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风微微点头,示意她说。
“我想向江郎君买一批桑树。”
无论是布行还是丝织坊,拥有蚕丝便能拥有无尽财富,而拥有桑树便能拥有无尽蚕丝。
江玉风之所以能将生意做大,靠的不仅仅是他的经营手段,还有他源源不断的蚕丝。
牢牢掌握住原材料,他便永无断货之忧。
江玉风丝毫没有犹豫,只问,“你想要多少?”
杨幼娘微微挑眉,“江郎君难道不想知道我拿它们作甚?”
“你拿去自有你的用处,我手头正好有一批桑树,因着庆阳候建别苑一事,始终没寻着地皮种植。”
杨幼娘拍手叫好,“巧了!我正好有地皮!”
江玉风微微一愣,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他脑中冒了出来,“幼娘,你不会想将这批树种在霍府吧?”
杨幼娘不否认,“正是。”
商本就是贱业,霍府是贵府,在贵府中行商业,若传出去,怕是会给霍相招来祸言。
一想起霍相那副活阎王的神情,幼娘此举仿佛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问道,“霍相可知?”
杨幼娘神情一顿,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并将自己的想法再次同他说明。
她想要逃,可阿离还在他手上,一旦他们逃了,必须要远离京都,可没有钱,她哪里都去不了。
“丝织坊被烧,眼下我也只有这一个法子,江郎君,这世间也只有你一人能帮我了。”
这是她头一次这般诚恳相求,江玉风的心一下软了。
若关于霍相的传闻属实,霍府的确非她久留之地,她既然有了计划,江玉风也不再过问,只道, “罢了,此事你只管去做便是,但切记莫要让第三人知晓。”
若是当真被霍相发觉,索性他便带着他们姐弟俩远走汝州,京都的生意不做也罢。
第29章 一口大锅 晋江独家发表
杨幼娘可以不信这世间任何人, 但唯独三人她信得毫无保留,第一是梁师父,第二是阿离, 第三便是江郎君。
也不过两日的功夫, 江郎君便将那批桑树送入了霍府。
为了方便种植与养护, 江玉风的桑树都是以成树的姿态移植, 所以,当那些桑树被种下时, 只要有充足的水,它们便可成活。
虽然没能动用霍府其他树木,但池鱼湖旁的大片荒地上种植了桑树与各式各样的花草,倒也能有效利用了。
面见眼前这一大片桑树,杨幼娘终于长吁一口气。
她在霍府的发财之路,终于要开始了。
可她还未高兴多久,红芷便来报, 说相爷回来了。
杨幼娘双眉几乎惊得飞了起来,不是说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吗?这才过了几日?
红芷道, “相爷让夫人去一趟书房。”
完了, 他不会知晓她种桑树的目的了吧?
在红芷再三的催促之下, 她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最终站在了霍桑书房门口。
“进来。”
从里头传来的声音一下将杨幼娘身上的犹豫全都打散了,但听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生气。
杨幼娘悬着的心,渐渐的放下了些许。
霍桑此刻正跽坐在桌案前, 双眉紧蹙,骨节分明纤长如竹骨的手指在案卷中翻动着。
多日不见,他似乎更瘦了些。
杨幼娘心虚地站在他面前, 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半刻钟后,他才合上案卷,抬眸看她,“听闻你着人去庄子了?”
杨幼娘表面平静地点了点头。他要问什么?难道着人去庄子做的不对?
“那些庄子是先帝赏的,只因平日里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倘若你因此遇上了什么难事,尽管告知霍一。”
杨幼娘:“哦。”
他眯了眯眼,平日里她的话密得能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方才至今她却只同他说了一个字,着实有些反常。
一想起前些日子她又去见了那什么江玉风,又想起她对那人的态度很是不同。
一个不合时宜的猜测钻进了他的脑海。
不过一年而已,她连装都装不了吗?就这么想立刻与那人远走?
他抬起眼皮,目光渐渐冰冷,“你在池鱼湖旁种了桑树?”
杨幼娘心尖一颤,看他这神情又听他这语气,他是知道什么了吗?还是在责怪她不该在府上乱种树?可她已经种了啊!他不能让她血本无归啊!
她倒吸一口凉气,强装镇定,“是。”
“是那个姓江的给的?”
完了!看样子红芷已经向他告密了!她还以为霍桑不会那么轻商,看来是她想错了!
