
这会子他们谁还敢不听她的话?
自从点算完账册, 杨幼娘大抵已经知道霍府穷困的症结。
霍桑就是个不爱管事的, 所以才会被一些卖了身契的奴仆骑在头上, 这么些年, 他们在霍府吃香的喝辣的,怕是早已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份。
今日她便要拿这厨房开刀, 看他们还敢做那些腌臜事不敢!
眼下这些奴仆都已经起身,但依旧低着头不敢说话,看来方才的两只鸡杀得实在不错。
那么接下来,便要进入正题了。
杨幼娘尽量摆出一副亲切的姿态,“今日本夫人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本夫人确实很爱热闹,但人一多是非便多, 有时难免不服管教,反而叫本夫人苦恼得很。”
“为了本夫人的身心康健, 也为了诸位少些是非, 本夫人决定, 从厨房削减些人数出去。”
刚站起身的奴仆们听完,又猛地跪倒在地,“还请夫人开恩!”
夫人口中的削减,与发卖怕是一回事!到头来,夫人还是要来发卖他们!
有厨娘开始哭天抢地, 更有奴仆开始到处指认,院中一下喧哗了起来。
“夫人,这一切都是冯师傅所为, 小人什么都没做,小人是无辜的啊!”
“是啊夫人!是冯师傅吩咐厨子们各个罢走,他是想让夫人难堪!”
“闭嘴!”红芷冷着脸,怒吼了一声。
方才还喧哗的院子,一下子静得落针可闻。
杨幼娘好言道,“诸位在霍府侍候了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本夫人也不是个没良心的人,自当会好好待你们。”
“只是偶然听东南西北四个管事提起庄子上的事儿,巧了,庄子上还真是缺人手。”
她仿佛是个苦口婆心劝喂久病未愈的病人喝药的药婆,“本夫人便想着,府上能人堆积如山,若是能调过去帮忙自然是好的。”
“厨房的事务本夫人已经交给了杨一,至于外调几个人,本夫人也不大爱管事,就由杨一帮本夫人定夺吧。”
她正欲起身离去,可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又道,“哦,对了,今日不在厨房的厨子,也都顺便调去庄子吧。我与相爷也就两个人,也无需那么多菜。”
她再次强调,“今后本夫人与相爷的桌案上,只允许出现三道菜,再多一道,本夫人便扣管事的月钱。”
这才是重点!
连续杀了两只鸡,又做了个苦口婆心的好人,实在是累得慌,刚回屋子,她便扎扎实实地钻进了她的床铺里。
红芷默默帮她卸掉头上多余的钗环,免得她睡时硌得慌。
她难得不在她耳旁啰嗦,倒是叫杨幼娘有些不习惯,“红芷姊姊,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提拔杨一?”
红芷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这是夫人的决策,婢子没有资格过问。”
“我瞧了冯师傅与杨一各自的月钱,冯师傅是天佑十一年进的霍府,而杨一则是天宝三年。”
“论资历,冯师傅确实比他高一些,但若论本事,杨一比冯师傅高出不知多少,可这么多年,杨一依旧领着普通奴仆的月钱。”
她抬眉,弯弯的笑眼里满是得意,“那这可就有意思了。”
若是给一个可能,杨一自然不会放弃这个能取代冯师傅的大好机会,而且他又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定然会答应。
只要他一答应,那么接下来的事便好办了。
填坑她不擅长,挖坑她倒是挺上手的,特别是对这种刁奴,一挖一个准!
说到底,她还是要庆幸相府的奴仆男子居多,若是让她遇上了那些难缠的女奴,她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应付不了。
“夫人当真想要他一人独大?”
“自然。”杨幼娘笑得愈发灿烂了,“你知晓的,本夫人就是爱热闹。”
“婢子只是担忧,若是相爷知晓……”
“是他让我管的,我既管了,他还要出尔反尔想插手不成?”