气愤之余,她迅速在脑海中搜寻补救之法。
啪地一声,霍桑猛地将手中案卷拍在桌案上,“放肆!”
杨幼娘本能地跪了下来,“相爷!妾知错了!”
作为能屈能伸的俊杰本杰,遇事认错自然是第一步。
可不知为何,今次她认完错,霍桑的情绪似乎并没有缓解的迹象,反而气焰愈发冰冷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着,他似乎在隐忍着来自内心的巨大怒气。
大约是动了气,他那白皙的脸竟冷得仿佛从地狱而来。
杨幼娘脊背一凉,她当真是见着传闻中的活阎王了!
桑树是她自作主张种的,为的也不过是谋些钱财罢了,商业虽贱,但也是大多数百姓谋生的手段。
他自出生便为贵人,自然不懂底层百姓生存的苦,但就算如此,也不该这般瞧不起商业吧!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因此连累江郎君!
她迅速在脑中整理出了一个理由,连忙道,“妾也不想的!可所有植被只有桑树的名字有相爷的名讳!”
她努力憋出几滴泪,装作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妾想着,这是相爷的院子,总该要种些与相爷相关的东西才好,江郎君手头正好有一批桑树,妾便自作主张种下了。”
“是妾的错,妾不该种的。”
正在恼怒中的霍桑亦是一愣,她种桑树是为了他?
难道方才他想错了?
可她为何要种有他名讳的树木?难道她……
另一个使他恼怒的想法又钻了出来,可这回他却没有方才那般气恼了。
他在脑中细细地回想了一遍自见到她后的所有事。
难道是前些日子他在陛下面前说的那句“她确是良配”让她产生了误会?
新婚之夜不是同她说好不许真心的吗?
他拧了拧眉心,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一桩,于是他只好冷着声音道,“林幼娘,你逾距了。”
听他这语气,像是气消了些,杨幼娘暗自长吁一口气。
万幸她想起了长公主殿下,后院里的那些树与长公主殿下有关,他便那般疼惜,若那些桑树与他扯上关系,他也会珍惜吧。
她只是盲目赌一赌,没成想竟是赌赢了。
她继续认错,语气十分委屈,“相爷,妾当真知错了,可这些树都已经种下了,若再起开,便是劳民伤财了。”重点是伤财!
前些日子外头还传着他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今他却下令起了她大兴土木种下的树,难免会传出他们不合的消息。
这恐对柔儿不利。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应道,“罢了,你爱种甚便种甚。”
言罢,他豁然起身。
杨幼娘以为他要揍她,连忙身子一缩。
霍桑眯了眯眼,对她这反应竟有些不快。
“本相只是突然想起有案卷忘拿了,便回来取一趟,接下来几日,本相会出京公干。你……”
他本想嘱咐她遇事莫要逞强,有事去寻霍一,但一想起方才她的话,嘱咐之言迟迟说不出口。
最终他倒出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霍桑终于走了,杨幼娘紧绷的神经一下松了下去,好在她方才机智,这才保住了她的财路。
只是,她总觉着他回来寻案卷只是一个借口,寻她麻烦才是真的!
思及此,她的视线转向门外的红芷身上。
当时红芷就在门口,她与江郎君见面时说的话,她定是听到了!
原以为是个可信的,当真是她瞎了眼!
她拍拍屁股起身,脸色却沉了下来,霍桑早已经走了,此时书房门外,只有红芷一人。
杨幼娘走近前去,视线死死锁在她身上,红芷顿感背后一凉,头埋得更低了。
正如霍庄所言,池鱼湖的修缮工作一个月内便已经完成了。
湖边的那几个亭子,虽没有霍桑那个小金库那般豪华,但其雕栏画栋也算精致。
最重要的是,先帝很是宠爱长公主殿下,为长公主殿下挖了这么一个巨大的池鱼湖,也为她造了一艘十分豪华的画舫。
这消息还是她验收那些亭子时才听霍庄提起的。
只因画舫实在陈旧,修缮耗费了些时日与银两,所以验收时日比预期的要晚了几日。
杨幼娘高兴坏了,她正担心办了宴席又不知如何安置那些雅兴十足的贵女贵夫人们。
这下好了,有先帝留下的豪华画舫,她何愁没有地方招待?