杨幼娘说得不错,霍桑确实不会插手后院的事。
其一是他不爱管,若他真的管了,霍府财务状况也不会这般糟糕;其二他政务繁忙,也无暇管。
杨幼娘便是吃定他这两点,这才放心大展拳脚。
也因为霍桑这两个优良品质,她才放心计划她的捞油水之路。
彼时回府的马车内,霍桑正闭目养神,阮柔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久久不散。
仿佛回到了儿时。
自一岁抓周时,他便被老皇帝选中给刘牧当伴读,可以说,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大多数都是在皇宫里度过的。
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直至写诗作画满腹经纶,成长的每一个阶段,作为生父生母的长公主殿下与霍驸马,陪伴他的次数少之又少。
他是同刘牧一块儿长大的。
他一直认为他的人生陪伴者只有刘牧一人,谁想他却遇到了阮柔。
阮柔乃已故阮太傅之女,十岁上,她自飞云观下山,便入了宫,成为已故太子刘擎的伴读。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雨过初晴的晌午,她一袭粉色的广袖留仙裙行至桃花树下。
一阵风带着春日独特的爽朗的风袭来,撩起了她的额间的秀发,漫天花瓣随风而落,恰好点在了她的衣裙上。
她嘴角微微一扬,极其温柔地将裙角微微一摆。
从容、自信、温柔、清澈。
让坐在桃花树下小憩的他,一时竟忘了呼吸。
她慢慢靠近,微微躬身,甜美的声线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请问,太子殿下在何处?”
“相爷!咱们到了!”
霍二的声音突然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脑海中有关于阮柔的画面也戛然而止。
他试图不去理会霍二,再回头寻一寻那美好的场景。
谁想,霍二又道,“相爷!出事了。”
霍桑有些生气。
“何事?”
“有奴仆来报,后厨打起来了。”
怒气在丹田游走,他努力克制住情绪,暗自咬牙,“林幼娘呢?”
霍二顿了顿,不太敢出声。
“恩?”霍桑再问。
霍二微微低着头,良久才道,“夫人正在屋子里小憩。”
内院发生此等事,她居然还在小憩?
也不知是何情绪在作怪,一向不管后院事的他,顿觉得怒火中烧。
他猛地掀开马车的门,从车上走了下来,日影已然西斜,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能小憩到何时!
后院依旧如往常那般安静,落在光影里的水榭卧房如一朵夏日绽放的莲花,直直地挺立着。
微风渐起,撩起水面上点点涟漪,霍桑的脚步也更加地密集了起来。
卧房的门紧紧关着,霍桑的脸色更差了。
霍二跟在他身后,他从未见过如此情绪的相爷。
看来今日夫人要遭殃了!
他暗暗在心中给杨幼娘祈起了福。
砰得一声,卧房的门被他狠狠推开,正趴在几子上看账本的杨幼娘猛地吓了一跳。
手里的笔也随之落在了地上。
饶是镇定惯了的红芷,此刻亦是被吓得退了半步,几息之后才想起要去扶杨幼娘。
杨幼娘正沉迷于欣赏东南西北庄记录账册的高明手段,还没从里头缓过神,便被突然入门的霍桑吓飞了七魄。
她正要发脾气,可对上这么一张冷脸,她突然冷静了下来。
何止是霍二,杨幼娘也没见过这般脸色的霍桑。
好在霍二平日里与她关系不错,待到霍桑进门的那一刹那,狠狠地给她使眼色。
杨幼娘暗自会意,将探出来的脑袋缩了回去。
无论是动物还是人,在暴脾气时千万要顺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幼娘自然是懂的,所以,她此刻异常乖巧。
大约是霍桑在气恼中,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极重的压力,少倾,却听霍桑冷冷地甩出三个字,“滚出去!”
得嘞!
杨幼娘如蒙大赦,慌忙起身,连衣裳都忘了整理,正要往屋子外跑。
“站住!”霍桑斜睨了她一眼,“本相让你走了吗?”