别看眼前修缮画舫需要银两,但按照长远计算,以及她发财路中的一环,再怎么算,这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经过这一个月马不停蹄的准备,她将赏花宴定在了下个月初七,算算日子,还有半个月,可她的心情却已经开始激动了。
万事俱备,眼下只剩霍桑。
她只希望来赏花宴的那些小娘子们,各个如春花秋月般沉鱼落雁,又如争艳的百花娇美怒放,一下俘获霍桑的心,让他顺利收了做妾室。
按照“是男人都偏爱妾室”的真理,届时霍桑将所有心思都花在那些妾室身上,她便能暗自愉快地做自己的事,闷声敛大财,静待一年之期。
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出京都!
正当她跽坐在屋子里,开开心心幻想着一年后的美妙生活,红芷的到来让她脸上的幸福瞬间四散了去。
自上回霍桑险些因为桑树一事为难她,她便觉得是红芷出卖了她。
虽然后来她通过旁敲侧击,也未得到她要的答案,但防着些总是好的。
所以她一进门,杨幼娘便将情绪都收了起来,端的是一副正经的富贵夫人的模样。
红芷的那张脸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将门拉开后,她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相爷请夫人去一趟书房。”
杨幼娘微微挑眉,算算日子,霍桑确实该回来了,可他回来便回来吧,怎么老是请她去书房?
每每请她去书房总没好事!
她还记得上回他出府公干,中途突然回来,询问她种桑树的事!
这才过去多久?她自问近一个月里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府上,时不时地去池鱼湖做做监工,可是哪里都没去!
他不会又逮到别的什么来为难她吧?
但一想起下个月的赏花宴,霍桑是重中之重,她必须要将他稳住才行。
于是她拎起裙摆,便地往书房而去。
霍一霍二正站在门口,见她来,只微微行了个礼。
因是礼尚往来,杨幼娘也向他们微微点了个头,可就这么一点头,她便觉着他二人的神色有些怪异。
她留了个心眼,停住脚步,逮住其中一人问,“相爷心情如何?”
霍一双眉一拧,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杨幼娘心里咯噔一下,果然!
看样子他这次心情又很是不佳,那她一会儿必须要万分小心才是。
霍一给她开了门,又给她投了一个异样的眼神。
杨幼娘暗自收拾好情绪,踩着卑微的步子,走了进去。
霍桑的书房坐落在整个霍府的正北处,地势相对较高,大抵是因为他常年在书房处理公务,书房内置了好些烛台。
也正是因为这些整齐排列的烛台,平日几乎给书房输送了所有光亮,她一时倒是忽略了,书房内侧竟有一扇巨大的窗户。
此时窗户大开,微风从外头缓缓送入,吹得书房内溢满墨香。
窗户旁站着一个身着紫金绣纹黑衣的男子,半披着的墨发从肩头处散落,而另一半则是用一支极其简单的素玉簪子束着。
显得有些慵懒,却又有些仙气翩翩。
只是,如此仙子的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低压。
这是杨幼娘十分熟悉的氛围。
于是还未等霍桑转过身,杨幼娘就在思考着书房哪块地跪起来舒服一些。
“庆阳候于前日在别苑身亡。”
霍桑的话顺着风吹进了她的耳朵里,思考着“跪位”的杨幼娘浑身一顿。
上个月庆阳候这老匹夫还纵容下属烧了她的丝织坊,而今居然死了,还真是报应不爽!
霍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她,眉眼冰冷,“别苑大火,无人生还,林幼娘,你该如何向本相解释?”
第30章 写字作画 晋江独家首发
杨幼娘诧异抬眸, 这似乎是对她的指控?
这口莫名的大锅让杨幼娘觉得不可思议,天知道她这一整个月都在管理霍府上上下下的事务,每日忙得呕心沥血的, 哪里有时日去管什么庆阳候?
她突然直起了身子, 理直气壮问道:“相爷此言何意?”
霍桑紧咬牙根, 将手里的一个荷包丢到她手上, “你自己看!”
这是阿离的荷包!
上回她从霍桑手里夺过荷包后,又辗转给了阿离。
这破孩子到底长没长心眼?荷包怎么又被人拿走了?
杨幼娘一脸懵地将荷包收了起来, “相爷给妾荷包作甚?”
“这是遗留现场的证物!”霍桑怒道。
这明里暗里都在说是她指使阿离去寻庆阳候麻烦,并且放了一把火把庆阳候烧死啊!
杨幼娘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就算再彪悍,也没那个胆子吩咐阿离去纵火行凶吧!