得,他是想让她当出气筒呢。
未免再起冲突,杨幼娘抽了抽嘴角,再一次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红芷就这样被赶了出来,眼下屋子里只剩下霍桑与杨幼娘两人。
杨幼娘乖巧地躲在几子后头,微微低着头。
霍桑也是头一回见她这么乖巧地躲着,胸腔里那一团无名怒火一时不知该怎么发。
于是他坐了下来,顺便给自己沏了杯茶。
“很忙?”
杨幼娘微微一愣,一般人的心思她倒是能揣摩出一二来,而这霍桑,那张铁皮般厚重的脸,冷冷地摆在那里,她根本瞧不出他要做什么。
她用舌尖轻轻抵住下颚,迅速弯腰将地上的笔捡了起来,试探道,“妾只是看看账本罢了。”
“听闻夫人提拔了冯一?”
杨幼娘耳尖一动,顿时恍然大悟,看来厨房的动静传到他耳朵里了。
她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又暗暗腹诽,霍桑实在小家子气!
涉及旁的事都没见他这般紧张,一旦涉及吃食,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他便来兴师问罪了。
她再次做出一副极为乖巧的模样,点点头,“是。”
“何故?”
为了今后的捞油水之路,杨幼娘原本不打算同他解释,但为了日子安稳,她终究还是打算开口。
“冯师傅病了。”
“恩?”
“相爷知道,妾自小便是在京郊山野长大,见惯了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妾比谁都知道,病从口入的危害。”
她苦口婆心又十分温柔地同他解释道,“妾听闻相爷身子不好,那冯师傅竟还每顿给相爷吃大鱼大肉,实在居心叵测。”
“权衡利弊之下,妾只好让冯一接替冯师傅的位置。”
“有一件事相爷或许不知。”
她轻轻抬眸,小心翼翼道:“其实冯师傅早就不管相爷饭食了,相爷平日里吃的那些,都是冯一在管着。”
“冯师傅年纪大了,而今又病着,倒不如就让他在他的别苑里将养着,恰好他与那些个妾室也许久没见了……”
“恩?”
第26章 再杀只鸡 “杨一,你可知罪?”……
被他这么突然一反问, 杨幼娘顿觉浑身一震,难道她方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妥?
“妾室?”
杨幼娘顺着这当口继续往下,“可不么, 冯师傅年纪大了, 总要有人给他冯家添个香火。冯一是冯师傅的徒儿, 妾这才放心将事务交出去的。”
后厨由谁管着, 霍桑从来都没在意过,只是他竟不知, 冯师傅竟有了妾室。
想来今年他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岁,家中香火还断着,也着实是霍府对不住他。
罢了,让他回家倒也是最合适的安排了。
见他气焰渐渐散去,她瞅准时机再道,“冯一到底年轻,一下替了冯师傅, 自然会惹人不快。”
有人不快便会有人生事,只杨幼娘不知的是, 他们竟这般沉不住气, 也不过是她看几本账本的功夫, 便动手了。
看来冯一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
见他不言语,杨幼娘再道,“听霍庄说,相爷自小身子不好,上好的药材成罐成罐地吃?”
霍桑“嗯”了一声, 微微蹙眉,她到底要说什么?
“相爷或许不知,饮食过于油腻, 是会解了药性的。”
杨幼娘温柔地劝着,“所以妾吩咐厨房,自明日起,给相爷的饮食尽量清淡些。”
她说得有理有据有情怀又有耐性的,“不过相爷放心,冯一做的饭食都是相爷爱吃的口味,若相爷实在吃不下,再将冯师傅寻回来便是。”
“不必了。”霍桑冷着脸道,“冯师傅既然家中有事,以后厨房大小事务都交由冯一全权负责吧。”
“喏!”杨幼娘欢喜地冲他行了一个礼,内心亦是兴奋,没想到相爷这般好说话。
她本想再夸夸他,没想到他说完豁然起身,丢下一句“既然后院你已接手,一应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便撤了。
得到霍桑首肯,距离她的计划又更近一步,她高兴地简直合不拢嘴,真希望他日日都这么好说话!
只是,也不知他今日为何要发火,不是在宫里用膳的吗?难道是宫里的御膳不合他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